我急著救人,哪裏顧忌得那麽多,隨手撿起一塊滑溜溜的石頭,吃了勁就往樹叢後的房子扔過去。石頭擊中房子的牆上,嘣了一聲,之後就沒有任何動靜了。若有野獸埋伏在房屋裏,它們早就奔出來了,不會那麽畏首畏尾。我壯起膽子走過去,木清香跟在後麵,李小北和梅子茶都把事先準備的手槍拿出來。


    但凡入山收茶的茶人,他們都會自備槍械,因為很多地方都有野獸,不像現在野獸都被人吃光了。我不習慣用槍,反正屋裏肯定沒野獸,隻要對方是人,那就沒什麽好怕的。我一路跑過去,草地裏有多多冰冷的窪地,要不是穿的靴子防水,襪子現在都濕了。


    梅子茶擔心地在後麵喊:“小路,你慢點啊,別跑那麽快!”


    李小北跑了幾步就追上我,大叫道:“你先別跑那麽快,不然有九條命都不夠拚啊!”


    我早就跑到房子旁邊了,這裏被人踐踏了,四周的草都倒成一片。房子還沒塌,但也撐不了多久,一下雪可能就怕倒掉。這座房子的二樓已經散開了,隻剩一樓的大堂還能歇腳,從房子剩下的東西也看不出原來的用途。由於房子不大,我奔到房子裏就看遍了角落,可是血跡到了這裏就沒了,房子裏也沒有一個人,或者一隻動物。


    我看到木清香跟過來,劈頭就問:“你不是說蝦河是你喝過的水嗎,你以前就住在附近,有沒有見過這房子?”


    木清香把話攤開:“我以前都不能隨便出來,一直在屋裏,隻有小姨出去過幾次。這些外圍的東西、路線,我一概不知。”


    “唉,算了算了。”我早料到會這樣,也不再為難木清香。


    木清香不懂我的弦外之音,沒有太在意,走進房子後也在找血跡的出處。李小北翻了幾處倒下來的磚牆,還有木板,嚇跑了幾隻藏匿的蛤蟆。梅子茶喘氣跟來,直言他大我們七、八歲而已,竟然體力相差那麽遠。我整個人的心思都撲在血上,隻想找到血跡的主人,可又什麽都找不到,一下子就急了。


    梅子茶拿出一壺水,喝了一小口,潤了潤嗓子才問我們真不知道這房子是幹什麽的嗎。我心說知道還用問嘛,於是又虛心向梅子茶請教,李小北也好奇地追問。梅子茶說這間房子是鍋莊,比他家客棧的曆史要長一點,邛崍山脈裏有不少的鍋莊。


    所謂鍋莊,就是當地供客商往來,既可堆貨又可住宿的客棧。清初時,邛崍山脈附近隻有4家鍋莊,到了清代中葉,鍋莊就發展到48家。鍋莊主要接待茶馬交易的商販,那時邊茶貿易進入極盛時期,鍋莊甚至開進了邛崍山脈的深處,以便來不及出山的商販堆貨和住宿。


    我看山裏恐怕幾十裏都沒房子了,不如今天就在廢棄的鍋莊落腳,這天也快抵不住了,不下雪也會下冬雨了。梅子茶心有餘悸,當年他一家人就是在這附近出事,哪裏還敢住一晚。可是,看了看堆積灰雲的天,仿佛那些鉛雲都壓在頭發上了。梅子茶心知肚明,今晚最好待在鍋莊裏,去別的地方落腳也許會更糟糕。


    李小北啥也不怕,說住就住,誰怕誰啊。我也放開了說,不就是幾滴血嘛,老子要血沒有,要尿給他兩三壺,就怕他接不完。木清香看我狗嘴裏土吐不出象牙,就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理男人們的插諢打科。


    我意識到言語過火了,於是正經道:“那些血肯定不是自己冒出來的,我們還是認真地找一找吧,不然睡著了心裏也不踏實。”


    “我也是這個意思,小心駛得萬年船,別太大意了。”梅子茶處處謹慎,此行他的壓力怕是比我們還大。


    木清香他們在鍋莊前後搜尋,我早就內急了,躲過他們就到鍋莊右側去方便。怎知,我剛走到那裏,就發現草堆被人鏟單調了,土色也剛翻新過。我疑惑地蹲下來,直接用手扒了扒鬆散的棕色泥土,這一扒竟然就扒出了一束白毛。再往土裏扒了兩三下,我的手就染了血,下麵的泥土都混了血。


    “我的媽呀,這裏真有問題!”我低語一句,隨即又大喊,“喂,你們快過來,這裏有很多血!”


    李小北最先趕過來,然後是木清香、梅子茶,我看到這畫麵覺得有點奇怪,但那感覺很快又消失了。我的注意力全在帶血的泥土上,好在我們計算到會用鏟子,所以準備了兩把折疊鏟。李小北找了鏟子過來,放手就要挖掘,我擔心土裏埋的是人,他這一鏟子下去,人家的頭不被削掉才怪。於是,我就叫李小北把鏟子放在一邊,先用手慢慢挖。


    木清香不嫌髒,跟我一起用手扒開濕潤的泥土,扒了沒多久,我們就在土扒出了一個白發老人的人頭。血幾乎都是從老人的嘴裏留出的,因為被土埋了,挖出時臉上也沾了很多血。看到那顆人頭,我心驚膽戰,這可是頭一回挖到人頭。


    梅子茶早就臉色鐵青了,他又不是黑店老板,現在是頭一回看到這種場麵。木清香不驚不怕,繼續往下扒土,原來這顆人頭沒有搬家,還連著身體。我摸到白發老頭的皮膚還有溫度,鼻息也還有,這老頭居然還沒死。因為我上回摸錯了林紅岩的脈搏,為了確定對錯,所以我就讓木清香再摸一次。


    木清香一邊挖一邊說:“他還活著,動作快點吧。”


    我緊張地“哦”了一聲,跟李小北繼續挖,隻有梅子茶有點害怕,動作慢了很多。挖著挖著,我總覺得這白發老頭在哪兒見過,可一下子又想不起來。這老人一直不能說話,我一邊問他是誰,一邊挖土。挖到白發老人的腰間時,我覺得不對勁,於是捏開他的嘴巴,這才發現他舌頭被人剪斷了。不知那人是不是心軟了,白發老人的舌頭沒被完全剪斷,但斷了一半看起來看恐怖。


    直到我們把一身白衣的白發老人挖出來,還在土裏挖出一根白色木棍,我這才想起來曾在一年前見過這白發老人。


    在青島茗戰中,我替廖老二出戰,當時評判者是兩個黑衣老爺子和一個白衣老爺子。兩個黑衣老爺子是陽赤山的兄弟,白衣老爺子的身份就不大清楚了。我問廖老二,白衣老人是何來曆,引用廖老二的原話,就是“他啊,好像姓譚吧,我不知道他真名,大家都叫他白木老人。不過白木老人和茶王沒有關係,隻是一個隱居在四川的老茶人,隻是被人遊說出來做評判者。”


    那個白木老人的話不多,手上拄根白木杖,估計腿腳不靈活了。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趙帥、木清香一起獻茶,木清香獻的對象就是白木老人,當時白木老人還愣了一下子。既然白木老人隱居四川,又姓譚,莫非和原本叫作“譚婉婷”的木清香有什麽關係。


    我滿肚子疑問,可惜白木老人舌頭被剪斷了一半,沒死就算命大了,哪裏還能張口說話。這裏是荒山野嶺,白木老人到這裏幹嘛,又是誰對他下毒手呢。我急忙問木清香,是不是認識白木老人,要不他不可能這麽巧合地出現在這裏。


    梅子茶像是沒聽到我們說話,慌了神地問:“這老人還有救嗎?”


    “不行了吧,我看就算我們不把他挖出來,他也熬不過半小時了。”李小北搖搖頭。


    木清香對我說實話:“小時候,我記得除了陽赤山,還有一個年輕男人也來找過小姨。那男人住了幾天又走了,我也沒見過那男人幾次,小姨從不讓我問這些,所以知道的也很少。我隻記得,那男人手裏握了一根白色木棍,大概是進山時用來防止滑倒,可那男人的白木棍和現在的這根一模一樣。”


    我知道木清香過目不忘,就算時間過得久了,也不會忘記細節,她說是那就一定是。我撿起那根白色的棍子,心說這棍子真是老頭的嗎,去找小姨的男人會不會就是白木老人。如果白木老人是那個年輕男人,那他可能一直知道小姨的秘密,可惜我和木清香都錯過了機會。


    木清香和我們抬起白木老人,放置到鍋莊內,然後對我說她也曾懷疑過白木老人是那個年輕男人。白木老人真名叫譚思木,小姨也沒在木清香麵前叫過年輕男人的名字,因此木清香不能確定是否是同一個人。幾年前,木清香找到白木老人,明說要找回小姨住過的地方,可白木老人矢口否認,木清香也沒法子。


    現在白木老人忽然出現在這裏,木清香都覺得很意外,更別說我們這些無關的人了。我們束手無策,挖出白木老人是徒勞之舉,可能會讓白木老人更痛苦。過了一會兒,白木老人終於回光返照,他抬起手朝我們擺了擺,幹枯的食指指向身旁的白木棍,一瞬間我們全都屏住了呼吸。


    卷五《蒙頂神香》 25.西蜀漏天


    氣若遊絲的白木老人剛抬起手,又馬上垂下,幾次都指向那根白色木棍。我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白木棍上,再轉頭看白木老人,他已經耗盡了最後一口氣。我很怕再看到死亡,如今看到白木老人慘死,縱然我們相交不深,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李小北替白木老人惋惜,也許不被挖出來反而更好,現在又得死一次,這已經是莫大的折磨了。我聽說白木老人孤身一人,獨居四川某地,發愁怎麽把他的屍體運出去。梅子茶隻想給兒子治好眼睛,從沒見過這等情況,於是就商量要不要就地埋了。說實話,我也擔心背屍出山,會被人誤以為謀財害命,現在屈打成招的事情又不是沒有。這座管鍋莊藏身於邛崍山脈,是風水寶地,被埋在這裏也算一種造化。


    關於此事,木清香沒反對,還很讚成:“誰都會死,埋哪裏都一樣。”


    我心說這話沒錯,就算埋在白宮,人不會複活,屍身也不會不腐。關鍵是我們如果背屍走了,凶手就抓不到了。看這天氣,不下雪也會下雨,到時候留下的證據被雨雪一衝,還談什麽緝凶。白木老人既然在這裏被殺,凶手很可能和我們有同樣的目的,都是想要找到深山大宅,搞不好凶手就是小姨。


    白木老人既已離世,我就選了一處平坦的地方,拔掉了野草,抓起鏟子挖了個大坑。李小北也來幫忙,木清香就在旁邊給白木老人整理遺容,隻有梅子茶忐忑不安地在踱步。好不容易,挖好坑後,我一邊把白木老人放進去,一邊在心裏說抱歉啊,老頭子,沒有好棺木給你。埋掉你是無奈之舉,倘若把你留在鍋莊內,野獸會把你吃掉,到時候連身子都保不住了。


    把人埋進去,我們又把目光投向白木棍,那是老人生前的東西,一直與他寸步不離。我們不能帶走白木棍,肯定要與白木老人一起合葬,可他生前指了白木棍,興許那東西有什麽秘密。李小北奇怪地抓起白木棍,對著一塊青石敲了敲,我剛想說你這樣敲沒用的,不料白木棍的一頭就彈出了一塊小木片。


    木片彈出後,我們好奇地看向白木棍的那頭,原來棍子裏有一部分被挖空了,裏麵塞了一件東西。白木棍不算粗,那條挖出的縫隙很窄,要扯出塞進去的東西很困難。幸而木清香手巧,由她用一根細小的樹枝弄了弄,塞在白木棍裏的東西就出來了。我們都很緊張,猜想白木棍裏藏了什麽東西,沒有想象力的梅子茶還以為是白木老人的存折。李小北一個勁地說不可能是存折,雖然能卷起來塞進去,但白木老人可能不相信銀行,錢都埋在某個地方呢。


    當木清香展開那件東西後,我們心急地看過去,一瞬間感到又驚又喜。


    原來,白木老人手裏一直握著的棍子,裏麵竟藏了半幅皮製地圖。這份地圖塞得久了,雖然未褪色,但表麵褶皺得像一團被揉過的廢紙一樣。我拿出原有的半幅地圖,把剛發現的地圖合在一起,居然拚湊了出一張完整的地圖。


    我不可思議地說:“原來另外的半張地圖在白木老人手裏,真的是沒想到啊!”


    李小北歎道:“我聽說過這老頭子,別人都說他棍不離手,敢情棍子裏有秘密。”


    梅子茶已經知道我們的事情了,他奇怪道:“有了這份地圖,是不是就能找到藥,治好我兒子的眼睛了。”


    木清香給梅子茶一顆定心丸:“我跟你保證過,就一定會做到,你放心吧。”


    我整個人的心思都撲在地圖上,剛發現的地圖就是邛萊山脈裏的路線了,有了它,前路一片光明。不過,我們還得先把白木老人埋了,取走地圖後,木清香又把白木棍放進坑裏。難得白木老人死前還不忘給我們指路,因此我們都朝他鞠了一躬,然後才把坑邊的土堆慢慢地推下去。


    這時,鉛雲壓到了山頭,蒙蒙細雨變成了磅礴大雨。我們四人跑回鍋莊,急忙生起一堆火,留住了最後一絲溫暖。雨越下越大,我早料到會這樣,所以才硬要留在鍋莊內。這種雨是冬雨,淋了要發燒的,也許還會落得個腦水腫的毛病。梅子茶一邊加火,一邊慶幸沒繼續走,否則都找不到避雨之地。


    鍋莊隻剩一個地方能遮風擋雨,我們擠在一起,不覺得擠,反而覺得很溫暖。尤其是木清香身上的清香味,讓我又精神了不少,就連李小北的酒味都被那陣清香蓋過了。這場雨一下可能就到明早了,此處的地形是盆地,我不禁擔心蝦河的泄洪能力。不過現在也沒別的辦法,雨愛下就下,如果真有洪水再說。


    火苗跳動,把鍋莊的沉悶一掃而空。伴著雨聲,我攤開地圖,四人一起湊近觀看,不理會鍋莊外的傾盆大雨。地圖裏有一條豬肝色的路線,終點處畫了一座房子,大概就是木清香曾住過的地方。一路上有些路標,不過沒寫字,誰都搞不清楚那些路標是什麽東西。地圖繪製的年代不下千年,現在過去那麽久了,也不知道那些路標還在不在。地圖上沒有標注蝦河,可能河太小了,所以就省略了。可是,木清香說過,她曾在住的地方喝過一樣的水,這說明蝦河流到那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醉神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萬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萬藏並收藏醉神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