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中,雲芷垂眸沉思了片刻後,忽地脫口而出:“世子既是這般身子不好,當初,為何不讓世子出家?”


    “啥?”芮風聽見這話,驚得險些一屁股摔到地上去,好在,他身手敏捷,手裏又攥著韁繩,這才不至於摔下去。


    他喘了兩口氣,又好笑又好笑的看向雲芷,“不是,雲姑娘,我沒聽錯吧,你竟然說,世子為何不出家?”


    “嗯。”雲芷點頭,看著他的眼睛道:“體弱則寄情,情深則不壽。世子這身子,不適合動情,若是能寄身佛堂,清心寡欲,也許能夠長壽。”


    芮風氣笑了,“講真的,雲姑娘,但凡是旁人同我說這話,早就被我打了。”


    雲芷不解地看向他。


    芮風氣紅了臉,胸腔也連帶著起起伏伏,但還是忍著怒氣,壓著聲音開口。


    “雲姑娘,裴家的事,你不是不知道,裴家眼下隻有世子,正陽長公主也就隻有世子這麽一個孩子還存活於人世,先不說世子的意願如何,你覺得皇帝和太後娘娘能讓世子出家嗎?那些裴家的旁支,能讓世子出家嗎?”


    “你要知道,世子活著,不是代表他自己;他代表的是正陽長公主!是裴家!若世子出家,那就是將所有人的希望掐滅!”


    “所以,你覺得世子能出家嗎?”


    “再者,你當出家就是萬能的嗎?六根清淨,才能出家,可世子他隻是體弱,並非無情無義之人,況且,縱是如今,他又才多大年紀?難不成,你指著世子從前小小年紀便能參透這世間一切嗎?!”


    芮風大抵是真的生氣了,說話時語氣控製不住的淩厲。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便停下來緩了一會兒,直到情緒稍微平穩些,方才繼續往下說。


    “雲姑娘,你如何看待世子,我們不清楚,但在我們眼中,世子有情、有義!更有一顆赤子之心!他舍不下裴家,也不忍讓太後娘娘傷心,更不忍讓我等丟了性命。”


    “所以,哪怕不開心,也不表現出來,生怕我們擔心,他那麽好,您怎能……”


    芮風紅了眼眶,別開臉去,靜默了好一會兒,方才背對著雲芷,啞著嗓子繼續往下說。


    “雲姑娘,我知你是怕世子傷心,怕世子貴體受損,你站在醫者的角度,想他長長久久的活。”


    “可是雲姑娘,你好像從未問過,世子想怎樣活?更沒有關心過,世子他想要什麽。當然,你也沒這個義務,畢竟,你隻是世子的大夫,不是世子的家人。”


    “你——”


    芮風最後這句,落在雲芷耳中,格外的刺耳,她莫名氣惱,可抬眸反駁時,卻又找不出話來。


    “難道,我說錯了嗎?”素來愛笑的芮風紅著眼質問雲芷。


    麵對這句質問,雲芷隻覺得一口悶氣卡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卡的她異常難受,偏偏,又讓她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是。”深吸了幾口夜風後,雲芷心情平複了下來,她看著芮風道:“我的確不夠關心世子,我作為醫者,也的確是想世子長長久久的活著,這難道……又有什麽錯嗎?”


    “固然,你說的那些,是我不曾考慮到的問題,我隻知道,人……隻有活著,才有無限可能,若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就像是一棵樹,縱是樹枝被人砍斷、樹葉被人摘下,但隻要根莖還在,它就還能活,它就還是它。但,若根莖被人挖了,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也許,你聽過插枝成樹,但,由樹枝長成的樹,還是從前那棵樹嗎?”


    芮風別開臉,抿唇不語。


    雲芷呼吸著越來越冷的夜風道:“根莖被挖,樹枝,也許還能長成樹,但,樹葉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活了。”


    說完這話,雲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雲……”芮風缸一開口,就看見雲芷背對著他擺了擺手,而後,直接往自家馬車上去了。


    春生驚訝於雲芷的突然回來,睜大眼睛盯著雲芷詫異了好一會兒,方才道:“小姐,你怎麽回來了?”


    “睡醒了,自然就回來了。”雲芷說著,伸手去接春生手中的韁繩,垂眸叮囑:“你趕了這麽久的車,也累了,去車上睡會兒吧。”


    春生有些慌,“小姐,這不合規矩。”


    雲芷頭也不抬地道:“你是我雲家的人,我的話,就是規矩。”


    春生張了張嘴,可還沒想出該說什麽,雲芷便道:“去吧,等我累了,再喊你。”


    “是。”春生垂首,轉身掀開簾子,進了車廂。


    雲芷趕著馬車一路往前走,一顆心說不出的心梗。


    她半張著嘴,大口呼吸著蕭瑟的夜風,卻莫名想要流淚。


    明明……她也沒有錯,可心裏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她一個人吹著夜風想了許久,都沒能想明白,到最後,索性不再想。


    但,另雲芷沒想到的是:先前說要趕去驛站歇息的慶蘭,在快要抵達驛站時,讓隊伍在靠近河畔的地方歇息過夜。


    雲芷雖心有疑惑,卻也沒有置喙,隻是將馬車停好後,跳下馬車,去到了篝火旁。


    歇息的地方靠近水流,前後又都是樹木,隔著官道的背麵是連綿的群山,雲芷看著護衛們架起來的篝火,又看了看不遠處沉沉的河水,最終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這才抬腳往慶蘭身旁走去。


    呆坐在篝火不遠處的慶蘭身上披了件披風,整個人清冷又落寞,一雙眼睛就那麽無神的看著火苗。


    雲芷站在她跟前,見慶蘭仍舊一動不動,便往她身後瞧了瞧。


    很好,若再蓋住那張白嫩的小臉,慶蘭便能在夜色中完美隱身。


    “郡主這身打扮,倒是和從前不同。”雲芷說著,自顧自地在慶蘭身旁坐下。


    慶蘭渙散的瞳孔這才緩緩聚焦,視線落在雲芷身上,見她還是副笑盈盈的模樣,當即皺起眉頭,移開視線。


    “若無事,你還是離我遠些的好。”


    “這話怎麽說?”雲芷單手托著臉,笑著湊過來詢問。


    慶蘭眉頭狠狠抽了下,身子往一旁轉了轉,籠著披風道:“我最看不慣你們這種虛假偽善之人,你離我太近,我怕我會忍不住拿鞭子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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