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號如何辦案?


    當虞亞德與張有全,洗完澡夢入華胥,高枕無憂時,林之江卻正在貝當路跟日本憲兵隊隊長小笠原大辦交涉,原因是提人沒有提到。


    自小黃被逮到隊,一直沒有訊問;因為小笠原是川端的密友,他隻是根據川端的一個電話,逮捕小黃。根本就不知道犯了什麽罪?當然,川端要求捕人時,有個簡單的理由,說小黃是”重慶分子”。但這個名詞的涵義,已遠非民國二十八九年那樣嚴重,所以小黃被捕以後,倒也並沒有吃什麽苦頭,隻是單獨被囚禁在一間空屋中;要等川端提供了詳細的控訴狀,方始進行處理。


    因此,當76號派人提出借小黃的要求時,小笠原無法作出許可與否的決定;他必須先跟川端取得聯絡。76號派去的人,感到情形與其常不同。立即打電話回去報告,由林之江親自來交涉。


    “這個人,我是奉東京的命令逮捕的,所以是否能讓你們把他帶走,我必須向東京請示。複電未到,最好請你明天再來。”


    “不!”林之江的態度很固執,”我在這裏坐等。”


    小笠原隻得由他。所謂”奉東京的命令”雲雲,自然是假話;事實是他一直未找到川端,不能不作此托詞。


    一直到晚上7點鍾,小笠原才能找到川端。聽說76號要求借提小黃的理由是,他是謀刺周佛海的主犯,川端立即想到,他的計劃已經被泄露了,76號借提小黃的主要原因是,要從此人身上追究主謀。川端頗有自知之明,憑一個統稅局顧問的身分,要明鬥周佛海是鬥不過的;一旦真相大白,以他陸軍中佐”後備役”的身分,將會被遣回東京,由參謀總長交付軍法審判。


    轉念及此,立即便有了主意,要求處決小黃。小笠原自不免躊躇,因為對76號難以交代;保禁不住川端的”卑詞厚幣”,而且以此人既有行刺周佛海的企圖,則殺之並不為過的理由,說動了小笠原。


    “東京已有複電,需要研究;明天上午才能作決定。請你明天來。”


    “明天什麽時候?”林之江問。


    “上午9點半。”


    林之江無奈,隻得回到76號,隨即跟金雄白通了電話;彼此都覺得事有蹊蹺。金雄白尤豈不安;因為他無法判斷小笠原說的是否真話?果如所雲,則川端為承東京之命行事;也就是日本軍部要取周佛海的性命。這一來,事態就嚴重了。


    是不是要將這些情形告訴周佛海?金雄白考慮又考慮,決定到第二天上午9時半,看小笠原的答複如何,再作道理。


    “你請坐一下。”金雄白說:“大概10點鍾就有確實消息。”


    虞亞德一楞,”怎麽?”他問:“金先生,莫非有問題?”


    “問題是不會有的。不過這件事的內幕很複雜;說不定要我跑一趟南京,才能把人弄出來。”


    虞亞德倒抽一口冷氣,半晌作不得聲;金雄白亦有芒刺在背之感,香煙一枝接一枝;電話一個接一個,每次都是很緊張地抓起話筒,卻都不是他所期待的,林之江的電話。


    見此光景,料知不妙;心想應該先通知在對麵咖啡室等候的張有全,讓他心裏有個準備。


    “金先生,”他站起身來說:“我出去一趟,大概一刻鍾回來。”


    “好,好!”金雄白如釋重負,”你回頭再來。”


    等虞亞德走得不久,林之江就來了,一臉的懊喪,坐下來咬著嘴唇不說話。金雄白的一顆心便往下沉了。


    “怎麽回事?”


    “小黃領回來了。”林之江說:“是個屍首。”


    “什麽?”金雄白雙眼睜得好大了,小黃死了?”


    林之江指指左胸說:“一槍送命。”


    “怎麽會弄成這麽一個結果呢?”金雄白的眉毛簡直打成一個結了。


    林之江默然;心裏非常難過,事情是很明白的,什麽”東京的命令”,完全是鬼話!殺小黃的唯一原因,隻是滅口。看起來不跟小笠原要人,小黃還不會死;本想救人,結果反而送了人家的命,世界上哪裏還有比這再窩囊的事。


    金雄白的感覺亦是如此;隻是在程度上要重得多。而且眼前還有個難題,馬上虞亞德一來,怎麽向人交代?


    就這彼此愁顏相向時,玻璃門外人影一閃,不待女秘書通報,虞亞德已推門而入了。


    這就到了非常困窘的場麵了!金雄白無奈,隻能先替虞亞德介紹。


    “亞德兄,這位就是林大隊長。”


    “喔!”林之江起身,木然地伸出手來。


    “久仰!”虞亞德握著手說。


    “久仰!”林之江機械似地回答。


    “光棍眼,賽夾剪,”虞亞德驀地裏省悟,”金先生,”他說:“是不是出問題了。”


    金雄白不知如何回答;楞了一會方找到了一句成語:“始料所不及。”


    看到金、林二人的表情,虞亞德頗為感動;雖然救人沒有救成功;至少情意是可感的。


    “謝謝兩位先生,力量總是盡到。小黃自己作孽,怨不著別人。不過,事情總要弄清楚;不然死了都是糊塗鬼。我想,小黃隻有這點不甘心。”


    “對了!”金雄白突然想起;但馬上又變了念頭,覺得自己不必再牽涉到這場沒來由,冤冤相報的糾紛中。


    可是,林之江與虞亞德,都渴望知道他這欲言又止的一句話是什麽?等了一會看金雄白仍無表示,林之江忍不住了。


    “金先生,你想起來什麽?”


    “沒有什麽,”金雄白轉臉問道:“小黃有什麽遺族?”


    “鄉下還有個哥哥。”


    “是光棍。”


    “老婆是有兩個,死的死,走的走;孤家寡人一個。”


    “那麽,隻有請他表兄替他料理後事了?”


    “是啊。”


    “那我再送他一筆錢。”說著,金雄白坐向辦公桌去開支票。


    虞亞德是早就想好了;看出金雄白不願再多事,便悄聲向林之江說:“林大隊長,我可以不可以來拜訪你;有些話向你報告。”


    “報告不敢當。你要來看我,很歡迎;我給你一個電話號碼,先打來試試看,隻要我在,隨時請過來。”


    林之江寫了3個電話號碼給虞亞德,這表示他不是敷衍,確有願意接見的誠意,虞亞德覺得很滿意。


    等金雄白開好一張支票交來,虞亞德卻不肯收,”金先生,”他說:“這不是你的事;也不是我的事,應該他表兄去替小黃收屍。金先生做好事,我替小黃謝謝;不過支票應該他表兄來領。要到哪裏收屍,還要麻煩金先生打個招呼。”


    “屍首已經關照上天殯儀館去領了。”林之江插嘴:“叫他表兄直接去接頭。”


    “好的。”虞亞德哈哈腰:“金先生、林大隊長,我走了。”


    他隻走出金雄白的辦公室,等在銀行門口;不過十分鍾的工夫,就等到了林之江,迎麵攔住,躬身問道:“林大隊長,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工夫。”


    林之江略一沉吟,將手一指:“上車!到我那裏去談。”


    在汽車裏虞亞德就談了,”林大隊長,”他說:“我想請你替小黃伸冤。”


    “可以。你不說,我也想追究這件事。”林之江說:“無鬼不死人,你曉不曉得底細?”


    “我不曉得。不過有個人,一定曉得;這個人叫陳龍。耳東陳,龍鳳的龍。”


    “陳龍,這個人名字好熟。”


    “是大自鳴鍾一帶,有點小名氣的。”


    “喔,我曉得了。”林之江問:“陳龍怎麽樣?”


    “金先生托人送了小黃一張支票;小黃托他表兄去兌;他的表兄是陳龍的老婆的姘頭;支票讓陳龍拿現款掉去了。可是,這張支票到現在沒有提出交換。”


    “是這樣一件事!”林之江大感興趣,”他的表兄叫什麽名字?”


    “叫張有全。”


    “你熟不熟?”


    “當然熟。他還等在我那裏。”


    “那麽,”林之江說:“我們一起開車子去接他。”


    “我陪他來好了。他還不知道小黃已經翹掉了;我要跟他先說明白。”虞亞德說:“請司機朋友停一停。”


    “好!”林之江說:“你馬上來。知道不知道我的地方?”


    “極斯非而路。”


    “對!我等你。”林之江拍拍司機的肩,汽車停了下來。


    一輛三輪車趕到張有全在等消息的咖啡館,虞亞德不由得一楞,卡座中張有全對麵坐著一個30左右的少婦;她麵前也有杯咖啡,喝得隻剩一小半,顯然已坐了好些時候了。


    看到虞亞德的臉色,張有全自不免忸怩;可也不能不介紹:“這位是陳太太!”


    “陳太太”三字入耳,如雷一震;陳龍的太太?虞亞德心裏在問;這時陳太太已轉臉過來了,微笑等虞亞德來招呼。


    “陳太太,”虞亞德說:“敝姓李。”


    這是暗示;也是試探陳太太,如果她已知道了他跟張有全的約會,臉上自然會有困惑的表情。幸好沒有;那麽可以證明張有全並未提到他的名字。”李先生,請坐!”說著,她自己將身子往靠壁那邊縮了過去,留出外麵一半讓”李先生”坐。


    這個舉動給虞亞德的印象非常深刻;除非她跟張有全非常密切的關係,才會有這種視張有全的朋友像自己的朋友,脫略客套的舉動。當然良家婦女總不免矜持;也不會有這種忘掉性別的表現。這又可以確定,陳太太一定是”白相人”陳龍的太太。


    “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這幾天發現什麽德國麻疹,要看西醫;不能看中醫,不要耽誤!”說完,張有全掏出一疊鈔票,丟在玻璃桌麵上,又加一句:“這裏的帳你結。”


    於是虞亞德向陳太太點一點頭,作為道別、跟在張有全身後,很快地改變了主意。


    原來的主意是打算據實相告;此時發現跟陳太太在一起,這個疑團太大了!張有全本性雖並不壞,但為人糊塗,是非不明,輕重不分;尤其是已為陳太太所迷,使得陳龍能夠用老婆的褲帶,緊緊捆住張有全。照此情形,隻要他一脫離了掌握,什麽規定得切切實實的事,都會變卦。不如先瞞他一瞞為妙。


    “怎麽樣?”張有全問:“仍舊有麻煩?”


    “有麻煩”是虞亞德見了金雄白回來以後跟他說的話。


    “沒有了!”虞亞德往後說:“人已經到了76號;林之江在等我們去接。”


    “好極了!前麵就是祥生,坐汽車去。”


    “慢一點!我先問你兩句話。”虞亞德低聲問道:“這陳太太是誰?陳龍的老婆?”


    “是的。”


    “她怎麽會在這裏,是你約她來的?”


    “不錯!我約她來的。不過我人格保證,她不知道我們的事情。”張有全將右手按在左胸上,表示是憑良心說話。”今天早晨她打電話給我,跟我要錢給孩子看病;我跟她說,我9點鍾在南京興業銀行跟朋友有約會了,叫她到那裏來等——。”


    “這點就不對了!我們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她。”


    “她坐在裏麵;我沒有進銀行,所以沒有看到她。後來等你不來,我想起來了,進銀行一找,果然在那裏,才把她帶到咖啡館裏去的。”張有全又說:“跟你說實話,她的兒子姓陳;實在姓張。”


    “原來是你的兒子。”


    “是啊!你倒想,我能不關心。”


    “對!你應該關心。”虞亞德口中這樣說:心裏越覺得自己做對了。


    到了76號,由於林之江已有交代,所以不必再通報,便為提著一柄算是最新式武器的,湯姆式手提機關槍的警衛,帶到了林之江的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一半隔成會客室;虞亞德關照張有全稍等,自己跟著警衛到了裏間。約莫5分鍾,便即複回;張有全一看他的臉色,心頭立刻疑雲大生,因為不論如何不像有喜事的神情。


    “老張,為了你的表弟死得冤枉——。”


    “什麽?”張有全大聲驚呼;眼圈跟著就紅了。


    “小黃死掉了。林大隊長答應替他伸冤,叫我把你請了來。這是個什麽地方,你當然知道;自己朋友,我勸你要識相”。


    張有全不甚聽得明白他的話,因為方寸大亂;”小黃是怎麽死的?”他隻管自己發問。


    “自然是日本憲兵殺掉的。”


    “不是說,可以提過來嗎?”


    “是啊!問題就在這裏。何以一直做下來的規矩,忽然亂了,林大隊長就是想找出其中的毛病來。等下,你最好有一句,說一句。”


    張有全怔怔地流著眼淚,突然問道:“你剛才為什麽不說?”


    “我是因為看到你的姘頭,我不敢說了。”虞亞德很率直地答說:“你倒自己想想看,陳龍的老婆,陪你睡覺;你的兒子又姓了陳龍的姓,你們兩個人等於穿一條褲子。我告訴了你,你告訴了陳龍怎麽辦?”


    “這樣說,是預備抓陳龍?”


    “可能!”


    說到這裏,辦公室出來一個人;來路貨料子的西裝,燙得方楞折角;皮鞋擦得雪亮,不過腋下微微突起,可以想象得到是跨著一支手槍。


    “大隊長!”虞亞德起身招呼。


    張有全當然也站了起來;林之江擺一擺手,自己先坐了下來,”貴姓張?”他很客氣地問。


    “是的!我叫張有全。”


    “小黃是你表弟?”


    “是的。”


    “陳龍呢?你們是好朋友?”林之江將”好”字說得特別重。


    “是的。好朋友。”張有全微微發窘。


    “表弟跟好朋友,哪一個來得親?”


    話中有鋒芒,張有全急忙答說:“大隊長,我絕不是存心要害我表弟;我也不知道陳龍拿了那張支票,另外會搞什麽花樣——。”


    “我明白!我明白!”林之江搖搖手,截斷了他的話,”我現在想問你兩句話,請你老實說。”


    “好!”張有全連連點頭。


    “陳龍住在哪裏?”


    “他有兩個家,一個在呂班路——。”


    林之江取出一本筆記簿,撕下一張,連同自來水筆一起交給張有全,要他將地址寫下來。


    “現在會在哪個家?”


    “呂班路。”


    “如果不在呢?可能會在哪裏?”


    “大概——”林之江看一看手表說:“快吃中飯了;他大概在家。”


    “他家有電話沒有?”


    “有。”


    “你平常是不是常常約他出來吃中飯?”


    “偶而也有。”


    “所謂偶爾也有,是一個月總有那麽一兩次,還是難得有一回?”


    “一個月有一兩次。”


    “你請坐一下。”林之江起身回到辦公室,聽得他在說話;卻不知是跟誰說,也聽不清說些什麽。


    這樣過了有十來分鍾進來一個工友,來請虞亞德與張有全吃飯。飯廳就在鄰室,菜很豐盛;張有全食不下咽,虞亞德倒是胃口很好。吃到一半,林之江回來了。


    “請你打個電話給陳龍,約他出來吃中飯。”


    張有全茫然不知所答;虞亞德便說:“你不必多想,照林大隊長的話做就不錯。”


    張有全點點頭,起身問道:“約在哪裏?”


    “隨便你。總是你們平常常去的地方。”


    “好!他如果在家吃過了呢?”


    “那就算了。不過你要說一句:請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回來,有要緊話跟你說。”


    於是張有全撥了電話;接通了等了一下,向虞亞德點點頭,表示來接聽的正的陳龍。


    “喂,喔,我是有全;怎麽樣,一起吃中飯,好不好?”


    張有全等了一下說:“你想吃羅宋大菜?好,就是巷口那一家好了。我馬上趕回來。”


    飯廳裏電話剛完;辦公室中鈴聲大振,林之江匆匆走了回去接電話。張有全卻大感困惑,不能向虞亞德發問。


    “我是不是要趕回去?”


    虞亞德沉吟了一會,忽然麵有喜色,”用不著!”他說:“你在這裏慢慢吃好了。”


    “那不是放了陳龍的生?”


    “不會的。陳龍那裏馬上有客人上門了。”


    “咦!”張有全大為詫異,而且麵有慍色,仿佛受了戲侮似地,”你怎麽知道?”


    “你連這一點都想不通,難怪讓陳龍把你吃癟——”虞亞德低聲說道:“人早已派出去,已經在呂班路了;要你打電話是投石問路,看陳龍在不在家。你看著好了,用不到半個鍾頭,陳龍跟你就碰頭了。”


    “不,不!”張有全亂搖著手說:“我不要跟他見麵。”


    “恐怕要對質,沒有辦法不見麵的。”虞亞德鼓勵他說:


    “有林大隊長撐你的腰,你怕什麽?而且陳龍亦不會曉得,他的住處是你說出來的。”


    張有全是個老實人,心裏覺得七上八下,無法寧靜;食不下咽,隻是一支接一支抽煙,這樣過了不知多少時候,林之江又出現了。


    “怎麽樣?”虞亞德問說:“很順利?”


    “一切都順利,現在請張先生去聽我們審問陳龍,口供如有不實,請告訴我。”


    “在哪裏聽?”張有全急急問道:“是不是另外一間房?”


    “對!另外一間房,你們看得到他;他看不見你們。”


    聽這一說,張有全立即便有如釋重負的表情;跟著林之江到了後麵一座鋼骨水泥的屋子,一共3間窗子開得極高,上加鐵柵;門不開在中間,而是左右各一,從右麵門進去一看,才知道裏麵是隔斷的,外麵看來3間;裏麵並不相通。


    “你們在這裏看。”林之江指著嵌在牆上的一麵鏡子說:“這麵鏡子是英國貨,單向透光;看得出去,看不進來。”


    接著,將虞亞德湊到鏡子前麵一望,原來另外兩間是打通了的,中間一張大餐桌,卻隻有兩張椅子;水泥塗過的牆壁,掛著皮鞭、手銬、鏈條;牆上斑斑點點,觸目皆是,但都在牆角,高不逾人,可以想象得到,這些斑點,原跡是血,日子一久,自成黑色。


    正張望間,隻見林之江已帶著一名錄供的助手入屋,雙雙坐定;便有兩名武裝人員押著陳龍來受審。


    這時張有全自己亦到了鏡子前麵,雖知單向透光,陳龍看不到他,而心理上卻總以為他跟陳龍麵對麵,不免忸怩不安,直到視線相接而對方毫無表情,才知道真的看不到他,懸著一顆心,開始放了下來。


    “你叫陳龍?”林之江問,聲音是從掛在牆上的喇叭中傳過來的。


    “是的。”


    “有個叫張有全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一聽這話,陳龍立刻睜大了眼睛,”認識。”他點點頭:“我們是朋友。”


    “他常常住在你家,是不是?”


    “是的。”


    “為什麽?”林之江臉上有狡猾的笑容,”莫非他沒有家?”


    “他、他是我的好朋友;有時候談得深夜了,回去不方便,就住在我那裏。”


    “喔,”林之江問:“你們是好朋友,大家共錢財的?”


    “有的時候有;他借我,我借他,帳都很清楚的。”


    “他是不是拿支票跟你掉錢。”林之江說:“我是指最近的事。”


    “是,有這回事。”


    “支票是遠期的,還是即期的?”


    “是——,”陳龍答說:“遠期的。”


    “遠期支票?”林之江裝作理解的神情,”當然是遠期支票,不然用不著跟你掉現鈔。那張支票呢?”


    “我又掉給別人了。”


    “掉給哪個?”


    “我的一個朋友。”


    “叫什麽名字?”


    這一下,陳龍猶豫了;但過了好一會,開出口來卻是很有決斷的語氣:“掉給一個日本朋友。”


    “叫什麽名字?”


    “叫川端,是統稅局的顧問。”


    “你跟他什麽關係?”


    “我們是朋友。”陳龍停了一下,突然又說:“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去問;電話37305。”


    “我沒有什麽不相信。”林之江說:“我再問你一個人,梅花癩痢小黃,是不是你的朋友?”


    “認識。還談不到是朋友。”


    “真的?”


    “真的!”陳龍的聲音斬釘截鐵。


    “你不要說假話。”


    “一點都不是假話。要說跟小黃是朋友;也不過是點頭朋友。”


    路途相值,如果是有交情的朋友,少不得招呼一聲;倘或久不相見,總是執手問好,略敘寒暄。僅止於認識,彼此點個頭,交臂而過,這種朋友稱之為”點頭朋友”。陳龍這樣極力強調他跟小黃並無交情,足見心虛;林之江麵有慍色,開出口來就讓陳龍難堪了。


    “你跟小黃不算朋友,那麽要怎樣才算朋友?是不是跟你老婆睡過覺,你才當他朋友。”


    虞亞德聽得這一句,急忙轉臉去看陳龍的表情;不過張有全卻頓著足,著急地說:“糟糕,糟糕!這下拆穿西洋鏡,他知道是我跟林大隊長說的。”


    “你不要緊張!”虞亞德一麵按著他的肩,加以撫慰,一麵去看陳龍,隻見他的臉色極其難看。至於他是如何回答,由於張有全的幹擾;使得虞亞德漏聽了。


    “我不管你跟張有全是什麽交情,我要問的是小黃。既然你不承認小黃是朋友,那麽,我來問你的日本朋友,你怎麽會想起來跟他去掉現鈔?”


    “因為他有鈔票,人也很爽氣的。”


    “那張支票的出票人是誰?”


    “我不知道,圖章上的字看不清楚;張有全說支票是好的,我就相信他了。”


    “那麽,是哪家銀行的票子。”


    “我也沒有注意。”


    一句話剛完,隻見林之江將手裏的一條騎馬鞭,使勁往桌上一抽發出極響,極清脆的聲音,將虞亞德與張有全都嚇了一跳。


    虞亞德未及答話,突然發現隔室一片漆黑,原來僅有的兩麵窗戶,已被遮掩,照明的電燈,亦已熄滅。但一個念頭尚未轉完,隻見一盞眩目的強光,光線從上而下,斜射在陳龍臉上;他很快地退了兩步,那知後麵有張椅子在等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隨即有人從椅子背後伸過一條皮帶,將他連身子帶雙臂,捆得結結實實。


    這下,他再也不能閃避刺目的強光了。林之江從暗影中冷冷地說道:“光棍不吃眼前虧,我勸你有一句說一句;真是真,假是假,沒有查不清楚的事。”


    “我連有個日本朋友川端,都告訴你了,哪裏還有隱瞞的事?”


    “你開口日本朋友,閉口日本朋友,有啥好神氣的!我就從你的日本朋友問起;你跟他是怎麽認識的?”


    “朋友介紹的。”


    “哪個朋友?”


    “虹口憲兵隊的密探張小毛。”


    “原來你跟張小毛是朋友;怪不得心狠手辣。”林之江問:“小黃認識不認識川端?”


    陳龍遲疑了好一會才回答:“有點認識。”


    “怎麽叫有點認識?”


    “認識,不熟。”陳龍答說:“不過一起吃過一頓飯。”


    “是你介紹的?”


    “是的。”


    “特為介紹小黃跟川端認識,而且還一起吃飯;一本正經,是不是有啥事情要談?”


    “沒有。”


    這兩個字說得非常勉強,任何人都聽得出來,陳龍言不由衷;但林之江居然不往下追問,”好,就算沒有。”他問:


    “小黃手裏有過一張川端的支票,是從哪裏來的?”


    “決沒有的事!他怎麽會有川端的支票?”陳龍的語氣,顯得極有把握。


    越是如此,越顯得他在說假話。可以說”不知道”;也不妨用疑問的語氣:“不會有的事吧?”卻不能斬釘截鐵地肯定,決無此事。因為支票是流通的,輾轉歸入小黃之手,又何足為奇?唯陳龍預先有了打算,如果問到川端的支票,決不承認,才會有這樣的問答。


    林之江當然會抓住他這個漏洞,緊接著他的話問:“你怎麽知道小黃手裏決不會有川端的支票?”


    “因為,”陳龍很緩慢,顯得很謹慎地說:“小黃的經濟情形,我很清楚的。”


    “嫡親弟兄,彼此也不見得曉得經濟情形;你倒居然對小黃很清楚!你不是說,你跟小黃還不算是朋友嗎?”


    這一下,陳龍張口結舌,無以為答了;於是又有盞強光燈,從另一方向照過來,撇著臉的陳龍,兩麵被逼,隻有拚命將頭低了下去;身子不免掙紮。不料那張椅子有”機關”;隻要一掙紮,右麵會甩過來一根木棍,前是大如手掌的一塊厚皮,”啪”地一聲,摔了陳龍一個嘴巴,將他打得臉歪向一邊,誰知那麵也有一樣的”皮巴掌”;湊個正著,而且打得比前一記更重,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


    虞亞德看得滑稽,急忙掩口,遮住笑聲;張有全亦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急忙屏聲息氣,側耳細聽陳龍如何回答。


    陳龍仍然沉默;隻聽林之江在說:“姓陳的,我勸你識相,你話裏處處是漏洞;譬如說,小黃不算你的朋友,你倒會把他介紹給川端。這話說得過去嗎?現在閑話少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再說一句假話,我就不在這個地方問你了。我給你兩分鍾的時間考慮。”


    不到1分鍾,陳龍就開口了,不過是發問:“林大隊長,如果我說了實話;是不是放我出去?”


    “那要看情形,能幫忙總幫忙。”


    陳龍這一次考慮了兩分鍾不止;最後毅然決然地說:“我說。不過我預先聲明,其中有句話,你打死我都不會說的。”


    “哪句話?”


    “我不能說;要看你問不問,你問到就知道了。”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那句話。好吧!我也先不說。”林之江笑笑問道:“你跟小黃到底算不算朋友?”


    “算。而且是好朋友。”


    “那麽,剛才你怎麽不承認呢?”


    “因為他做了件對不起我的事。”


    林之江的一隻手,突然從強光中出現,作了一個手勢;接著,又是一片漆黑;然後恢複為最初的情況,讓陳龍可以跟林之江麵對麵說話;而且也替陳龍鬆了綁。


    “我替小黃介紹了一樁生意他收了人家的定洋,一動不動;我催他,他說辦不到,我說辦不到也不要緊,你把定洋退還給人家。他說:輸掉了。林大隊長,請你想想,我跟人家怎麽交代?”


    “這個人家是誰?”林之江問:“川端?”


    “是的。”


    “是樁什麽生意?”


    “請你不要問;我聲明在先過的。”


    “你是不敢說;一說性命就送掉了。”林之江問:“是不是?”


    “我聲明在先過的。”陳龍連是與否都不願回答。


    “你不說也不要緊。現在談到第二張支票了。你真的調給川端了。”


    “是的。”


    “為什麽?不是普通的調頭寸吧?”


    “是的。”陳龍答說:“川端逼我逼得很厲害,我說小黃拆爛汙,他不肯相信;後來聽說有這麽一張支票,我要來一看,懂了其中的道理,所以跟張有全調了來,送給川端。這樣,我才算逃過一道難關。”


    “以後呢?小黃被抓,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不是!我可以賭咒,”陳龍又說:“以後我就沒有再問這件事了。”


    “好!還有什麽話?”


    “沒有了!有一句說一句,都在這裏了。”


    問到這裏,告一段落;另一間房子裏有人在做筆錄,拿來給陳龍看過,毫無異議地簽了名字,該對他有所發落了。


    “照現在看,你沒有什麽責任。不過,你沒有完全說實話,我不能放你。”林之江又說:“除非你把介紹小黃給川端做件什麽事,完全說明白。”


    “完全說明白”便是與自己過不去,可以想象得到,陳龍絕不考慮;隻見他的臉色很沉重,想了好一會說:“林大隊長,請你讓我交保;放我一馬。”


    “也不必交保,住在這裏很舒服的;你想吃什麽,我請客,住個三四天就可以出去的。”


    “那麽,讓我打個電話行不行?”


    “你要打給誰?”


    “一個朋友。”


    “你寫條子,我叫人替你送去。”


    陳龍不答;顯然的,他有不能為外人道的話要說;在電話中,還可以隨機應變,運用隱語,要化成文字,而使得對方能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還沒有這個能耐。


    “林大隊長,得饒人處且饒人。”陳龍的聲音有些不大自然了,”你是亨字號,我是小腳色。不過,林大隊長,你總也不會天天是初一吧!”


    林之江勃然變色;陳龍臉上的表情,亦變得異常複雜、悔恨惶恐,兼而有之。不過兩個人都很快地恢複常態了。


    “對不起,今天我是初一。”林之江打了一下鈴,警衛入室,他示意將陳龍帶走。


    “林大隊長,”陳龍陪笑說道:“我不會說話,請你不要認真。”


    “說過就算了。你安心在這裏住幾天。”林之江問:“要不要跟你太太說什麽話?”


    “請你關照我老婆,送鋪蓋來。還有,叫她去找一找我的一個姓張的朋友。”


    說到這話,張有全略感寬慰,因為這表示陳龍並不知道他在這裏;看樣子他也決沒有想到,他的住處是誰告訴76號的。


    “原來是怎麽回事,你都聽清楚了吧?”張有全向虞亞德說:“看樣子,陳龍也沒有什麽不得了的罪名。”


    “哼!”虞亞德冷笑一聲,”你這個人真老實。”


    “怎麽?”


    虞亞德尚未答言,林之江推門進來,招一招手;等他們到了外麵,林之江又將虞亞德邀到辦公室有話談。


    “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


    “你認為怎麽樣?”林之江跟著問。


    “如果他的話不假;小黃就是半吊子,也難怪陳龍。”


    林之江點點頭,”我本來倒想放他一馬。不過,”林之江笑笑說道:“一放出去,他要做初二;那就放不得了。”


    光棍有句找”落場勢”的話:“你做初一;我做初二”,這比”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來得強硬。但如果隻是為了遮遮羞,倒也無所謂;壞在陳龍有日本人做後台,那就難免要惹殺身之禍了。


    這是虞亞德早就想到的;此刻聽了林之江的話,不免又想,如果替陳龍說句把好話,討個情,林之江也許會賣帳。但如果他要保證,一放出去陳龍不會”做初二”,怎麽辦?


    算了!牽涉到日本人,不必多事。這樣一想,便不開口;於是林之江就開口了。


    “陳龍的老婆,對陳龍怎麽樣?”


    “我不知道。”


    “對張有全呢?”林之江補充一句:“我是說陳龍的老婆。”


    “我看像夫妻一樣。”


    “這樣說,對陳龍不會太關心的。”林之江說:“請你關照張有全,一味裝胡羊好了。”


    “我曉得了。謝謝你。”虞亞德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卻為林之江又喊了回來。


    “亞德兄,”他說:“你到這裏來幫幫忙,怎麽樣?”


    虞亞德未曾想到林之江會看中他;考慮了一下說:“過兩天答複你,可以吧?”


    “可以,可以!”林之江很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隨時打電話來。”


    送客一直送到客廳外麵,而且派車子相送。張有全一看麵子十足,心想,至少自己是不會有麻煩了。


    就因為心情一轉變,中午食不下咽,此刻腹如雷鳴;張有全中途下車,邀虞亞德小飲。一進了館子,他直奔櫃台,先打電話。


    機警的虞亞德,一把捏住話筒,”你打給誰?”他問。


    “我打個電話回家。”


    “那個家?張家還是陳家?”


    “自然是陳家。”張有全答說:“我孤家寡人一個,打回家打給誰?”


    虞亞德將話筒擱好,拉著他落座;等點了菜才問:“你是打給你的姘頭——。”


    “女朋友。”張有全糾正他的說法。


    “我看還不止於女朋友,是張大嫂。”虞亞德開門見山地說:“林之江關照,這件事你回去裝不曉得。如果問起來,你更不可說破。總而言之一句話,對任何人都裝胡羊,隻當根本不認識陳龍這個人。”


    “為什麽?”


    “我不曉得。不過,聽他的話總不錯。”虞亞德起身說道:“我要走了。”


    “慢點!”張有全央求著說:“還有去收小黃的屍,幫幫我忙;好人做到底。”


    這個要求是虞亞德所無法拒絕的,隻好又坐了下來,默默地陪著張有全。


    “唉!”張有全歎口氣,”小黃死得不明不白。”


    虞亞德突然想起,”我倒再問你一句話,”他說:“小黃跟陳龍的這些花樣,你真的沒有聽說過?”


    “沒有。”張有全問:“到底是樁什麽生意;怎麽收了定洋會拆人家爛汙?”


    “我告訴你好了。”虞亞德壓低了聲音說:“陳龍介紹小黃去行刺周佛海。”


    這輕輕的一句話,嚇了張有全一大跳,連酒杯都握不住;杯子未破,一大杯啤酒卻都倒了在身上,於是亂了一陣,才能繼續往下談。


    “怪不得陳龍不肯說;說了非送命不可。”


    “你現在識得利害輕重了吧?”虞亞德說:“不要自己惹是非上身。”


    張有全怔怔地想了好一會,自語似地說:“陳龍不知道會怎麽樣?恐怕凶多吉少;關個十年八年都說不定。”


    “那也不要緊,反正他的老婆有你養。”


    張有全不答,匆匆吃完飯,跟虞亞德到殯儀館料理了小黃的後事,直到晚上才分手。


    “不要忘記林之江的話。”臨走,虞亞德還叮囑了一句。


    張有全深深點頭;一個人考慮了一下,決定回自己的住處。不道一上3樓,就發現自己所租的那間”亭子間”,電燈亮著;不由得一驚,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從門縫中往裏窺視,非常意外地,是陳龍的老婆,坐在他的床沿上想心事;床上睡著一個小孩,就是他的小寶。


    此來必有緣故,張有全摸一摸自己的臉,保持著正常的表情去推開門來。像她這種移樽就教的情形,偶而也有;所以他不必用詫異的語氣,隻是裝得歡迎地說:“你也在這裏!”


    “你一天到哪裏去了?我到處找你;都說沒有看見。是不是跟那個虞先生在一起?”


    “是啊!”張有全答說:“我們倆在替我的表弟小黃收屍。”


    “你曉不曉得,老陳抓走了?”


    “我不曉得。”張有全故意吃驚地說:“是誰來抓的?”


    “穿的便衣。聽說是76號的人。”


    “那就麻煩了。”


    “現在隻有去找日本人。”陳龍的老婆說:“在他抓走以前,私下關照我,如果下半天3點鍾還不回來,亦沒有消息,就要我通知你,去找統稅局的一個日本顧問,名字叫川端;他會說中國話的。”


    “喔,找到川端怎麽說?”


    “就說陳龍讓穿便衣的人抓走了,請川端先生想辦法。他自然會去查明白,是哪裏來抓的。”


    “那,那是明天上午的事了。”


    “也不知道隔了這一夜,會出什麽事。”她怨懟地說:“你要去辦喪事,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到處找,心裏像火燒油煎一樣。”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川端。”


    “早點去。”陳龍的老婆說:“我要回去了。”


    “你不睡在這裏?”


    “家裏還有兩個,怎麽辦?我是托對門的楊太太照看;人家也快要睡了。”陳龍的老婆說:“或者你送了我回去。”


    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張有全決定要跟虞亞德去見個麵;便藉口太累,隻叫了一輛三輪車,將她們母子送回家。然後打電話找虞亞德,居然一接就通。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電話裏麵不便談;我們在哪裏見麵?”


    “我到你那裏來好了。”虞亞德問:“你住在哪裏?”


    張有全便說了地址,掛斷電話,回家坐等;虞亞德倒是很快就到了,敲開了門,先左右張望,是保持戒備的神氣。


    “沒有別的人。”張有全說:“你放心大膽進來好了。”


    “不是我不放心,我要看看陳龍的老婆在不在這裏。”


    “她先在這裏,一直等我。我就是因為她來了,才打電話給你的。”接著,張有全將陳龍被捕之前叮囑妻子的話,告訴了虞亞德。


    “你怎麽回答她?”


    “我說明天一早去找。”


    虞亞德不作聲,點起一枝煙,將自己的臉躲入煙氛之中。張有全為人老實,看他的樣子,有些緊張了。


    “是不是麻煩很大?”


    “你說誰?”


    “說我們惹上麻煩了?”


    “我們有什麽麻煩?”虞亞德說:“我是說陳龍自己。”


    “陳龍?”張有全困惑地,”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陳龍現在有麻煩;如果川端知道了,會想法子救他,麻煩不就沒有了。”


    “那麽,你找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林之江不要誤會我嘴太快。”


    虞亞德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問道:“陳龍的老婆跟陳龍的感情,到底怎麽樣?”


    這好像是題外之話;不過張有全還是回答了,”夫妻總是夫妻。”他說:“遇到這種事,既然有話交代,她總要替陳龍辦到。”


    “對你呢?”


    “你為什麽問這話?”


    “你不必管。隻老實告訴我就是。”


    “當然不壞,而且陳龍也承認了的。”


    “這樣說,如果她是寡婦,或者離了婚,你就會娶她?”


    “那還用說!”


    “好,你跟我實說了,我才好替你出主意。我現在告訴你兩種情形,一種是你不必去找川端,對陳龍的老婆,隻說去過了。照這樣,陳龍或許還有生路。”


    “為什麽?”張有全越發困惑,照你的話,如果我去看了川端,對陳龍反而不好?”


    “一點不錯。”虞亞德說:“你隻要把這件事一告訴川端;陳龍的性命就不保了。”


    “這又是什麽道理,我實在不懂。”


    “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不過,有一點我要先提醒你,如果你不理會這件事,一旦陳龍放出來了,跟川端一碰頭,知道你根本沒有去說。那時候一定要質問你,你應該有一套話說。”


    “是啊!”張有全急急問道:“那時候我有什麽話說?我也不能說是你說的;就算我說了,他問我是什麽道理,我又怎麽回答他?”


    “是啊!”虞亞德也承認他的話不錯,不過沒有疑問,隻說:“這個道理要你自己去想。”


    “我想不出。”


    “你如果想不出;那麽,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虞亞德略停一下又說,”我看你就告訴川端好了。”


    “我告訴了川端;川端會去查明白。說不定就會跟林之江說,是某某人來告訴我的。那一來,林之江不就要起誤會。”


    “這不要緊,明天我先告訴他好了。”虞亞德又說:“如果你想通了,不去看川端了,明天上午先通知我一聲。”


    “不必通知。”張有全很有決斷地說:“照他的話做總不錯。你我也沒有麻煩。”


    “對了!你不但沒有麻煩,還有好處。”


    “什麽好處?”


    虞亞德笑笑站起身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走到門口又說:“明天不管怎麽樣,你給我一個電話。”


    “好!”


    到了第二天上午10點鍾,張有全果然有電話給虞亞德;告訴他說,已經見到了川端,說受陳龍的老婆之托,去告訴他,陳龍被不知名的人所逮捕,請他設法營救。


    “川端怎樣?”


    “川端好像很關心,問了我好些話;我都說我不知道。”


    “對!你做得對。”虞亞德說:“這幾天有什麽情況,隨時保持聯絡。”


    “我知道。”


    掛上電話,虞亞德毫不耽擱,出門跳上三輪車,一直到極斯非而路76號;很順利地見到了林之江。


    “我特為來告訴你一件事。陳龍跟川端的關係,看起來很密切。”接著,他將始末經過情形,細細說了給林之江聽。


    “喔,多謝你來通知我。”林之江又問:“到我這裏來幫忙吧?”


    “等過了這件事再說。”


    “這件事遲早要過去的。麻煩不大。”


    “我希望知道結果。”


    “我一定告訴你。”林之江問:“我跟你怎麽聯絡?”


    “打電話給我好了:我住在——。”虞亞德找張紙寫了住址跟電話號碼給他。


    “還有句話,我要請問你,你跟陳龍怎麽樣?”


    “我跟他不認識。”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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