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黃最引以為恥的,是他支棱不起來。


    穿越到正王朝十八年了,起初以為是新身體還沒有發育好,直到前幾年,他發現無論是麵對清純的、溫柔的,又或者性感變態的,他都毫無反應!


    甚至為了找刺激,還爬牆根找過寡婦,最終也是自取其辱。


    這個秘密除了小青、小白和王寡婦知道以外,他沒對任何人講過。


    但是今天麵對眼前這兩位花甲老道,袁黃還是忐忑說了出來:“情況就是這樣的....我不能近女色,這病可有得治?”


    爛柯山。


    地仙觀。


    赤貧道人上下打量,最終把目光落在他手邊沉甸甸的袋子上,對旁邊的月光道人點點頭,“‘幽精’缺憾,‘命魂’不守。師兄,他能上神山否?”


    月光道人如老狗般靜坐在蒲團上,麵皮都沒動一下,聲音慢吞吞的:


    “天殘地缺,可是可矣,隻是....”


    “地仙觀的規矩我懂。”袁黃大大方方將錢袋奉上,“能請‘地仙’顯聖,多少錢都可以。一點俗意望仙長笑納。”


    “修道之人不說錢,隻說緣。”


    赤貧道人接過錢袋,提在手裏麵抖了抖,淺眉細眼眯成一條縫,“師兄,一萬八千緣。”


    月光道人麻溜兒站起,偌大的個子硬是把腰哈成了迎客鬆,諂笑道:“山上請,高陵袁家的聖人種子....”


    神山不高。


    山上靈田環繞。


    時值深秋,正是靈草收獲的季節,佃戶們正小心翼翼地收割地裏的靈斛、靈烏。一車車的靈草,用騾子和黃牛馱著,牽牛趕驢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月光、赤貧兩老道邁著卑微的小碎步,一左一右擁著袁黃,蜿蜒而上。


    爛柯殿外。


    一個老道人盤坐在門口大柏樹下,破衣爛衫,道袍歪斜,麵前擺著一個大香盆,裏麵空空如也,見到來人,散漫道:“上香三錢,請願一文,算命十文,開場做法價錢另談,不包飯。”


    赤貧道人小聲提醒:


    “袁家小子,這位是我們師父‘邋遢道人’。我們師兄弟熱情好客講緣法,但是我們這位師父性情古怪好清靜,做事全憑喜好,你還得過他這一關。”


    爛柯山一位“地仙”,兩位“鬼仙”,又被當地人稱為“三仙觀”。


    邋遢道人為師,


    赤貧月光為徒。


    袁黃趕緊上前恭敬行禮:“高陵袁家子袁黃,勞煩仙長開場作法,助我滋養‘幽精’,尋回‘命魂’。”


    “人有天、地、命三魂,稱胎光、爽靈、幽精。‘幽精’乃七情六欲之主神。”邋遢道人問:“你製禦幽精是為了傳宗接代,還是修道煉氣?”


    “修道。”


    袁黃脫口而出。


    正王朝以道立國,信“五德終始說”,以水德立國出聖人,後來新皇帝為了爭氣運,崇道滅佛,改弦更張為木德,稱“蒼天道國”。


    所以天下修行之人大多修道。


    邋遢道人又問:“那你知道,什麽是道?”


    這個問題太寬泛了,不好回答。與其瞎說,不如藏拙。


    袁黃道:“我不知道。”


    邋遢道人愣了一下,隨即眉眼含笑:“妙哉。”


    “什麽?”


    袁黃一頭霧水。


    “道就是‘我不知道’啊!”


    邋遢道人道:“道不會因為我知不知道而影響它的存在,它普天之下無不是。你是,我是,你我是;天是,地是,天地是。正所謂天地陰陽是道,吃喝拉撒是道,風雨雷電是道,衣食住行是道,你俊俏美貌是道,我邋遢潦草也是道,紅顏一笑是道,金戈鐵馬是道,子子孫孫是道,雞飛狗跳是道。要問道是什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道就是說不得說不盡說不透說不明說不了。”


    邋遢道人說得頭頭是道。


    袁黃細品之下,發現竟是玄意盎然,簡短幾句便說清了人與天地,人與自然,人與宇宙,人與社會的關係,有感而發道:


    “原來如此!”


    “我們的世界五顏六色,百城千鎮,我們擁有奇珍異寶、珍饈百味,天地間有飛禽走獸、花鳥魚蟲,地上曬的衣服水升上天變成汽,汽在天上變成雲,又以雨的形式歸還大地,這叫‘天地玄黃’是道。”


    “太陽出來的時候萬物生發,月亮出來的時候萬物休息,這叫‘日月盈昃’是道。”


    “我們講家國天下、父母綱常,少時恭孝知禮、老來慈讓有度,做善事如神明加身,行惡事惶惶不可終日,這叫‘罰過酬功’是道。”


    邋遢道人一番食味,拍手叫好道:


    “不錯,不錯。悟道其實也不難,一遭辛苦一遭蠻,無道可悟兩手攤,兩手一攤道中悟,水是水來山是山。袁家的小子,老道這一關你過了,去吧,去吧,爛柯陣裏真神顯,凡歸凡來仙歸仙。緣起!”


    說罷,邋遢道人抓起一把?米撒入爛柯石陣,石陣頓時霞光四起!


    袁黃大步走入爛柯石陣,湮沒在前世今生,古往今來....


    袁黃悠悠睜開眼睛,看著鏡子裏熟悉的陌生人。


    卡其色的舊長褲,褲腳已經散了線,洗得發白的藍襯衫,領子也破了邊,雷子頭有些時候沒剪了,像個竄天猴。


    他是一個傻子。


    再環顧四周,爸爸留下的舊公寓,被塗畫得不成樣子;老年癡呆的母親,坐在躺椅上茫然看著電視;自己大學畢業掙的第一筆錢買的搖頭扇,咯吱咯吱的,訴說著18年前的遙遠往事....


    那一年,他靈魂穿越了。


    可是,穿越並沒有穿幹淨,隻帶走了天、地二魂,命魂仍滯留在原來的身體裏麵,讓他不死不活,變成了一個失去靈智的傻子,靠姐姐養活至今。


    生活的瑣碎,早已耗盡了姐姐的愛和耐心。


    “我回來了。”


    袁黃將頭洗幹淨,襯衣紮進褲子裏,把破舊的窗戶修葺一番,油煙機洗幹淨,咿呀作響的床腳墊好,然後打開冰箱,按照記憶裏的鄉愁,給老母親做了一頓飯。


    癡呆的老母親有一搭沒一搭的,給他講述著過往的舊事。


    姐姐的姑娘結婚了,但她卻離婚了;最疼他的老舅,前年走在了媽媽前麵;以前玩得好的兄弟,每年回家都來看他。


    講完這些往事,老母親坐在舊躺椅上,安然長逝。


    袁黃從抽屜翻出姐姐給的零錢和舊紅包,找到外甥女,補上了遲到的祝福;又將那個對姐姐不好的男人,胖揍了一頓;然後和姐姐一起,去了爸爸的墓地,將墓地前後打掃一新。


    神遊天外十八載,


    今日歸來了凡塵。


    做完這一切,袁黃靠著墓碑酣然入夢。


    不知過了多久,袁黃再次睜開眼睛,哪有什麽公寓、墓地,也沒有老母親,沒有姐姐,沒有外甥女,更沒有不散的兄弟。


    這裏是爛柯山,是地仙觀。


    也是真實的世界。


    他叫袁黃,正王朝,徐州,高陵郡,花狸山,袁家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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