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踏春活動還未結束,詩社活動更熱鬧非凡,許多才子佳人在這裏聚集,除了一部分討論詩文外,更多是在相互談笑,竊竊私語,羅旖生香,給人一種“暖風熏得遊人醉”的既視感。


    不得不說,南唐目前在盛行安逸和奢靡之風,上至朝廷達官貴族,下至地方鄉紳士子,多了靡靡之音,缺少了淩雲之誌。


    自晚唐至五代,社會開始彌漫著一種末世情緒,盛唐文人那種建功立業的浪漫激情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中唐文人對國計民生的憂慮責任感也蕩然無存,晚唐的四分五裂,征伐不斷,讓人感到了朝生暮死,天下混亂,生命無常。


    信仰缺失了,精神開始逃避,肉身便開始追求末日的狂歡,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尤其是偏安一隅的西蜀和南唐,比起五代十國的其它政權,相對安全和富足,更有條件滋生一種“醉生夢死”的情感傾向。


    大環境如此,小人物難以抗逆,所以,南唐的眾生相,就是如此的狀態。


    彭箐箐拉著白素素認識了幾位才子貢士和官宦閨秀,由於她是潤州知府的千金,相當於市長女兒,在官本位的古代,不論是考了功名的貢士,還是潤州城內大小官員的孩子,對彭箐箐都禮敬幾分。


    而白素素的家族是潤州城幾大豪族之一,白家在南唐也是能夠排上號的財閥巨賈,她的身份是嫡係女子,同樣分量不輕,加上她又是彭箐箐的閨中蜜友,交情很深,所以,這些年輕人,對白素素也很客氣。


    白素素大方得體,拿出營銷的手段,八麵玲瓏,言語間捏拿得方寸極好,讓人聽著悅耳,不由得對白家大小姐的印象更好。


    盡管白家以製陶聞名於江南,但是白家還有一些輔助商鋪,比如綾羅綢緞,比如煙酒糖茶,典當酒樓,隻是皆為輔業,投資不大,沒辦法跟專門做布匹,茶酒,鹽鐵,酒樓的家族那麽規模大。


    “素素姐,這位就是咱們潤州第一才女徐婉清,這位是咱們潤州的大才子,候世傑,前些日子府州鄉貢新科揭榜,已經中了貢士!”彭箐箐為閨蜜引介。


    白素素對著徐清婉、侯世傑點頭見禮,客氣道:“素素聽聞徐姑娘才名已久,早就心生仰慕之情,奈何一直未能謀麵,今日相見,了我心願,才情與美貌,名不虛傳!”


    徐清婉心智也高,哪還不知這都是誇讚之言,當不得真,微笑道:“我也聽聞白家嫡女自十三歲就開始接管了家族部分財賬,十六歲已經負責白家一半的家族事物,可謂經商奇才,今日見了,想不到還如此清麗無雙,幸會。”


    白素素和徐清婉這樣互捧了一下,給人一種相惜相讚的感覺,氣氛更融洽了。


    “見過白姑娘,候某這廂有禮了!”侯世傑一身白色襴衫,這種襴衫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打襴,乃文人士子的禮服,讀書人愛穿此襴衫長衣,但大多以青色為主,白襴一般是舉人身份開始穿此顏色。


    不得不說,這侯世傑彬彬有禮,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麵容還是很討女人喜歡,頭戴逍遙巾,整個人給人君子如玉的溫潤感覺。


    再配上他的才名,在潤州城內士子文人圈,算是人氣很高,頗得不少大家閨秀的愛慕。


    不過侯世傑,似乎對徐清婉情有獨鍾,中了貢士之後,更是覺得身份水漲船高,有資格追求這潤州第一才女了。


    白素素對侯世傑的印象也不錯,畢竟這個時代的讀書人都這個樣子,文雅,禮貌,俊秀,談吐引經據典,文縐縐的卻格外有魅力。


    “侯公子的才名,素素也早有耳聞,果然儀表堂堂,才貌雙全。”


    “哪裏哪裏,白姑娘過獎了。”侯公子聞言,嘴角輕翹,喜上眉梢,大概是被這個巨商嫡女身份的大美女誇讚,覺得很有麵子。


    白素素察言觀色,看了侯世傑的表情後,也不多說,隻是心中的欣賞之情,頓然減弱了三分。


    就在這時,有個身穿羅衣錦袍的年輕男子走過來,徑直來到白素素的跟前,微笑道:“素素,你在這裏,太好了,剛才我還派人四處尋你身影。”


    白素素看到丁殷出現,蛾眉輕蹙了一下,對此公子有些不喜。


    丁家跟白家一樣,都是南唐有名的製陶造瓷的家族,可謂一時瑜亮,規模相當,一個擅長製造青瓷,一個擅長白瓷,各有祖傳秘方,所以,想要兼並和擊垮對方也不容易,畢竟不論皇室顯貴,還是黎民百姓,根據需求,有的買白瓷製品,有的買青瓷物品,並不衝突。


    但是,丁家的人一直希望繼續做大,甚至得到白家製造白瓷的秘方,這樣青瓷白瓷都掌握在手,便能一家獨大了。


    不論是給北方大宋進貢,還是提供皇室貴族使用,亦或是出口賣個契丹,高麗,扶桑,南洋,都是翻倍的紅利。


    所以,最近一年,丁家的二少爺丁殷,開始對白素素展開追求,甚至家族還派人提親過,但是都被白家婉拒了,丁家的野心和想法,白家老爺子和白素素心知肚明,隻是缺少了更穩妥借口。


    白素素雖然討厭這個丁二少,但也不可一點臉麵不給,畢竟丁殷的舅舅殷正雄,可是潤州刺史,掌握了地方駐軍,潤州人都知道,殷將軍唯一的兒子,體質弱,有癆病,注定活不長久,所以對這個外甥倒是非常寵愛,這才是讓白家忌憚和頭疼的地方。


    彭箐箐因為是知府千金,所以對丁殷就沒有那麽忌憚了,冷哼:“我們在討論詩詞歌賦,文雅的東西,丁二公子肯定沒興趣,還是哪涼快去哪待著吧。”


    丁殷的城府很深,對彭箐箐的冷嘲熱諷,絲毫不在乎,也知道自己無法得罪太守千金,微微一笑道:“彭姑娘也在這呢,真是好巧,說來慚愧,丁某人雖然不才,隻是生徒,沒有考過什麽貢士身份;但是,並不代表在下不愛慕才學,沒有進去之心,正所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聽從了古人訓言,更是要表達對白姑娘的好逑之心。”


    彭箐箐從小喜歡舞刀弄槍,習武練劍,文化層次還不如丁殷呢,問他這番話給噎住,肯定不能從詩書裏找句子反駁,而是順口斥道:“好逑,我看你是好蹴球!”


    周圍的文人士子,千金佳麗,聽了彭箐箐的話,都忍不住笑起來。


    丁殷落了麵子,忍著不發作,搖頭道:“彭姑娘,這樣就有辱斯文了!”


    “呦,你還懂斯文!”彭箐箐繼續找茬,幫著白素素解圍。


    丁殷從懷內抽出了一張疊好的宣紙,然後打開,說道:“這是在下心中愛慕素素,特意為她寫的一首詩詞,聊表寸心,還請笑納。”


    踏春時候,許多才子都會拿出自己最近的詩詞,相互攀比,誰的若是高出一籌,自然很快傳開,博得才名。


    可以說,不論是踏春詩社活動,還是青樓舉辦的花魁大賽,亦或是中秋詩會,都是年輕士子很好的展現舞台。


    別人有些忌憚丁殷的家世和背景,但彭箐箐卻不懼,順手抽過來要朗讀,她才不相信以丁殷的才華,能寫出什麽好的詩詞來。


    因此,彭箐箐想法很簡單,就是故意拿到手,然後先一步大聲讀出來,這樣一旦詩詞不好,落於下乘,周圍的才子才女都在周圍,頓時就能評斷出好壞,讓丁殷捉鱉的才華,再無遁形的地步,自己閨蜜就可以不接了。


    “《踏青遊-揚子江頭》:揚子江頭,羞開豔桃穠李。縱風景、丹青難比。暈輕紅,留淺素,千嬌百媚。照綠水。恰如下臨鸞鏡,佳人弄妝猶醉。


    “詩筆因循,不曉少陵深意。但滿眼、傷春珠淚。燕來時,鶯啼處,年年憔悴。明月懸。秉燭憑闌吟賞,莫教夜深花睡。”


    彭箐箐大聲讀完,覺得還算通順,至於是否好詞,她也說不上來,但絕對沒有她想的那樣狗屎,頗為失望!


    “素素姐,徐姑娘,他的破詩如何,是不是很不入流?”彭箐箐這時虛心求教。


    白素素的臉色替閨蜜尷尬,雖然她自己也不擅長濃墨寫文,但是欣賞能力還是有的,這首詞,意境和辭藻都不俗,哪怕對比西蜀的花間詞風,還是南唐的情婉曲詞韻味,都不算差勁,甚至算的中等詞了。


    但是,這種詞,是丁殷能夠寫出來的嗎?


    徐清婉輕聲說道:“這首詞,包含了裙裾脂粉,花柳風月,情思念人,傷春感懷,都刻畫的不錯,算的上一首不錯的踏春詞。”


    “不錯?”彭箐箐有些目瞪口呆。


    侯世傑在旁補刀了一句:“即便讓在下來寫,一時半會,恐難寫出一首超過此首的詩詞,想不到丁公子竟然有此造詣。”


    他的話不難理解,一是捧了這首詞,賣丁殷一個人情。二是也順帶抬了自己,暫時寫不出,不代表以後寫不出,隻是一時沒想到而已。


    既不得罪丁二少,也暗中抬高了自己,可謂滴水不漏。


    丁殷笑著拱手說:“不敢當,隻是對一個人思念成疾,想著想著,化感情為靈感,便能寫出此佳作了。如果侯公子以後有了朝思暮想,吃飯不香,夜不能寐的心上人,自然能寫出比這首更好的詩詞了。”


    他若有所指地先看來看白素素,又看了看徐清婉,意思是,我追我的,你追你的,咱們是戰友,本大少也給你麵子了。


    “高見!”侯世傑拱手還禮。


    “嘔!”這時候,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彭箐箐握著嘴幹嘔一下,對著丁殷和侯世傑道:“我求你們,別說的這麽肉麻了,我都快吐了。”


    丁殷屢次被彭箐箐頂撞和羞辱,也有些掛不住麵了,輕聲冷笑道:“彭姑娘,你平時不愛讀書,不懂女紅,被知府大人可是沒少數落,這潤州城,不論是衙內的圈子裏,還是宦官千金們,無不知曉。你不懂詩文,就別亂點評了。”


    彭箐箐反譏道:“你丁二少的為人,難道我還不清楚,鬥雞走犬,蹴鞠相撲,你說你是行家,我還不反對,你能寫出這種詩文來,這不是讓豬上樹嗎?”


    “嘻嘻——”周圍的少女姑娘們,聽著彭箐箐的話有意思,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但這話糙理不糙,以丁殷的才華,寫一首打油詩或許可以,但寫出一首意境不俗的曲詞,那就難以達到了。


    周圍的人,也都心中起疑,隻是不便發聲而已,得罪這個丁家二少。


    “你!”丁殷有些怒意了,雙手不由握緊成拳。


    “怎麽,惱羞成怒,要動手?我怕你不成,來來來,比劃比劃!”彭箐箐開始擼袖子,準備結束文鬥,直接幹架了。


    丁殷聞言,下意識倒退兩步,眼中掠過一絲懼意,差點忘記了,這小娘們不愛讀書,武功卻極好,自己那拳腳功夫,再練十年,也打不過她。


    別看彭箐箐是個女孩子,確實一個習武奇才!


    這幾年內,潤州城的紈絝子弟,被她追著揍的人太多了。


    丁殷的長兄在去年還被彭箐箐當街打得鼻青臉腫才放過,普通家丁和仆人十個八個的,根本近不了彭箐箐的身。


    潤州城內的紈絝公子沒有幾個不怕她的,即便去府衙告狀,一來這姑娘的父親就是潤州太守大人;二來這姑娘張嘴的借口就是對方想要非禮她。非禮這種事,有理說不清,隻要一經官,肯定也是男方不占理。


    久而久之,就沒有哪個紈絝頂撞她了,基本見麵繞著走。


    “君子動口不動手,彭姑娘,這是詩社活動,可不是你動粗的地方!”丁殷擔心被打,那就下不來台了,以後如何再出去見人?在道上繼續混?


    彭箐箐雖然挽起袖子,但是也不好直接毆打丁殷,因為丁殷的舅舅是潤州刺史,比她父親知府官大半級,又掌兵權,打人之後,怕是不好善了。被自己父親給關禁閉少不了,沒準彭父不高興,再催著她嫁人,也是她忌憚的事。


    “箐箐,別鬧了。”白素素解圍,勸住了彭箐箐,也算給二人一個借坡下驢的契機。


    “哼,放過你了,改天再切磋!”彭箐箐不再動手了。


    白素素笑了一下,對著丁殷道:“不好意思,丁公子,素素今日已經收過了一位士子送的詩詞,頗為喜歡,就不便再收閣下的美意了。”


    “你收到過了?”丁殷有些愣住。


    當地踏春的習俗,若是那個年輕公子給某個未出閣的少女寫了詩詞,表達了愛意,如果少女當眾收下,就代表自己心中接受了他,後麵有戲。


    每年踏春時候,未婚男女通過此地的社交聯誼,也能促成一些好姻緣。


    這也是丁殷不惜花重金,買了一首好曲詞,為的就是當眾甩出來,發起他的求愛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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