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高遠、徐清婉聽著蘇宸的言論,表情微怔,皆是露出沉思之色。


    這些話糙理不糙,都是熟讀經史之人,稍微一結合,也能體會到蘇宸這番話背後的深意來。


    不過,士農工商的高低劃分,自古以來就是思維局限,使得世人都尊敬讀書的士子,覺得工匠和商賈都是賤民,在社會上地位較低,甚至許多朝代,連穿衣的顏色和布料都有要求,禁止商賈穿華貴衣衫走在街上。


    酒席上的徐家父女,高遠等人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對工與商輕視也屬正常,若不是韓熙載三朝元老,對朝廷局勢有所透析,認為唐國如今靡靡之音過重,追求奢華文章,缺少了實幹型人才以興國。


    他想是想到了,但韓熙載卻一直苦於無人可用,如今發現了蘇宸這個與眾不同的讀書人,似乎心中諸多猶豫和困惑,也迎刃而解了。


    韓熙載覺得,這就是他所需要找的實幹型人才!


    用對了此人,發揮作用,或許能夠改變唐國的局勢。


    徐清婉提出自己的顧慮道:“可這些終究是技巧,一時生意,不能形成理論,讓更多的人學習和推廣,於國的用處,僅限於物產的豐富而已,很難形成一國之新氣象。讀書識字,教化世人,使得百姓知榮辱,懂禮教,識文字,代代相傳,哪怕朝代更迭,學問卻不會斷絕,這才是大道。”


    其實這也是所有讀書人的道,儒家的道!


    社會之所以把“士”放在首位,就是因為文明傳承,靠讀書士子們研究學問,代代相傳,不受朝代更替影響,不受南北的局限,授業解惑,飽讀詩書,陶冶情操,提高素養,社會才能有進步。


    蘇宸微微點頭道:“不錯,這的確是讀書的作用,我們之所以脫離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不再像原始人那樣愚昧和群居洞穴,就是因為我們有了文字,有了教化,有了學問,禮儀教化成熟了,社會秩序穩定。但社會發展是由於精神和物質兩方麵一起推進的,如果不發明紡織布料,百姓就依然穿著樹皮;不發明火種,百姓還要繼續吃生肉;生活中的陶瓷、桌椅、油鹽等,都是工商之物。”


    “在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爭鳴,有墨家、雜家等,研究格物和生存必須物品,隻是後世沒有重視而已,便一直沒有形成係統的學問,若是我們唐國能夠建立學府,將工匠商賈之學給規範化,係統化,那麽朝廷就會獲得更多的實幹型人才,精通算術、水利、建築、冶鐵、醫學、造船等諸多係統知識,代代相傳形成科技力量,社會必將會有更大進步。”


    酒宴的諸人都沉默下來,都沒有想過這些事情可以分析如此細致,還能建立學府專門傳授知識,形成學問,讓讀書人具體地學習這些技巧,這的確是開先河了。


    十年寒窗苦讀的士子,各個眼高於頂,骨子裏就有了一種“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清高心態,讓他們再來學習工匠巧技之學,顯然不大可能,說不定還會大肆抨擊一番。


    寧國公不以為然,搖頭道:“說來容易,可是要實行起來,談何容易,且不說天下讀書人會嗤之以鼻,對此反感抵觸,即便建立了學府,又從何處找到祭酒博士,講學這些知識?讓那些工匠師燒瓷染布,冶鐵鑄甲還行,讓他們來講課,著書立說,卻是千難萬難了。”


    蘇宸笑了笑道:“也不是沒有法子,可以先出課本,簡單的格物思想灌輸給少年,然後一邊學習詩文,一邊學習格物之學,數年後,便是文理兼修,成為實用的人才了。”


    韓熙載聞言後,眼神一亮,強壓住內心的激動,說道:“這課本當如何出?”


    蘇宸想了想,說道:“第一門學習內容,是算術學,咱們推行唐國簡易的數字符號,來強化唐國士子的算術能力,因為一切格物背後的計算,都是很複雜的,要套用許多公式,用數學符號最為便捷。”


    “其次,要針對自然現象,提出一些物理自然知識。比如,為何鐵丟進湖內會沉下去,而木頭卻不會沉?為何用杠杆撬動石頭,不同杠杆長度,會用力不同?如果兩個大小不同的石頭,從高塔上放下,哪個先落地?人可不可以乘坐孔明燈,飛上高空?”


    此刻,酒桌上的諸人,全都麵麵相覷,聽到蘇宸的這番話,很難理解,特別是他最後幾問,皆是回答不上,也不曾這樣考慮過。


    徐清婉問道:“難道,這裏麵會有什麽道理不成?鐵會沉下去,木頭不沉。杠杆的撬動,用力不同等等,這些你難道清楚背後的道理?”


    蘇宸感受眾人的驚奇目光,心中有點小小得意,輕笑道:“略懂,略懂而已!”


    徐清婉眼眸一亮,除了詩詞,她有時也會思考一下事物的小原理,可是,沒有專門的書籍,都是自己胡思亂想而已,此時聽蘇宸這樣說出來,心中的好奇心大起,恨不得立即跟對方討論一番。


    “蘇公子,你的宅院在哪裏,方便清婉平日裏過去尋你嗎,關於這些奇思怪理,清婉也很想弄明白。”徐清婉提出這樣的要求,在幾位士大夫和自己父親麵前,換做其它女子,是絕難開口的,可是徐才女提出來,卻大方得體,不會給人絲毫落下乘的曖昧感覺。


    寧國公對自己這女兒性格也很了解,重才不重人,隻要有才華的男子或女子,她都想交流一番,做休閑侯爺的他,已經司空見慣,對才女閨女也不會過多幹涉。更何況,他對這個蘇宸倒是十分中意,二人真若是有些兒女私情,他也樂得見到。


    蘇宸猶豫一下,當著眾人麵,也不好拒絕姑娘家的詢問,禮貌回道:“住在打索街梳兒巷那裏的蘇府,離著韓府並不遠,徐姑娘若有疑惑問題,以後可過去探討。”


    “那明天如何?”徐清婉興致勃勃詢問。


    “……”蘇宸有點愣住,自己隻是客氣一下,她便如此直接嗎?


    “應該有空吧。”蘇宸有點不情願地答道。


    徐清婉一笑傾城,雍容清麗,笑吟吟道:“那好,就這麽定了,明天清婉就登門蘇府,向蘇公子請教問題。”


    蘇宸微微點頭,臉上的笑容有點勉強和幹澀。


    “酒已斟好,讓我們先幹一杯!”韓熙載舉著小酒杯,開始了宴席的酒文化。


    韓佩陪襯,高遠、徐永樺是貴客,蘇宸和徐清婉是晚輩,六個人同桌算是奇葩組合,舉杯共飲,暢談起來。


    蘇宸的酒量一般,幸虧這濁酒度數不高,跟東北老雪花啤酒的後勁兒差不多,他上大學時勉強能喝三瓶,此時倒是不至於一杯就倒的窘態。


    徐清婉隻喝了一杯,就不再飲酒了,坐在身畔,看著蘇宸跟韓熙載、高遠等人跟他交流,蘇宸都能對答妥當,但絕口不提詩詞文章,哪怕被問到詩詞之道,他為何能夠寫的如此精妙,他也會謙虛說自己運氣好,實則不大懂。


    若不是徐清婉親眼看到他曾經在徐府詩會上,寫詩詞壓製侯世傑等人,鬥對子擊敗葉探花,她真信了酒桌上這個年輕人的鬼話了,心忖:你不懂詩詞,其它男人就更不配說懂了。


    “如此謙虛的才子,當世也是罕見了。”徐清婉心中輕歎,對蘇宸這樣不自傲、懂謙恭的大才子,更加欣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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