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周韜卻是被她柔美的一麵驚豔到,“姑娘,你,你的手帕。”


    說著,將帕子遞給她,但她沒接。


    “你是何人?”沈妙儀眉眼嬌羞地確認身份。


    周韜咽了咽口水,以為這是國公府的小姐,尊重地退後一步。


    他的聲音都不像自己了,“我是京機衛周韜。”


    沈妙儀一聽姓周,羞赧地道:“周大人,你弄髒了我的帕子,我不要了。”


    “不要了?”周韜手上還拿著手帕,收回來也不好,扔掉也不好,便一直揚著。


    沈妙儀看他一副失了魂的樣子,得意地彎唇,蘭花指掩住唇瓣,“周大人不用拘束,來者即是客。”


    這話落在周韜耳裏,他心神愈發動蕩。


    他雖是京機衛,於百姓而言,是官是兵是天家使者。


    說得好聽是天子爪牙,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上位者的一條狗,因為他連天子都見不到,隻能聽命於上峰。


    出身平凡,能力普通,既比不上能力出眾的周絕期,更比不上頂級家世的裴徹。


    他這輩子想升遷比升天都難。


    也隻能仗著自己是京機衛,貪圖些許便利,時不時跟著同僚耍個威風。


    在那些世家小姐的眼中,他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而今天,竟然被國公府的女眷稱為“客”,受寵若驚的同時,還有感動。


    周韜鼓起勇氣問,“敢問小姐,是國公府的哪位小姐?”


    沈妙儀笑容一僵,心知他誤會了,又怕讓他知道真實身份,會對感情發展不利,於是撒個小謊——


    “我並不是府裏正經的小姐,而是,寄住的親戚……周大人在這裏遇見我,還請不要宣揚,主母讓我關在房中刺繡,若知道我亂跑,定要責難。”


    周韜恍然,“原來是表小姐。”


    世家的親戚,那也是千金貴女,卻寄人籬下,處境艱難,還能保持禮貌溫婉,周韜心生憐惜和愛慕,答應下來。


    正此時,方才帶著周韜來茅廁的丫鬟站得老遠,隔著一堵牆催促:


    “周大人,好了沒有?”


    周韜麵上閃過一絲煩躁,迅速掩去。


    看,連一個公府的下人,都敢催促他,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


    可見眼前這位表小姐的品質難能可貴,出淤泥而不染,哪怕有著顯貴出身,也不會以不屑的眼光看待低位者。


    沈妙儀聽見丫鬟的聲音,生怕被人看見,最後朝著周韜婉約一笑,便轉身跑開。


    周韜見之,不自覺地將手中帕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一股芳香,仿佛被他吸入骨髓。


    *


    前院。


    等待許久周韜也沒回來,有客在,主家也不能離開。


    沈桑寧喝了好幾盞茶後,沒話找話,“那個周韜,也是京城人士嗎?是你弟弟?”


    都姓周。


    但口音卻有不同。


    周絕期否認,“不,他是揚州人士,他家在當地名聲不錯,兩年前選進的京機衛,現在任職八品小旗。”


    揚州周家。


    不免讓沈桑寧想起沈妙儀的“生父”家。


    剛聊起周韜,周韜便匆匆趕回來了。


    沈桑寧看著他,“周大人是揚州周家子弟?”


    周韜一愣,茫然點頭,“是,夫人有何見教?”


    沈桑寧笑了笑,“算起來,你還和我二妹妹有親戚關係,怎麽入京兩年,我從沒見過你。”


    談到“二妹妹”時,隻見周韜眼中閃過暗芒,似不滿已久。


    隨後,就聽周韜娓娓道來,“不瞞夫人說,您這位二妹,是我隔了一層的堂妹,但自從堂伯母改嫁,這些年便就再也沒見過了,也不敢與伯府攀親戚。”


    隔了一層的親戚,走動自然也少,估計現在沈妙儀站他眼前,也未必認得出來。


    沈桑寧點點頭,看著京機衛一行人將賴皮提走。


    裴如衍還想和沈桑寧繼續單獨相處,奈何宮裏突然召見。


    他隻能準備入宮。


    沈桑寧回了主院,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是剛才周韜麵上的不滿。


    什麽不敢攀親戚的話,一聽就是假的。


    於是召來號稱八卦百事通的紫靈詢問。


    紫靈“哦”了聲,“少夫人,奴婢想到了!兩年前,伯府中是有傳言說周家人找上門了,想來就是這位周公子了。”


    沈桑寧記憶中沒有這段,“我怎麽不知道?”


    “因為就是傳言,沒人瞧見周家上門,奴婢以為是假的呢,”紫靈恍然大悟,“現在想想,奴婢那時真是天真,一定是柳夫人怕伯爺不高興,將周家人趕出去了,不讓周家攀伯府的枝兒。”


    而現在的紫靈想象力豐富,猜測出來的還挺有邏輯。


    若真如此,也能解釋為何提到沈妙儀,周韜會不滿了。


    另一邊,京機衛正在回京機司的路上。


    周韜的同僚正調侃著他:


    “周韜,看不出來啊,你堂妹竟然是國公府的兒媳,你這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是藏著呢!”


    周韜聽聞,不屑道:“什麽堂妹,隻是遠房親戚而已,早都不來往了,我堂伯父一死,那對母女就急著改嫁,就這品性,我才不稀罕有這樣的親戚。”


    同僚搖頭,“管她什麽品性,人家今非昔比,你若能攀上,對你升遷有好處,算起來,你和裴徹都成了親戚。”


    “後門狗,誰稀罕!我呸!”周韜咒罵一句,眼底陰霾浮現。


    同僚紛紛誇讚他有骨氣,是個男子漢。


    但隻有周韜知道,當初提著厚禮登門伯府,是怎麽被趕出來的。


    還套了麻袋,遭了一頓毒打。


    他連柳氏母女的人都沒見到,隻有下人傳話,說再敢亂攀關係,打斷他的腿。


    此時,同僚們附和的同時,又將裴徹這個走後門的罵了一遍。


    周絕期皺眉,冷眼掃去,“你們若還想惹侯爺生氣,丟了飯碗,今後我再也不管你們。”


    幾個手下對周絕期是服氣的,立馬閉上了嘴。


    周絕期突然轉頭離開,“你們先回司裏。”


    隨後拋下幾人,繞了幾條街,走進小巷。


    不久,一輛華貴的馬車駛入巷中,馬車上傳來男人傲慢肆意的冷笑——


    “讓你想辦法給裴如衍送禮,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周絕期凝重地看著車門,“裴世子聰慧,他夫人也一樣,這禮恐怕是送不進去了。”


    驀地,車廂門被一腳踹開。


    露出了謝玄囂張的臉,他語氣輕狂,“那是你的事,別忘了,你是靠本王,才坐上的總旗。”


    周絕期垂眸,“是。”


    謝玄挑眉,“聽說,你還欠了平陽侯千金一百多兩,你母親看病的銀子都不夠,你還得上?”


    “勞殿下費心,屬下會想辦法。”周絕期道。


    謝玄頂起腮幫,玩味道:“你要是有本事勾引了平陽侯千金,本王就可以助你奪了平陽侯的權,路很寬,你看著辦吧。”


    說完,馬夫就替其關上了車門,調轉離去。


    周絕期站在原地,低著頭,高牆的陰影覆在他臉上,看不清神色。


    直到身後草垛中傳出窸窣聲響。


    他轉身看去,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竟從草垛中爬了出來,走到他麵前——


    “周總旗,你莫不是還真聽進去了?”


    周絕期搖頭。


    男人將一包銀子遞到他手上,“喏,這是你母親的藥錢,我家公子給的好處都是實打實的,你可別利欲熏心啊。”


    周絕期握著錢袋子,沉聲道:“公子於我有救母之恩,我並非知恩不報的人,還請讓公子放心。”


    男人點頭,“公子讓你盯緊裴徹,若有異常之處,務必來報。”


    周絕期應下後,男人就要翻牆離去,卻忽地被周絕期喊住。


    “還有何事?”


    周絕期猶豫之下,語露關切,“今天,看見公子負傷,還請讓公子保重身體。”


    “負傷?”男人奇怪,“公子負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周絕期卻道:“不,我說的,是臉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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