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殿下。”裴徹尷尬。


    沒想到找了個死角,卻還能遇到人。


    臉上淚痕雖擦幹淨了,可紅紅的眼眶仍讓謝玄看出端倪。


    謝玄發現新大陸般,眼裏閃過興味,“裴二,你哭啦?”


    裴徹心一梗。


    又聽謝玄繼續道:“可不得了,寧國公府的小紈絝,竟然偷哭。”


    說得比罵的難聽。


    裴徹皺皺眉,要不是礙於對方是皇子,又會是將來的皇帝,真是想罵回去了,“沒有。”


    “你真好笑,你膝蓋都哭濕了。”謝玄扯扯嘴角,笑話他。


    裴徹:……


    兩人不熟,但年歲相仿。


    謝玄二十,裴徹二十一。


    一個天潢貴胄,一個世族子弟,同在京城,自小打照麵的次數也不算少。


    謝玄眼裏沒了戾色,大概覺得好玩,撩起錦袍,在裴徹對麵蹲下,“你哥打你了?”


    “想不到啊,裴如衍那樣的‘正人君子’,還會打人。”


    裴徹眉頭蹙得更緊,啞著聲,“殿下,我們好像沒有這麽熟。”


    但凡換一個時候,他都願意對謝玄講兩句好聽話,獻獻殷勤。


    可現在,他十分懷疑對方在嘲笑他,挑釁他。


    謝玄直接忽略他的話,“被哥哥打是什麽感覺。”


    裴徹感覺哪裏怪怪的,“殿下,你是不是喝酒了?”


    這麽莫名其妙。


    向來狠毒暴戾的皇子,突然就平易近人了。


    謝玄垂著頭,半天不說話,“裴二,你有什麽好哭的,京城誰人不知,你家有長兄繼承家業,你受你父母疼愛,不被寄予厚望,隻需隨心而活,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是啊,還有什麽不滿意呢?裴徹自嘲一笑,倘若沒重生,他現在也許還在哪兒賽馬鬥蛐蛐。


    謝玄也沒關注他,隻顧自歎息,“而我,從沒見過我的兄長,卻知道他很厲害。”


    “因為所有人都說他厲害,在我這個年紀,他已經統領一方軍隊,救百姓於水火,更是將前朝昏庸之主斬於馬下,所有武將皆奉他為儲君,他是傳奇,也成了我的噩夢。”


    “他失蹤二十年,父皇念他,百姓念他,臣子念他,所有人都期盼我像他一樣,若達不到,我就成了草包,我就不配站在他的位子上。”


    謝玄眸光變得陰鷙,“就在剛剛,我父皇又罵我了。”


    裴徹聽聞,眉眼凝重幾分。


    大致是沒有想到,謝玄也有那麽多心事。


    難怪,難怪會來同一個巷子。


    此番情境下,裴徹也隻能選擇安慰,“殿下,未來會好的。”


    謝玄並沒被安慰到,“不會好的,即便未來我繼承……”說到這裏,頓了頓,繼承什麽不言而喻。


    他看著裴徹,“並非因為我優秀,而是因為,隻有我。”


    “裴二,你理解不了。”


    謝玄嗤笑,仰起頭,看看天空,發現從這個角度,隻能坐井觀天。


    裴徹沉思許久,“我能理解。”


    因為他自己,也曾陷入相似的處境。


    前世兄長早亡,他被迫擔上大任,必須扛起家族,雖家有賢妻,可他心裏,所承擔的也不少。


    外人總會說,倘若裴如衍沒死,裴家能如何如何。


    因此,裴徹覺得自己也必須做到,才不算辜負父親和兄長。


    他日日精進武藝,隻為有朝一日可以立下戰功。


    忽地,謝玄話鋒一轉,盯著他,“裴二,你投靠我,如何?”


    裴徹一怔,頓時陷入糾結中。


    明知謝玄將來會榮登大寶,眼下投靠是個不錯的機會。


    可國公府如今站隊……倘若獨自投靠謝玄,豈不是背叛了兄長和父親?


    裴徹搖頭,還是想先說服兄長。


    謝玄見了,也不生氣,“嗬,你是怕你哥哥打你?”


    “不是,”裴徹盡量委婉,“我還隻是個小小百戶,若有能力爬到更高的位置,才有資格投靠殿下。”


    “場麵話說得好聽,”謝玄冷哼,“你先滾。”


    裴徹早就想走了,聞言,迅速離去。


    徒留謝玄在原地,目光呆滯地望著一處,背靠著牆,正仰著頭,放空著。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被人擋住,謝玄扭頭看,是心腹的太監尋來了。


    “殿下,您怎麽又在這兒。”


    謝玄不動,“心裏煩。”


    太監惆悵道:“陛下刀子嘴,豆腐心,您聽一耳朵就過去了,切莫當真呐,您現在,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謝玄垂眸,“倘若,他回來了,我算什麽。”


    太監蹲下,苦口婆心勸道:“殿下,丞相和皇後娘娘,都在為您謀劃啊,您也是陛下的嫡子,何必和別人比較呢。”


    謝玄一改剛才愁態,眼神死死盯著太監,“本王也不想比較,所以他絕對不能回來。”


    他不需要手足,更不想要襯托別人。


    他生來就該做儲君,做帝王的,母後和舅舅都是這樣告訴他的。


    “是,是,”太監見他態度突變,都習慣了,“丞相大人一定會為您解決後顧之憂。”


    *


    同一時刻。


    京城。


    沈妙儀穿著淺粉色的襦裙,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了周家門口,轉了兩圈。


    聽說京機衛多半都去了避暑山莊,護衛皇帝。


    她不確定,周韜去沒去。


    也是湊得巧,她瞎轉悠時,周韜正好回家吃午膳。


    “表小姐?”周韜欣喜。


    沈妙儀轉身,佯裝意外,“周大人,我上次有個香囊落在你家了,今日來取,還怕你不在家呢。”


    上回,是來取手帕。


    這次,是來取香囊。


    周韜嘴角勾起一絲奸笑,看來這國公府的貴女,也沒多矜持,不過見了一回麵,就按捺不住,頻頻送上門來。


    不過,也正符合他心意。


    他拎著食盒,將家門打開,笑著請她進去。


    沈妙儀走進院落中,還小心翼翼地朝外瞅了一眼,生怕被熟人看見。


    還好,周家住在百姓聚集之地,她遇不到熟人。


    她主動問起,“周大人,這次沒隨京機衛一起,去避暑山莊嗎?”


    周韜點頭,“不是所有人都去,總得留人守在京城。”


    沈妙儀“哦”了聲,“那周大人必然是很出色,所以才被留下主持大局。”


    周韜臉一僵,自己都不明白,要主持什麽大局。


    當下,沈妙儀已經熟稔地走進房中,“我的香囊在哪兒?”


    她進了房中,直奔上回躲藏的衣櫃,她上回就是將香囊扔在裏麵了。


    今日,周韜將衣櫃收拾得整齊不少,至少沒有上回那股子怪味了。


    沈妙儀找了找,卻沒找到香囊。


    “在這兒。”身後,周韜聲音響起。


    她轉頭望去,見周韜站在床榻邊,將藏於枕下的香囊拿了出來。


    沈妙儀哪有什麽不懂的,羞澀地低頭,“你怎麽將香囊放在那裏。”


    周韜走來,將香囊放在她手上,順帶撫過她的手心,“嗯,安眠。”


    沈妙儀羞赧得支支吾吾,“你,你這哪裏是安眠,你分明……”


    周韜發笑,“表小姐,那你呢,為何獨身前來,與我孤男寡女共處?”


    他說得這樣直白,是沈妙儀沒有料到的。


    但也正中她下懷,畢竟,她最初目的是為了懷孩子,可沒有時間一直和周韜周旋。


    於是幹脆轉過身,假裝不敢看他,“沒有,你別胡說,我才沒有別的心意。”


    卻突然看見角落中閃過一隻老鼠,沈妙儀頓時驚慌地喊叫。


    周韜見狀,上前護她。


    兩人順勢抱在了一處,沈妙儀倒在他懷中,半晌沒起身,雙手纏上了他的脖頸,直勾勾地望著他,“我害怕。”


    “別怕,我會保護你的。”周韜嘴角噙著笑,一把將她抱起,見她無反抗之意,欣喜若狂。


    他按耐住急切,緩緩將她放到床榻上。


    ……


    時辰尚早,沈妙儀回到公府時,還是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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