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隻流浪貓。”沈桑寧抬頭。


    “這是我的貓。”小少年遠遠站著,也不走近。


    她正攤著手,狸花貓在舔吃食,“那你叫它一聲,你看它應你嗎。”


    “天真。”小少年天真地喊道。


    狸花貓隻顧著吃,頭也不回。


    小少年有點懊惱,“甄天真!”


    這是貓的名字。


    沈桑寧頓時失笑,“好了,它不理你,不是你的貓。”


    小少年皺緊眉頭,挎著挎著斜布袋走近,“甄天真,你是要吃這一頓,還是想頓頓飽?”


    貓又聽不懂。


    沈桑寧將貓食繼續往貓嘴裏遞,狸花吃得正歡。


    小少年沒了話音。


    沈桑寧抬眸瞥一眼,見他癟著嘴,失落地扭身要走。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過頭看看。


    狸花貓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再也不回頭,賭氣把步子踏得響亮。


    看他快要走出巷子了,沈桑寧才道,“它吃好了。”


    小少年立馬停下步子,扭頭。


    沈桑寧摸摸狸花貓的下巴,貓轉頭望去,“喵~”


    小少年麵色稍霽,又蹭蹭蹭走回來了,“下次不要吃別人的,我每天都給你帶吃的。”


    挎包裏,除了書,就是貓吃食。


    “可惜,你聽不懂。”


    他蹲下身,摸著貓頭,嘴角咧開笑。


    狸花貓左看看右看看,喵嗚一聲朝兩邊翹著尾巴。


    沈桑寧看著狸花來回輕柔地搖尾動作,“它聽懂了。”


    “你怎麽知道?”小少年正視她,疑惑。


    她指指尾巴,“你看不懂嗎?”


    小少年搖頭。


    沈桑寧便耐心地給他講解,最後道:“貓的尾巴會表達情緒。”


    小少年聽了她的話,對她崇敬不少,敵意不再,“原來是這樣。”


    她笑笑,“你說喜歡貓,怎麽這都不知道?還不把貓帶回家?”


    小少年低頭,摸著貓也難掩失落,“爹娘不讓,我娘最怕貓了,我隻能下學來喂它。”


    這些,沈桑寧昨天就聽端午說了。


    今日出現在這,當然不是意外,她是有意為之。


    投其所好,最好拉攏了。


    她假裝不解地皺眉,“你這麽喜歡它,若哪天它被拐走了怎麽辦,流浪貓很危險。”


    “它不是流浪貓,它的名字叫天真。”小少年還挺執著。


    沈桑寧不跟他糾結,“你若真喜歡它,可以讓你的朋友幫你養啊,它才能頓頓飽。”


    小少年眸光更黯淡了,“我的好友都不喜歡貓。”


    “原來是這樣啊,”沈桑寧話鋒一轉,“我家有好幾隻貓,我可以把天真帶回去一並養。”


    小少年一聽,頓時警惕護貓,“我都不認識你。”


    小小年紀,警惕心還挺重。


    不過沒關係,沈桑寧說法一套套的,“看你這身學服,你是竹陽書院的吧?我弟弟也是,你若不放心,以後可以來我家看貓。”


    她說完,小少年便想問她弟弟的名字,卻被她臨時打斷——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小少年自己的話沒問出口,隻顧著回答,“甄斐,那你弟弟叫什——”


    “阿斐啊,”沈桑寧一拍腦袋,“我差點忘了,我是來接我阿弟的,你都下學了,他肯定也下學了,我得走了,這貓你要不要我帶走?得快點決定了。”


    她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甄斐看著她,糾結一番,還是想拒絕。


    隻是拒絕的話尚未出口,沈桑寧就看出來了,立馬下一劑猛藥,“不願就算了,我剛才經過的時候,它都餓得跟流浪貓搶食,搶不過還被打,不像我家的貓,養得肥嘟嘟的,我走了啊。”


    甄斐聽聞,心裏別扭,眼看她要走遠,來不及思考,稚氣的聲音十分認真——


    “那你帶走吧,你要好好養!我會經常去看它的。”


    “好好好。”沈桑寧不給他反悔機會,抱走狸花貓就以急著接弟弟的名義跑了。


    小小狸花,輕鬆拿下。


    有了這貓,讓甄斐和阿舟做朋友,還遙遠嗎?


    從頭至尾,甄斐都沒平靜下來思考過。


    直到麵前沒了人,才反應過來,“你還沒說你弟弟是誰呢,家在哪裏啊?”


    他當即追出去。


    小短腿快得沒影兒了,也沒追上。


    *


    竹陽書院外。


    梁宿邪惡一笑,“大家讓讓啊。”


    這個時辰下學的都是同齡人,也都明白梁宿為人,又見梁宿手上物件,都知道他要幹壞事了,於是馬上將主路讓開。


    有些孩子覺得無聊,有些還留在路邊看樂。


    梁宿和狗腿子一人捏著銀線一邊,各自站在道路的兩側,躲在石柱子前。


    銀線擺在地上,看不出痕跡。


    等了半晌,梁宿都有些不耐煩了,“書呆子這麽還不出來,下學都不著急回家的麽!”


    剛說完,就見齊行舟和方端午從書院走出。


    梁宿示意狗腿子噤聲,站在梁宿身後的包贏也屏住了呼吸。


    隻等齊行舟走到銀線上,讓他摔個大跟頭了。


    眼看齊行舟馬上就要走近,他卻停住了步子。


    梁宿皺眉,心裏催促。


    身後忽然響起女子溫婉的聲音——


    “阿舟,往這邊走。”


    齊行舟點頭,調轉腳步朝沈桑寧走去,“阿姐。”


    沈桑寧抱著狸花貓,“嗯,回家吧。”


    躲在石柱子邊的梁宿眼看沒戲,懊惱地扔了銀線,抬頭卻與沈桑寧對上視線。


    她莞爾,梁宿心虛地撇開頭。


    姐弟倆剛走出去,梁宿身後就響起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


    “公子,老爺吩咐,今日下學去寧國公府赴宴。”


    梁宿煩悶轉頭。


    就知道這話不是對他說的。


    包贏一臉詫異,詢問自家家仆,“為何?我爹和寧國公府不是沒有交情嗎?”


    家仆不敢亂回答。


    包贏心中煩躁,剛才還差點給齊行舟使絆子,現在要去寧國公府,就覺得怪怪的。


    梁宿自信道:“你放心,齊行舟的身份,肯定上不了桌,他就是臉皮厚寄住公府,刁難不了你。”


    包贏歎著氣,隨家仆離開。


    從巷子中追出來的甄斐終於跑來了,左右看看也沒看到沈桑寧,就問梁宿,“你有沒有看見一個抱著貓的女人?”


    梁宿冷哼,“不就是齊行舟的阿姐嗎?喏——”說著,指了指遠處馬車,“他們剛上馬車,你是沒看見,他姐姐可醜了。”


    沒注意到幾近石化的甄斐。


    “齊行舟的姐姐?”甄斐整個人都不好了。


    完了,甄天真被齊行舟的姐姐抱走了。


    甄斐見寧國公府馬車要駛離,拔腿就追過去。


    梁宿都看呆了,“喂,你不等你爹來接你了啊。”


    甄斐沒聽清,隻管拚命跑。


    那廂。


    沈桑寧將貓放進齊行舟懷裏,“它叫天真,以後歸你照顧了。”


    齊行舟抱著貓,手就跟沒地方放似的,輕輕搭在貓屁股上。


    車廂前,馬夫聲音傳進:“少夫人,有個孩子在後頭追呢!”


    沈桑寧從車窗內探頭,果然看見甄斐鍥而不舍地在後麵追。


    他跑得拚命,但卻離馬車越來越遠。


    忽地,被石頭絆倒,整個人摔在地上。


    沈桑寧吩咐馬車回頭,她下車,走到甄斐身前,彎腰將他扶起,“摔疼了嗎?”


    她蹲下身,與甄斐齊平。


    伸手拍掉他身上灰塵,就像個溫柔的鄰家姐姐。


    甄斐想控訴的言語吞了回去,憋悶地小聲道:“把貓還給我。”


    沈桑寧朝馬車上望去,“阿舟。”


    隨即,齊行舟抱著貓下車,將貓遞給甄斐。


    甄斐睜大眼睛,有點不相信這麽輕易就還貓了。


    沈桑寧假裝不知他們之間矛盾,疑惑問,“怎麽突然反悔了?”


    甄斐瞅瞅齊行舟,瞅瞅她,抱緊貓陷入沉默中。


    還是齊行舟開口解釋,“阿姐,他擔心我欺負貓。”


    聞言,她“哦”了一聲,嘴角彎起淺笑,“阿斐不用擔心,我阿弟雖寡言,但性良善,不會恃強淩弱、以大欺小,他是個小君子,你將天真交給他,他會好好養的,如果你不願意,或者有了更好的寄養人選,我們也不強求。”


    甄斐低著頭,因為沒有更好的人選而糾結。


    沈桑寧又關切道:“你一個人在街上跑,太危險了,你家裏人來接你了嗎?”


    甄斐抿唇,在望向某處時,眸光一閃,直接把貓遞給了齊行舟,“以後梁宿欺負你,我幫你攔一攔,作為交換,你一定要照顧好它,我會去看它的。”


    而後看向沈桑寧,別扭道:“謝謝你們了。”


    語罷,就朝著先前看的那處跑去。


    沈桑寧望去,是甄家的馬車,來接了。


    齊行舟抱著貓,問她,“這樣就算交朋友了嗎?”


    這話問的,既天真又心酸。


    可見他從未交過朋友,哪怕是在金陵。


    沈桑寧拉著他上車,“是否算朋友,要看未來,你是否想讓他當你的朋友,是你的選擇。”


    但現在的目的,是以梁宿之道,還梁宿之身。


    眼下,家中還有一個。


    府中。


    裴如衍設了宴,杜承舟與包統領夫婦都在。


    包統領夫婦年紀不大,隻是比在座的稍長幾歲。


    沈桑寧在府門處碰見了包家的馬車,下來的是包贏。


    她拍拍齊行舟的背。


    齊行舟會意,將貓遞給下人,然後從容地走到包贏前,“跟我來。”


    儼然是主人家的姿態。


    包贏想到梁宿的話,眉頭一皺,“誰要——”


    彼時,看見走到齊行舟身後的沈桑寧,尷尬地改口,“好吧。”


    小孩子,總是不好意思在大人麵前,口出惡言。


    沈桑寧走在前頭,進了宴廳,坐到裴如衍身側,得體地與客人示意。


    跟在後頭的齊行舟和包贏,並排走了進來,看不出一點矛盾。


    包統領爽朗一笑,“這兩孩子,一看就知道很說得來。”


    裴如衍一錘定音,“那就坐一起吧。”


    下人將兩個孩子的位置放在一起,兩個小孩都很乖巧地坐下。


    包統領看齊行舟舉止談吐,忍不住誇讚,“七歲小兒,已有裴世子兒時之態。”


    話落,杜承州先笑了,“包叔,你還記得裴世子兒時是什麽樣?”


    包統領嘿嘿一聲,“不記得,但就是看得出來,裴世子在教養孩子上花費了不少心思,才能把孩子教得這麽好。”


    裴如衍也不謙虛,“我將阿舟視為親弟,亦視為學生,不過我從不要求,學業靠他自己爭氣。”


    沈桑寧沒有說話,視線掃過包贏,見後者神色驚詫。


    顯然是在震驚那句“將阿舟視為親弟”。


    看來,包贏也完全信了梁宿的話,認為阿舟不受寵,是靠臉皮厚賴著的。


    但這不是重點,就算是寄人籬下,就要活該被人輕視與欺負嗎?


    當聽到包統領道:“我家這小子要有阿舟一半自覺就好了,贏兒隨我,一身俠氣但讀不進書。”


    沈桑寧接話,“各行皆有人才出,若能子承父業也不失為佳話。”


    她將視線投向包贏,“我們阿舟性子悶,入京不久,在書院恐怕還沒有朋友,不知道贏兒可願意做阿舟的朋友?”


    話說到這裏,包贏是不可能說不願意的。


    他一時未答,包統領慈愛的手掌就往他後背拍了一下,“聽到沒,你們以後好好相處,你塊頭大,保護好阿舟,別叫人家受了欺負。”


    沈桑寧勾著唇,笑意漸深。


    包贏有一個優點,從不違逆父母,“好的,爹。”


    身邊的齊行舟端起茶杯,小嘴一抿,“包叔叔,包嬸嬸,晚輩以茶代酒,敬你們。”


    他動作生澀,但學得有模有樣,引得在場開懷。


    包統領喝下酒,低頭看自家兒子無動於衷,“你學學呀,去敬世子和夫人啊。”


    包贏無奈起身:……


    宴廳內,大人們相談甚歡,兩個小的也從開始的互不搭理,到小聲咬耳朵。


    孩子轉變總是很快,何況包贏本來就沒有很厭惡誰。


    原則是有的,耳根是軟的。


    聽了梁宿的幾句話,就同仇敵愾了。


    這會兒變得快,偷偷和齊行舟喝了酒,就是好兄弟了。


    齊行舟低聲道:“我有一隻貓。”


    包贏不喜歡貓,但不想呆在飯桌上。


    故而兩個小的請示一番,就一起離席去看貓了。


    從這一晚起,裴家與包家有了聯絡。


    而兩個孩子的關係,也代表兩家將來是否有更多機會相處。


    齊行舟似知裴如衍所想,對包贏便更添一分拉攏之心。


    因為,他想為姐夫出一份力。


    “包贏,你可以給其中一隻小貓取名。”齊行舟正色道。


    剛才還說討厭貓的包贏,看見初生的小貓時,腿都挪不動了。


    直到包統領來喊,才戀戀不舍地回家。


    第二日,梁宿下學就發現,昔日兩個好夥伴都不約而同地消失了。


    招呼都沒打一聲。


    消失的兩個小孩,在寧國公府的門外偶遇,彼此都震驚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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