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衍離開後,主屋內,丫鬟在房中收拾打掃,擦書案時看見沒鎖的抽屜,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鬼使神差地打開抽屜。


    抽屜裏放著一個金貔貅,她眼眸都被黃金光芒照亮,伸手碰了碰,目光又被壓著的一封和離書吸引。


    到底還是不敢偷拿,她將抽屜闔上後,屋內響起嚴厲的斥責——


    “夏香!”


    玉翡突然出現,“書案不需要你打掃,隻需要收拾飯桌。”


    夏香藏起心虛,握著抹布走過去,“對不起,我忘了……玉翡,我可以跟你商量個事嗎?”


    玉翡審視地看著她,“你說。”


    夏香尷尬地露出笑容,“九年前,我七歲的時候就在四小姐身邊伺候,眼下四小姐要回來了,我想去四小姐身邊伺候,你在少夫人麵前得臉,你幫我跟少夫人請示一下好嗎?”


    聞言,玉翡並未答應,而是皺起了眉,“那麽多年了,四小姐也未必記得你,你何必非要過去,你可得搞清楚公府的主子是誰。”


    夏香落寞道:“我不像你,少夫人也不會記得我是誰,玉翡,求你幫我跟少夫人說一說,結果如何都沒關係。”


    玉翡猶豫地打量她一陣,“知道了,你先打掃,不許再去書案那邊。”


    “嗯嗯。”


    那頭,裴如衍抵達書房,反手就將書房關上。


    先是理了理衣袖,然後正襟危坐在書桌前,將手冊擺到桌上,從容地翻開第一頁。


    再看了一遍,才往下看。


    “我當時想,如果我嫁的是他,會如何。”


    “我不知道,但我看著沈妙儀從得意到失意,她就像一隻耀武揚威的公雞失去了雞冠,每每朝我叫都沒了底氣,我就知道,她過的並不好,她機關算盡也並不幸福。”


    “再後來,裴徹大概習慣了娶我這件事,雖偶有冷言,但不再刻意針對,我也多有忍讓,隻要忙起來,就無暇去計較他。”


    “二房歸京,我頭一回見到二房一家,四小姐裴寶珠厭惡沈妙儀,也看不上我,我很少與她碰麵,每次碰見,我都感覺她像沒了腦子的孔雀。”


    “她回京不過幾日,日日出門赴宴,從她的口述中,京中心悅她的公子不少,然而根本無人上門提親,她鬧出不少笑話被裴如衍禁足在家。”


    裴如衍看到這裏,微微皺眉,緊接著就瞧見下一行畫了個笑臉。


    笑臉後麵:今生想避免緋聞笑話,可以直接將她禁足在家,控製起來。


    裴如衍失笑,還認真沉思了片刻,提筆在後麵批注——


    可行。


    再往下看,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裴如衍和沈妙儀關係不睦,裴寶珠為了換個大嫂,想了出詭計,頻頻約密友洛小姐上門,製造洛小姐和裴如衍偶遇。”


    “某日風和日麗,我在花園的角落喂貓,正巧聽到裴寶珠和洛小姐的對話,我不想生事,故躲在角落沒有出來,也因此被迫偷窺,看著洛小姐撞在裴如衍的身上,聽著洛小姐道歉後大膽做出邀約,結果被裴如衍一頓斥責,義正言辭地說她沒有廉恥之心。”


    “洛小姐跑了,他卻沒走,因為我身邊的臭貓叫了,他站在那兒朝我看過來,我嚇了一跳,明明被樹擋著,他還是發現我了。”


    “裴如衍走過來,白貓當即撲到他身上,他離我遠遠的,麵上是一片冷色,他說——”


    “我跟她沒什麽,你就當沒看見,不要胡說。”


    “他說完就冷漠地走了,我以為他是在警告我不許瞎傳,我向來口風緊,一直沒跟人說過,但或許是洛小姐後期又糾纏於他,我從別處聽到了他和洛小姐的緋聞,我當時好害怕啊,真怕他以為緋聞是我傳的,我真的沒有啊!在這個家裏已經如履薄冰,我不想得罪他。”


    “今生想來,我也許是理解錯了,可能他的重點,是前半句。”


    “前世所發生的事,距今已過數十載,我記憶模糊,關於裴如衍,我隻記住比較重要的幾件,這算是其中之一。”


    “(笑臉)今生若要阻止洛小姐的糾纏,可以不讓裴寶珠與其來往,不邀請她登門。”


    裴如衍輕歎一聲,閉上眼,仿佛代入其中,睜開眼時,低頭在後麵批注:也行。


    “八月,揚州洪災,浮屍遍野,九月,二房分家。”


    “十月,我懷孕了,婆母對我的態度緩和,段姨娘也一改囂張,府中人人開始恭維,唯有沈妙儀冷嘲熱諷,說我的孩子生下來,也襲不了爵位。”


    “時隔數月,我再次看見裴如衍,他忙於公務消瘦了些,看見我時,還對我說恭喜,他仿佛還有什麽話想說,但裴徹突然出現,我感覺裴徹臉都要綠了,當時我想可能是在外麵賽馬輸了,無非就是這點事。”


    “裴徹當時突然牽我的手,將我牽走,他頭一次在人前牽我的手,就像是當天吃錯藥了一樣。”


    “那時的我,沒有回頭,倘若我回頭看一眼,是不是能發現什麽端倪?”


    可是就算發現了,又能怎麽樣。


    “長子滿月,公婆和裴如衍都送來了禮物,裴如衍送了長命鎖。”


    “可惜,他自己沒有長命。”


    “後一年的冬日裏,天未亮時,陳書提醒他上朝,裏間久久不應,陳書推開門,發現了趴在書案上,了無聲息的他。”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一直沉默,書房中,沒有半點聲響。


    他忽然意識到,前世死時,或許就坐在現在的位置上。


    而他和央央,真的沒有交集。


    也許有,不,一定有,他把貓都送她了,怎麽會沒有別的交集呢?


    隻不過時間太久,他於她而言,隻是個不重要的過客,所以她記不得了。


    所以,在她的敘述中,他就這麽突然的,死掉了。


    晶瑩的水珠滴在了紙張上,正巧覆蓋了“死”字,暈染開,直到看不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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