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電腦後方的音響中,略顯低啞的男聲緩慢吟唱著——


    “……無法合攏的沉重背包,早已被無謂的事、珍貴的事,緊緊塞滿,不堪重負。”


    “我曾經在這條街道上,許下追逐夢想的誓言。”


    “不容忘卻的初衷,始終在胸口回蕩著……”


    遲愈的目光從海報上收回,展開了手中那張印著青色飛鳥的信紙。


    其上的字跡潦草而雜亂,完全可以想象當初方薏書寫這封信的時候,她心中的崩潰與痛苦。


    其上寫道——


    “原來我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世界,人類的存在究竟有何意義?我們是主宰?還是某種生物的養料?或者是神明圈養的羔羊?牧草?”


    “我為什麽能看到這一切?我為什麽要看到這一切?”


    “我感覺我的信仰在崩塌……我似乎在逐漸失去思考的能力……我會不會死去?因為一個莫名的、可笑的、匪夷所思的理由死去?”


    “神明也好,神使也好……誰能來救救我?”


    “誰能來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


    “……”


    密密麻麻的同一句話排滿了整張信紙,它們或正或斜,或單獨一行,或摻雜在它們的無數同類中間……


    遲愈眉頭緊皺,認真辨認了許久,終於在糾纏在一起的無數文字中看出了不同的一行字。


    “為何我要死去?”


    “我又……到底是誰?”


    遲愈不自覺地攥緊手指,下一秒,卻發現這張紙的中間部分有些褶皺,像是曾有水滴落在上麵過一樣。


    她將紙張翻了過來。


    果然,後麵也寫著一句話。


    那幾道字痕極為深刻:“你能回答我嗎……馳豫?”


    遲愈僵直了數秒,右手徒勞地垂落。


    內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迅速上湧,轉瞬間就覆蓋住了她的全部思緒。


    她無意識地向前兩步,來到了窗前。


    這裏是青鸞的房間,卻並非第一案發現場。


    饒是如此,方景華夫婦依舊將窗戶死死鎖住了。


    遲愈沉默片刻,將窗戶拉開了一條縫隙。


    中午時分,外界帶著些熱意的風從縫隙中鑽了進來,揚起了遲愈耳側的碎發。


    外麵的窗台上,一隻小麻雀被她開窗的動作驚動,撲閃著翅膀,輕靈地飛了起來,直入天空、逐漸遠去。


    低啞的男聲在屋內環繞著。


    “……believeyourlove.”


    “翱翔於藍天之上的bluebird。”


    “不知你是否發現,幸福是看不見的、透明的color。”


    “我時刻都能清楚感受到……”


    “……你就仿佛是那隻青鳥,哪怕麵對著悲傷,依舊會展開翅膀。”


    “與青空融為一體,拭去淚水、擦幹羽翼……”


    “是愛,讓我們心有靈犀。”


    ……


    手機不停地震動著。


    遲愈瞥了一眼,發現是於露的消息。


    她收回視線,沒有細看的意思,重又靠在了躺椅上。


    從方薏家回來以後,她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神遊狀態。


    其實,無論是方薏的死,還是她遺留下來的那封絕筆信,其中有藏著許多的疑點。


    比如,方薏口中的“我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世界”是什麽意思?這個世界的真實麵貌是怎樣的?她又為何會獲得“看清一切”的能力?


    又比如,她為何會突然提及“神明”和“神使”?她所說的神明和神使又是指誰?艾爾尼婭和奧菲莉婭,還是規則之手和“夢魅”素音?


    再比如……她為什麽會知道“馳豫”這個名字?


    當然,最後一個問題可以用她曾在排行榜上看到過這兩個字,並通過相同的讀音與“遲愈”做出了關聯來解釋。


    還是說,方薏幹脆就不知道她的真名是“遲愈”,而是以為她姓馳名豫?


    但是……這種種疑點,一個都沒出現在遲愈的腦海中。


    桌麵上,手機裏正播放著那首《bluebird》,輕緩的旋律傳入耳中,讓遲愈的心情越發平靜。


    她的眼前逐漸浮現出了那隻振翅高飛的麻雀,又仿佛看見了從高樓上一躍而下,衣衫獵獵、長發飛舞的女孩。


    緩緩的,遲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


    柔和的音樂戛然而止,一段熟悉的鈴聲響了起來。


    遲愈拿過手機,看到了屏幕上的一串陌生號碼。


    她微微蹙眉,還是選擇了接聽。


    “喂,我是於露。”對麵的女聲溫和而輕柔,含滿了笑意,“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等會可以存一下。”


    “……嗯。”遲愈應了聲,“於醫生找我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隨便聊聊。”


    於露笑了笑,“鄭師兄以前沒做過回訪嗎?”


    遲愈身體後靠:“程硯給你發消息了?”


    於露沒在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似乎是在驚訝於她的敏銳……或者說,她和程硯之間另類的“默契”。


    不過她隻猶豫了瞬間,就賣掉了“隊友”,繼續笑道,“是的。”


    “他說你突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所以托我來問問情況。”


    於露如實說道,“嗯,雖然我覺得問題不大,但鄭師兄既然把你交給了我,我就必須負起責任來才行。”


    “那麽,介意再給我講一講那個夢嗎?”


    至於為什麽是再……首先,鄭醫生給的資料裏記錄有遲愈與那隻貓的往事,其次,程硯也將他和遲愈的對話簡單向她描述過一遍。


    遲愈沉默良久。


    她輕輕開口道:“在某個不知名的森林裏,住著一群小動物。”


    電話對麵的於露愣了一下,沒有貿然打斷,而是展現出了十足的耐心,靜靜傾聽著。


    “這群小動物中,最為強大的是一隻獅子。”


    遲愈麵無表情地敘述著,“獅子霸占了森林多年,突然有一天,一隻老虎和一隻青雀闖入了獅子的領地。”


    “老虎想要爭奪‘森林之王’的稱號,獅子當然不可能同意……所以,獅子就驅使著手下的一頭小獅子,為老虎設下了陷阱。”


    “老虎知道,獅子肯定不會束手就擒、讓出地盤,於是……它也做好了準備,勢要將獅子一方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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