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人,在身處絕境的時候,就不免會感到畏懼……止不住地想要退縮。


    並非所謂的劣根性,隻是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而已。


    齊梓瑜麵色沉靜:“但如今的神佑村,說一句正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也不過分。”


    “如此特殊的情況下,難道不應該拋下所有負麵情緒,唯領袖馬首是瞻嗎?”


    紫衣女孩緩緩點頭,滿臉寫著“好像也有道理”。


    “哪怕那位領袖隱瞞了大部分的真相,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驅使著所有的村民去死?”


    齊梓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就連紫衣女孩都看不下去,替齊梓瑜抱不平道:“這麽說就有些太過分了吧?她為這個村莊付出的心血並不比任何人要少。”


    “抱歉,是我用詞不當。”


    遲愈非常坦然地道了句歉,“但還是那一句話,或許實力有高低、天賦有優劣、對村落的貢獻也有多少之分。”


    “可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也是人。”


    “活生生的人。”


    齊梓瑜剛想說話,遲愈卻毫不客氣地打斷道,“我知道,你並沒有把他們看作工具或者傀儡的意思,但‘論心不論跡’這句話不是什麽時候都適用的。”


    “你是巫祝,你是所有村民的領導者、統治者,你的意誌甚至能夠決定整個村落未來的走向。”


    “和你比起來,那些連修煉的資格都沒有的村民們簡直弱小得像是可以一腳踩死的螞蟻。”


    遲愈看著對麵的女子,從那張清秀的麵孔上看到了濃濃的倦意。


    那股倦意淡化了她眉目間的淩厲與威嚴,讓她看起來不像是掌握著超凡力量的巫祝,反倒像是一位氣質斐然的尋常婦人。


    齊梓瑜將疲憊盡數藏進眼瞳深處:“……你到底想說什麽?”


    “很簡單。”


    遲愈的語氣依舊無比淡然,“一個見識與能力都有限的普通人,無法像你們一樣單憑一己之力,便能夠影響到整個神佑村的未來。”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他們能夠決定的。”


    “他們……至少能夠決定自己的未來。”


    齊梓瑜原本堅定異常的目光開始動搖。


    “究竟是否要消耗生命修習靈力術法?”


    “當己方最大的敵人是曾經供奉的神明時,是要將祂封印還是徹底鎮殺?”


    “到底是無孔不入的汙染比較可怕,還是每個月成百上千鄰裏的傷亡更令人感到恐懼,更加讓人難以堅持?”


    遲愈一字一句地詢問道,“這些事情……你有問過村民們的意見嗎?”


    “或者說……你有問過任何人的意見嗎?”


    齊梓瑜的雙唇不斷翕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遲愈無視了她的掙紮:“我承認你說的很對,在特殊時期,那些沒有實力、沒有遠見的村民們就應該唯領袖馬首是瞻。”


    “可你為他們選擇了一條艱難無比的道路還不夠,甚至親手將他們塑造成了一群連負麵情緒都沒有的……聖人。”


    “平心而論……”遲愈歪了下頭,“你自己,做得到嗎?”


    齊梓瑜猛地睜大了眼睛。


    “你說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話,為自己找了那麽多可供開脫的理由……”


    遲愈步步緊逼,“究竟是真的想要拯救神佑村,還是依然在試圖逃避責任?”


    “如果神佑村的那些居民真的是你拚盡全力也要拯救的對象,那麽……你又為什麽要阻止齊勝他們針對墮神姒嬛的行動?”


    “話已至此,你還要堅持說,你沒有把那些無辜的村民……看作工具嗎?”


    這句話仿佛一聲平地驚雷,在齊梓瑜的心中轟然炸響。


    她想起了從小伴她長大,亦師亦母的師父。


    想起了師父交給她的重任。


    想起了……臨別之際,師父曾對她說過。


    ——雖然有些殘忍,但如果我真的無法戰勝心魔,最終墮落,你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一定要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不知過了多久。


    齊梓瑜緩緩歎息一聲:“我曾經做過一場夢。”


    “師父……墮落之後,我用盡她曾經教會我的所有術法,將她殺死在了……那座高聳的桓山上。”


    遲愈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然而,事情並未像師父所說的那般,當邪惡的力量消失以後,淳樸善良的村民們在新任巫祝的領導下,重新過上了幸福快樂、無憂無慮的生活。”


    齊梓瑜垂下眼眸,“反而……當我帶著滿腔悲痛,走下桓山……見到的卻是一片硝煙彌漫的廢墟。”


    “整個神佑村……都因怪物臨死前的反撲而被夷為了平地。”


    “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所以拚命地想要逃離,拚命地想要尋找新的自救方法。”


    說到這裏,她勉強笑了笑,“但實際上,正如你所說……我隻是在尋找一切看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期能夠逃避本應是由我背負的責任而已。”


    紫衣女孩以與她的外表年齡極為不符的老成姿態,長長歎了口氣。


    齊梓瑜抬頭看向遲愈,眼神中寫滿了釋然:“這次是我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不過……”


    她翹起嘴角,“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徹底卸下肩上的重擔吧。”


    說完,齊梓瑜捧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


    與此同時,遲愈視野中的世界突然裂開,仿佛被摔碎的玻璃一樣,連帶著對麵的齊梓瑜都被黑色的裂縫分割成了數塊。


    遲愈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坐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畫麵,一道清冷的女聲便傳入耳中:“你醒了?”


    她的聲音中隱藏著少許緊張,“情況怎麽樣?”


    遲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先掃了眼四周,發現秦臻、賀梅梅正安靜地躺在自己身側,而位於屋子另一端的暖炕上,一排五人同樣神色安詳。


    他們竟然比我醒得還要晚……


    遲愈腹誹一句,轉頭看向門口的齊月。


    見她望來,齊月努力壓抑住內心的緊張,用略顯低沉的嗓音重複問道:“情況……怎麽樣?”


    遲愈想了想,言簡意賅地答道:“……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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