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蘊之帶著三弟王淩之、四弟王微之到致遠齋之後,什麽都不說,就跪在致遠齋的院子裏。


    這一跪就是兩天。


    早上用過早膳就過來跪著,跪到午膳離開,用過午膳之後又來跪著,跪到晚膳又離開。


    他真不知道王奕之到底又做了什麽荒唐事,他隻能用這種方式告訴王融之和所有人,不管王奕之做了什麽,他身為人子,他會承擔所有應該承擔的罪責的。


    他的態度讓王融之怒氣大減,甚至還心情不錯的與沈臨之誇了他幾句,但這份好心情在王甲回來之後蕩然無存。


    “你的手……”


    “被砍了一刀,有點深,就包紮了一下!”


    王甲平靜的回答:“主宅所有值守位都已經換了人,其他重要位置也都換了人,十六太爺一家被監管……”


    他微微頓了頓:“接管十六太爺的值守位時遭到強烈反抗,十六太爺宅子的護衛由原本的二十名驟增為四十多,仆從之中有近五十餘名好手,有五個高手藏匿其中,小的就是被他們圍攻,才受的傷。”


    “哪來這麽多的人手?”


    王融之臉色陰沉。


    王家堡有屬於家族的護衛隊,日夜巡邏,確保王氏族人的安全。


    這種情況下,族規明確規定,家族之中任何一個人都不許私自蓄養護衛,但身份貴重的,譬如像王平之、王匯之這樣的,也可以配備固定數量的護衛。


    不過,這個配備也是比較人性化的,可以選擇讓家族配備,也可以自己培養或招攬,而後在家族登記上檔。


    多一個兩個,大家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但翻倍、甚至翻幾倍,那是決不允許的。


    “已經審問過了!”


    王家聲音平穩:“這護衛都是很久之前就跟十六太爺的,短的五六年,長的不好說!”


    “以仆從身份在十六太爺府上當差的,多是五六歲甚至更小的時候就被集中起來培養,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就被人領到人牙子那兒,又由人牙子‘賣’進十六太爺府上。”


    “這種‘賣’進十六太爺府上的,有呆了三十多年的,那是時間最長的。”


    三十多年?


    也就是說他當年在建康為宰的時候,呆在琅琊的王匯之就已經在暗中努力壯大自己的實力了。


    或許,那個時候,他就在想如何將琅琊王家變成他的了吧!


    “主子為宰的那些年,十六太爺這一行為比較張狂,宅中明裏暗裏的護衛不下百人,最多的時候曾超過一百二十餘人。”


    “主子辭官歸故裏之後,十六太爺懾於主子,不動聲色的送走了絕大部分,剩下最最信任的,加上護衛大約五十餘人。”


    “他還知道怕啊!”王融之冷笑:“也就是說現在這麽多,都是最近三年才增加的……對吧?”


    “是的!”


    “是因為我將暗衛交給伯清,而伯清因為王匯之一直都旗幟鮮明的表示支持他,就把應該自己捏得死死的權力分了一部分給他……”


    王融之簡直要被自己的兒子給蠢哭了:“是這樣的吧?”


    王甲微微遲疑:“不是!”


    “不是?”王融之一怔,但馬上,他就反應過來了,直接暴怒:“那他是幹脆全部交給王匯之了?”


    “是的!”王甲低下頭,看似是不敢去看王融之陰沉到了極點、恨不得將某些人碎屍萬段的臉色,實則是擔心眼底的情緒透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主子將暗衛營移交給大爺掌管的當月,十六太爺便為大爺引見了一位得道高人,一位有大法術,能穿牆而入、撒豆成兵的得道高人。”


    “穿牆而入、撒豆成兵?”王融之狠狠吃了一驚:“這種荒謬的事情他也信?”


    “大爺最近幾日便在努力修煉撒豆成兵之術!”


    王甲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笑意:“小人將他控製住的時候,他正在研究幾種豆子的區別!”


    “這個蠢貨!”


    王融之氣得一佛升天,腦子裏卻猛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謝靈泉說的那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那是嫁進王家不久的謝靈泉與謝家眾人說的,而後,毫不意外傳得人盡皆知。


    那句滿是厭惡、鄙薄的評價,戳破了他苦心為王奕之打造的天才的假相,讓王奕之成為世家士族的笑話,也讓他在諸多被他死死壓著的諸多世家麵前顏麵盡失。


    也是這句話,讓他對謝靈泉這個長媳多了幾分不喜甚至厭惡。


    但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謝靈泉這話居然說的再正確不過了!


    “他現在呢?”


    “在依山居!”王甲低著頭:“主子下令之後,小的第一時間將大爺與暗衛首領控製住,而後一直將他們扣在依山居,就連一日三餐都是專門送過去的,沒讓他們踏出半步。”


    王甲微微頓了頓:“大爺一直要求見您,小人忙於接管暗衛,沒有見他,也沒有向您稟告。”


    “沒稟告是對的,我也不想見這個蠢貨!”


    “真是氣死我了!”


    “我怎麽就養了個蠢到如此地步的東西!”


    王融之氣得整個人都快炸了,但……


    他皺著眉:“如今的暗衛首領是何人?居然能讓你給扣在依山居!”


    王甲遲疑了一下,聲音低了兩個度:“是王聽風!”


    “什麽?誰?”王融之直接懷疑自己的耳朵:“王聽風?是我知道的那個王聽風,還是另一個頂了這個名字的人?”


    王融之這樣問也很正常。


    給身邊伺候的下人取名是每個主子都會做的事情。


    有些人喜歡取名,每個下人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名字,遇上愛好特殊、特別喜歡給下人取名改名的,今兒叫一個,明兒換一個也是有的。


    但也有的隻喜歡那麽幾個名,那麽,他身邊不管來來去去換了多少人,用的都是那幾個名。


    崔老夫人便是這樣,她身邊來來去去也就‘紫煙’‘綺羅’幾個名,換了一批又一批人,用的都是那些個名。


    不僅如此,叫“紫煙”的都是她身邊總管各種事情的管事媳婦子,叫“雲錦”的管衣物,叫“織金”的負責梳頭,叫“浮光”的管首飾……


    對崔老夫人這個習慣,王融之笑話過,但……


    不得不說,這個習慣挺那啥的,既省了想名字的功夫,又能將某個名字固定在某個位置。


    王融之很實誠的學了。


    他成為王家家主,掌管暗衛營之後,暗衛營首領換了三代,每個都叫“王甲”。


    王融之實在不願相信王奕之啟用他知道的那個“王聽風”為暗衛首領,隻能寄期望於王奕之像他一樣,也被崔老夫人的習慣給影響了,把“王聽風”這個名字賜給了新的暗衛首領。


    畢竟,“王甲”這個他用了好幾任的暗衛首領名字還被眼前這個“王甲”給占著呢!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


    王甲的聲音又低了兩個度:“主子,不是旁人,就是您知道的那個王聽風。”


    所以……


    那個蠢貨居然用年過五十的王聽風當暗衛首領?


    他這是活膩了嗎?


    難怪王甲能那麽輕易的就將他給控製住!


    王融之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差點被氣暈過去。


    “主子~”王甲擔憂的看著王融之。


    “我沒事,我就隻是被……”王融之擺擺手,而後眼睛猛地瞪大幾分:“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麽沒有向我稟告?”


    王甲苦笑一聲:“主子,您說了,既然決定放權給大爺,就應該徹底放手,如果還事事過問的話,哪算哪門子的放權。”


    “這話……是了,我想起來了!”王融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剛剛將暗衛交給他的時候,你確實想與我說暗衛首領的事,我以為……”


    王融之搖頭。


    那個時候,他大病初愈,王甲與他提及這個事情的時候,被他誤解為王甲想要向王奕之效忠……他不但沒有聽王甲把話說完,還將王甲訓斥了一通。


    他苦笑一聲:“是我的錯!”


    王甲沒有接話。


    王融之吐了一口氣:“所以,三年前,我放權給那蠢貨,讓他接管暗衛營。”


    “我的本意是在我還活著、能夠壓製季青母子的時候讓他發展效忠與他的力量。結果,王匯之向他引見了一個‘得道高人’,他就把暗衛營拱手相讓……”


    “然後,王匯之借此機會,掌控暗衛營……不,他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掌控暗衛營的,名不正言不順,暗衛營的那些人不可能聽從他的安排和吩咐。”


    “他隻是借此便利,讓暗衛營放鬆對他的監管,往他宅子裏使勁的塞人……”


    “他弄那麽多人進王家堡想做什麽?”


    “小人不十分確定,但……”


    王甲小心的看著王融之:“就最近兩個月的人員調動來看,十六太爺極有可能是想在您的壽誕上生事,而後借此機會將嫡係拉下來,讓他這一脈上位。”


    “我猜也就這樣了!”


    王融之冷笑一聲:“也是個心比天高的蠢貨!”


    “他真以為我能穩坐家主之位僅僅是因為我是嫡長子嗎?”


    “伯清不是努力配合王匯之調動人員嗎?”


    “不是擺出了一副接管一切的架勢嗎?”


    “對這個,他有何解釋?你問過沒有?”


    “問了!”


    王甲臉上帶了幾分哭笑不得:“是十六太爺引見的那位高人與大爺說了,說您大限將至,約莫就在七十壽誕過後……”


    “大爺信了!”


    問到這一步,王融之大概知道怎麽一回事了


    簡單地說,就是他那個迷信道術、認定了修煉能夠得道、能夠成仙的蠢貨兒子聽信道士所言,認定自己命不久矣,就在為自己死後而謀劃。


    將“安息”送到寧州,讓崔安父子做好噬主的準備是基於此,配合王匯之做人員調度也是基於此,並不是他之前以為的,他這蠢兒子翅膀硬了。


    但……


    王融之並不覺得寬慰。


    他寧願有個有野心、心思縝密、手段毒辣的厲害兒子,也不希望有這麽個野心有點卻蠢蠢的、讓人隨意利用的兒子!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有證據證明他隻是蠢不是毒嗎?”


    “找到一些!”


    王甲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主子用度裏的那些異常,香料是十六太爺讓人想法做的手腳,說是那香料會讓人更加清醒,少眠的症狀更加明顯。”


    “墨也是他讓人做的手腳,功效類似,也是會讓人更清醒,更少眠的!”


    王融之微微眯起眼。


    讓自己更清醒、更少眠……


    年過花甲之後,他睡得淺,多夢而少眠,這已然影響到了他的身體狀態,睡得再少些……


    這不是毒藥的香料,對他來說就是毒藥!


    “別的呢?筷子和水源,還有茶葉!”


    “十六太爺不承認那些!”


    “他說主子身邊有能人,做的越多破綻越多被人發現的可能就越大,他沒那麽傻!”


    “所以,除了王匯之之外,還有別人也將爪子伸到我這兒來了!”


    “是的!”王甲點頭:“另外,大爺也說了一件事。”


    “他說前幾日,大夫人在他書房裏搜出幾封信,是以崔安的口吻寫的回信,證實了他確確實實在算計並準備謀害二爺。”


    “大夫人因此與大爺大吵一架!”


    “大爺信誓旦旦,說他書房裏絕對沒有那樣的東西,還說,那信上的筆跡他完全沒見過,就不是崔安的筆跡。”


    “他懷疑那信是三爺趁他不備放進去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東西搜出來,好給他定罪!”


    王甲小心的看著王融之:“主子,您說……”


    “不會是他!”


    王融之搖頭:“這種事情一旦暴露,我是絕對不會容忍……這一點,崔道蘊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她會絕對禁止季青對我下手,而季青……”


    王融之冷笑幾聲:“他娘說的話他就沒有不聽的!”


    “那些慢慢再查!”


    “是,主子!”


    “現在,最需要處理的是王匯之……”


    王融之微微皺眉:“王甲,你說應該讓誰去處理王匯之呢?”


    “子路還是沄丫頭?”


    王甲吃驚的看著王融之,王融之笑了:“不理解?”


    “主子,沄姑娘終究隻是個尚未及笄的姑娘家!”


    “但處理這件事情,這個小丫頭或許會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王融之閉上眼,好一會,就那麽閉著眼:“把沄丫頭和子路一起叫來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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