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是京城老字號,幾百年的曆史了,可以說名滿天下。


    對京城的老百姓來說,百草堂就是藥王殿,當年的白景天就是藥王爺在世。


    京城老一輩的人都知道,但凡有個疑難雜症什麽的,來百草堂找白大夫,準沒錯。


    不管哪個醫院診斷出了絕症,隻要白大夫沒說不能治,那就有希望。反過來,如果白大夫說治不了了,那就得準備後事了,哪個醫院都不用去。


    老白家祖上是宮廷禦醫,代表的是廟堂正宗。當年白景天和胡雲天的二天之爭,從另一個層麵上來說,也是廟堂和江湖之爭。


    白景天的勝出,不僅是白家的勝利,也是廟堂派的勝利。對皇城根兒底下的百姓來說,也是他們的一份驕傲。


    當然,如今的年輕人大多不知道也不關心這些了,偶聽老人提起,也隻當是那一代人沒文化,他們更相信科學,相信現代化的大醫院。


    隻有當大醫院也束手無策時,他們才會到百草堂來碰碰運氣。


    自從白景天去世之後,老白家已經沒了往日的輝煌,但百草堂依舊是門庭若市,求醫者絡繹不絕。


    在人們的眼裏,白家,依然是正統中醫的絕對代表,不管是南方的胡家,還是別的什麽人,都是江湖野郎中,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就像在很多京城人眼裏,外地人全是土包子,你再闊也是暴發戶、土包子,你比不上胡同口搖著蒲扇鬥蛐蛐的大爺,人家祖上好歹也是貝勒府裏喂過馬,給貝勒爺抬過轎子的。


    哪怕白景天不在了,百草堂還是百草堂,正如那塊前朝皇帝題寫的匾額,高高懸掛,俯視眾生。


    錢塘的同慶堂有塊匾,寫著“真不二價”,意思是不欺客,以此體現同慶堂的誠和信。


    但百草堂是不屑也不需要喊這種口號的,就憑“百草堂”三個字,就憑那三個字左邊的皇帝大印,就是信譽。


    李沐塵走到百草堂門口,抬頭看見那匾額上金燦燦的三個大字,撲麵而來的,就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俯視眾生的傲氣。


    掛號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伍,窗口裏麵時不時傳出工作人員不耐煩的聲音:“沒號了,沒號了,下一個!”


    有人不死心地問:“能不能給我加個號?我坐了一夜的火車,大老遠趕來的,早飯都還沒吃呢!”


    “加不了!加不了!下一個!”


    “那有沒有別的醫生,給我推薦一個?”


    “我又不知道你什麽病,怎麽給你推薦?自己去看旁邊的掛號牌去,那裏有醫生名字。”


    那人還想再問,保安就過來驅趕:“哎哎哎,不要影響後麵的人,那邊牆上有醫生介紹,自己去看。”


    不管是保安還是工作人員,其實都沒有做錯,可聽著就是讓人不舒服。


    林曼卿皺了皺眉,輕聲說:“他們難道不知道是這些病人養活了他們嗎?”


    李沐塵指了指頭頂那塊牌匾:“他們當然知道。但在他們眼裏,皇帝題字的榮耀遠遠高於百姓的口碑。”


    保安看見了他們,過來詢問:“看病還是買藥?別堵著門,擋著別人的道兒了。”


    保安的態度並算不上惡劣,可語氣還是那個樣,羊群裏跑駱駝,高著那麽一等。


    林曼卿拉著李沐塵往邊上讓了讓。


    保安見他們讓開了,也就不再理會,又往一旁去指揮那排隊的人群。


    林曼卿悄聲問李沐塵:“你打算怎麽辦?不會一路打進去吧?”


    李沐塵愕然道:“我和老白家又沒仇,我打進去幹嘛?我隻是出於對長春真人和白雲觀的尊重,才要找白方興帶我去王崇仙閉關的地方,不然我直接闖白雲觀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


    林曼卿道:“要是白道長不見你呢?”


    “那我就掛個號。”


    李沐塵說著,就來到那麵寫著很多專家醫生名字和介紹的牆壁前,看了幾眼,沒找到白方興的名字。


    他朝保安招了招手。


    保安過來問道:“什麽事?”


    “這裏怎麽沒有白方興白大夫的名字?”李沐塵問道。


    “白方興?”保安愣了一下,似乎在想這個名字,“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你是不是弄錯了?百草堂姓白的醫生十幾個,都在牆上,你再好好看看吧。”


    看來保安不知道白方興這個人,也就是說,白方興是不來百草堂坐診的。他今天隻是因為白家遇到了疑難問題而過來幫忙來了。


    “那就麻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外麵有人找白方興。”李沐塵說道。


    “嘿,跟你說了沒這個人,你怎麽聽不懂啊?”保安有些狐疑而謹慎的看了一眼李沐塵。


    就在這時候,百草堂的門口突然圍了不少人,正在指指點點。


    保安就便拋下李沐塵,走出去看。


    原來,外麵了一個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臉上的皮膚是褐色的,像是在太陽下曬了很久,皮膚間的褶皺裏滿是風塵,仿佛剛剛穿越沙塵暴而來。


    但她的眸子卻是那樣的清澈,如最靜謐的夜空裏的星星。


    看到她的眼睛,李沐塵就想起了昆侖山上的清泉。


    從女人臉上的疲憊和發際沾染的落葉以及清晨的露珠可以看出,她趕了一夜的路,未曾停歇。


    女人的身邊有一條狗,身上同樣髒兮兮的,一身棕褐色的稀疏的毛和瘦弱的軀幹顯示它有點營養不良,但同樣的,狗的眸子也很清澈,沒有一點混濁。


    狗背上牽著繩子,繩子的那頭連著一輛板車。板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上麵躺著一個人,一條毛毯把那人裹得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一個腦袋。


    那是一張蠟黃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兩頰無肉,顴骨高高聳起,深陷的眼窩裏糜爛結痂,看不見眼珠。


    不用醫生,普通人也能看出,這人已經病入膏肓了。


    人們並非同情病者而圍觀,也不是嘲笑女人的落魄或欣賞她那清澈的雙眸。


    隻是女人、狗、躺在板車上的病人組合成了一幅奇特的畫,讓人覺得新鮮,而又充滿了好奇和同情。


    但當李沐塵的神識掃過躺在板車上的病人時,卻小小地吃了一驚,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在病人的身上,趴著一隻大蟾蜍。


    還有一條蛇,緊緊纏住了蟾蜍,纏住蟾蜍的同時,也纏住了病者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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