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熱,晌午都過了好一會兒,地麵還是熱得仿佛能把鞋底燙穿。


    在七裏村的山路上,柳芽兒抱著洗衣盆往河邊去,身後兩名中年婦女一邊肩並著肩疾步走著,一邊竊竊私語:“聽說女河邊死人了,那屍體都泡得不成樣子了!我們得去瞧瞧,晚了趕不上趟!”


    鄉下的日子冗長而枯燥,女人們隻能靠著八卦打發無聊。隻見她們恨不得三步並做兩步走,生怕去晚了看不到熱鬧。


    柳芽兒聽著她們的談話,心口微顫,腦海裏不知為何浮現出一張秀麗卻淒苦的麵龐來……


    前些天的一個午後,柳芽兒在院子裏楊梅樹下的長桌上練字,夏日的風暖暖的,吹得她困意漸濃,一不小心就托著下巴眯上了。


    “砰砰砰!”急促的敲門聲擾了她的好夢,她也不惱,想著是有客人來了,便去開門。


    木門“吱呀”一聲,還未大開,一女子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差點跪在柳芽兒腳麵上:“柳姑娘救我!”


    七裏村村民多以種田為生,風吹日曬皮膚粗糙黝黑,鮮少有這麽白嫩的姑娘。柳芽兒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雖然身著粗布麻衣,頭發散亂,但是整個人卻散發著淡淡的書卷氣息。


    這裏男多女少,很多男子娶不上媳婦兒,為了延續香火隻能從人牙子手裏買個老婆,聽說前幾日張大家剛買的媳婦就是個外邊兒書香門第的千金,為此他們還和陳麻子砍了好久的價,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柳芽兒皺了皺眉,扶起她往院子裏攙,關切地問答道:“我們進來說。”


    那女子看到長桌上的筆墨,恨不得整個人撲上去,手剛要抓到筆,想起什麽似的,抬頭用懇切得幾乎是祈求的語氣問道:“我可以用一下嗎?”


    柳芽兒重重點了點頭,隻見那女子字跡雋秀、一氣嗬成,想必也是從小讀書寫字的姑娘,如果不是被賣到這窮山惡水,這輩子能接觸到最不堪的人也不會比張家老大粗鄙。


    那個張家老大,虎背熊腰卻好吃懶做,父母一把年紀了還要下田做活兒養他。他生得肥頭大耳,鼻孔外翻,一口爛牙,醜陋不堪;如果隻是長得磕磣就算了,為人還猥瑣好色,常常趴在別人家牆根底下偷看女孩子洗澡,村裏人別說是女兒,就是連家裏母狗被他多盯一會兒都覺得惡心。


    柳芽兒的眉頭緊鎖,心疼得無以複加。


    那女子寫完信,自己讀了一遍又一遍,麵色越來越難看,突然發了瘋一樣把信撕碎,伏在桌上痛哭起來,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陽光被樹葉分割,在她雪白的脖頸上投下細碎的光,碎得好像再也無法拚湊完整。


    “回去了又有什麽用,回去了又有什麽用!”她終於拋卻曾經的矜貴和涵養,崩潰得失聲痛哭。


    柳芽兒不知道怎麽安慰她,亦不知怎麽幫助那些無辜的女子。


    “你不要難過,我會幫你的。”柳芽兒撫著她的背安慰道。以前去好姐妹春桃家玩,春桃被她的傻哥哥氣哭了,她娘就是這麽撫著她的背安慰她。可是奶奶從來不會這樣安撫自己。


    “你幫我?”她抬起頭打開柳芽兒的手,無名怒火在心口燃燒,她紅著眼睛,似乎哭得神誌不清,“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們窮山惡水出刁民,要我怎麽相信你?”自己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受辱至此,而眼前這個出身卑賤的山野丫頭卻可以清清白白地站在自己麵前,居高臨下地施以援手,她的心裏難以平衡。


    柳芽兒苦笑道:“我的力量是有限,但是我們可以從長計議,不必急於一時的。”


    “從長計議?等到我生下那個畜生的孽種嗎?我倒不如死了幹淨!”她的情緒激動,和剛才在門口判若兩人。


    “砰砰砰!”粗暴的敲門聲響起,外頭的人嗓門大得穿牆而過:“柳嬸!看見我家媳婦兒沒有?”


    那女子聞聲,嚇得渾身一軟,幾乎癱倒在地,柳芽兒拉她的時候扯到她的衣袖,分明看見那皓腕上浮著一片片烏青。那女子再沒了剛才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焦灼,她扯著柳芽兒的衣服,急得說不出話,眼神裏是懇求的淚光。


    “你隨我來。”柳芽兒拉著她往後門去,給她指了一條小路,看著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草叢中。


    柳芽兒收拾起沉重的心情,換了副笑臉,轉身去開院門,輕巧地用三言兩語打發了張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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