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應該是白石眠早些年的作品,畫紙陳舊,微微有些發黃。


    畫上是三個年輕人在草早鶯飛的河堤上春遊,一個男子在放紙鳶,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挽著手,一起指著天上的蝴蝶紙鳶,仿佛在說:“快看,飛得好高。”


    這兩個女子各有各的美,左邊的女子是清冷之美,右邊的女子是溫婉之美,一個如月華漫天,一個如春風拂麵。


    右下角落款:元安二十一年。


    那個時候距離仁帝登基還有六七年,距離北柔滅國還有五年。


    蕭歎怔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什麽擊中一般。他的心跳驟然加快,手心很快沁滿了汗珠。


    他的目光再也無法離開那幅畫……


    同樣對這幅畫反應怪異的,還有慕容雪。


    隻是她比蕭歎稍微鎮定一些,很快收起異樣的神色,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這幅畫生動傳神,令人如同身臨其境……不過這畫上的三個人是什麽關係呢?”


    慕容雪的話令蕭歎在一瞬間回到了現實中。


    不等白石眠回答,衛嵐便搶先指著兩個女子中右邊那個說道:“這個姑娘和放風箏的男子是一對兒。”


    蕭歎有些驚詫,白石眠卻笑了,有人能看懂他的畫,他深感欣慰。


    “為什麽呀?”蓮舟問道。


    衛嵐笑道:“你看,這兩個女子雖然都在看著天上的紙鳶,可右邊這個眼角的餘光卻落在男子的身上,溫情似水。”


    蓮舟點點頭:“你這麽一說,我也看出來了。”


    白石眠笑道:“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


    其實白石眠已經知道衛嵐就是七公主,因為蓮舟在找白世同要碧玉骨參的時候暴露了衛嵐的身份。


    衛嵐也知道白石眠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不親口承認,白石眠也就不說破,更將這件事守口如瓶,隻有白世同、琳琅等幾個人知道。


    “真是一幅好畫。”慕容雪難得這樣稱讚一件物品,“白老先生,我願意出高價買下這幅畫。”


    蓮舟覺得有些不對勁——畫是好畫,可是在這一密室的名作裏,實在算不上拔尖……哪怕在白石眠本人的作品裏,這幅畫也算不得上乘。


    何況慕容雪從小隻愛舞刀弄槍,沒聽說過她喜歡收藏字畫。


    不對,蓮舟仔仔細細又看了這幅畫一遍,感覺畫中左邊的那個女子好像在哪裏見過。


    衛嵐也望著這幅畫感歎:“畫得真好,畫上三個人看著都挺親切的,就好像我們身邊的好朋友一樣。這樣輕鬆快樂的氛圍,太難得了。”


    “白老先生,我也很喜歡這幅畫,願與慕容雪大小姐競價。”蕭歎好像故意和慕容雪作對一般。


    慕容雪瞪了他一眼:“你怎麽處處跟我搶?”


    蕭歎一副恭順的模樣,抱著拳,垂首道:“慕容大小姐,我是真心喜歡這幅畫,請您務必相讓。”


    難得他一副真心誠意的模樣,這個“您”字還特地加了重音,顯得他非常謙卑。


    可白石眠卻說:“這幅畫算不得什麽上乘之作,隻是勝在意境,沒想到二位大師如此看得上,實在是老朽的榮幸。”


    說罷,對著蕭歎微微頷首:“蕭大師,這間密室中,隻要您可以任意挑選一幅更好的……至於這幅畫,我想贈與聖女。”


    無邊的失落籠罩在蕭歎美玉一般的臉上,燦若星辰的眼眸瞬間黯淡了下去,他開口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最後隻說了一句:“多謝白老先生美意,我想這裏沒有我要的畫了。”


    畫上那對年輕的愛侶,是他的父母啊……


    白石眠卷起這幅畫,對慕容雪道:“老朽願將這幅畫贈與您,並非您身份高貴,隻因畫中左邊那個女子,正是令尊。”


    原來如此!


    蓮舟忽然反應了過來,原來是義母!


    蕭歎劍眉微蹙:父王與母後怎麽會認識慕容雪的娘親?這到底怎麽回事?


    大國師的發妻月盈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卻紅顏薄命,生慕容雪的時候難產而亡。


    月盈夫人死後,大國師便再也沒有續弦。


    可國師府中竟沒有任何一幅月盈夫人的畫像。


    唯一的一幅畫像,被掛在了大國師的閉關室中,也是出自白石眠之手。


    蓮舟也是偶然闖入閉關室,才對月盈夫人的美貌有了了解。


    隻是關於月盈夫人的身世,從沒有人聽說過。


    慕容雪謙卑地躬身,雙手接過那幅畫,她的眼角隱約閃爍著淚花。


    衛嵐意識到了蕭歎的失落,隱約猜到了什麽。可她佯裝不知,輕輕拉了拉蕭歎的衣角。


    蕭歎俯下身,衛嵐將唇湊到了他耳邊,天真地玩笑道:“蕭哥哥,你若是喜歡這畫,我可以拜白老先生為師,然後臨摹一幅。”


    蕭歎輕笑一聲,調侃道:“那我可有得等了。”


    他知道衛嵐想逗他開心,便故作輕鬆,不願辜負她的一番心意。所幸在場無人知曉小柔王夫婦的長相,否則他今天的反應簡直是將自己暴露得一覽無餘。


    “還想請教白老先生,這幅畫作於何地?”慕容雪謙虛請教道。


    她的話也問出了蕭歎心中的疑惑。


    “這曾是我遊曆大山名川之時,在陽城的一個小村莊所作。當時畫上的人我並不認識。多年後,大國師召我入府為令堂畫像之時,我也沒有反應過來我曾無意間遇到過令堂。若是當時我想到了,就應該物歸原主的。我也是後來回府,在一次觀摩從前的作品時意識到這一點的。出於私心,我沒有將這幅畫奉上……實在是老朽之過。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了。”白石眠說道。


    慕容雪在心裏暗想:陽城?也就是曾經的北柔……難道我娘是北柔人?


    白石眠不愧是善於觀察的畫師,仿佛看穿慕容雪的心事一般,解釋道:“元安二十二年之前,小柔王還沒登基的時候,大虞和北柔的關係還算不錯,兩國人民互相往來也很正常。老朽那個時候不也在北柔嗎?我也並不是北柔人。”


    蕭歎聞言,捏緊了拳頭,心裏有些不舒服——成王敗寇,仁帝想怎麽改寫曆史,就怎麽改寫曆史。明明是他自己想要挑起戰爭以立軍功,卻非要給小柔王扣上一頂暴君的帽子。


    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慕容雪笑道:“一點家事罷了,讓各位見笑了。我們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老爺!不好了!外麵的難民快攻進來了!”那個丫鬟的聲音在密室外響起,語氣裏充滿了焦灼。


    “結界破了?不可能啊!”蕭歎自言自語,頓了頓,眼眸閃爍,“不好,隻怕這場暴動是有心之人故意挑起的。”


    “我去看看,蕭歎,你帶嵐兒回屋。”慕容雪說完便不由分說地大門而去。


    縱身飛出大門之前,慕容雪才發現衛嵐和蕭歎緊隨其後,一副要與她一同麵對難民的架勢。


    慕容雪瞥了蕭歎一眼,好像在說:“廢物,這點兒事都辦不好。”


    蕭歎無奈地努了努嘴,好像在說:“這個小姑奶奶我可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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