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歎望著衛嵐,她正在哄老婆婆開心,笑得燦爛,像個孩子。


    他眼裏溫柔快要溢了出來,嘴角不自覺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可他一想到自己潛伏在衛嵐身邊是別有目的的,心裏就一陣陣地抽痛著。


    若他的父王真的是一個昏君、暴君,那他的複仇還有什麽意義?


    蕭歎開始陷入了自我懷疑。


    其實,也許因為受到了師父常姝的影響,蕭歎一直以來就沒有什麽很堅定的決心。複國也好,複仇也罷。


    冤冤相報,無盡無休。


    帶來的不過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百姓才不在乎誰是君王,百姓隻會擁護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的人。


    他的母後常婧是他師父常姝的親姐姐,可是這十幾年來,常姝也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要為姐姐報仇的話。


    常姝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


    她修的可是無情道。


    蕭歎現在好像有點理解師父了——身在漩渦的中心,卻能夠置身事外,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就像眼前這一幕,一個尋常的秋日午後裏,心愛的人就在身邊,為自己做了最想吃的魚片粥。


    恬淡安寧,人間煙火。


    可是博炎怎麽辦?


    火海裏逃生,苟活十餘年,為的就是擁護蕭歎複國,報仇雪恨。


    但凡蕭歎有一瞬間想要放棄的想法,都對不起博炎十餘年來的經營和教誨。


    “蕭哥哥,你在想什麽呢!”衛嵐嬌嗔地責怪道,“叫你好幾聲也不應!”


    蕭歎笑道:“沒想什麽。怎麽了?”


    “我是說,雖然已經告訴奶奶怎麽放調味料才不會放錯,但是奶奶耳背,客人說吃什麽她聽不清,老上錯菜,怎麽辦?”衛嵐一本正經地問道。


    蕭歎想了想,笑道:“這個不難,隻要將店裏的粥全部畫出來,貼到牆上,客人想吃什麽便指什麽,奶奶就不會上錯菜了。”


    衛嵐興奮地握著老婆婆的手說道:“奶奶,這可真是個好辦法,太好了,這下我們可以放心了。”


    老婆婆極力邀請蕭歎和衛嵐跟她回家住一晚。


    二人盛情難卻,便跟老婆婆回了家。


    屋子雖然簡陋,但還算比較大,打掃得也是幹淨整潔。院子裏還有一架陳舊的秋千,和一具破損的木馬。


    二者皆是一塵不染。


    老婆婆一定常常在閑暇時刻望著這個院子,回憶著曾經的點點滴滴——小孫女在秋千上蕩得高高的,小孫子騎著木馬叫嚷著要當將軍。老婆婆和兒媳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等著老頭子和兒子從外麵回來……


    最平凡最樸實的過往,卻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夢。


    老婆婆怔愣地望著院子,眸中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


    衛嵐心中一酸,想要安慰兩句,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夜裏,秋月高懸,夜涼如水。


    一夜無眠,臨近破曉,衛嵐終於忍不住起來,走到院子裏看月亮。


    到了院子裏,發現蕭歎也沒睡,獨自坐在月下,滿臉心事,為他絕美的臉輕籠上了一層神秘感。


    衛嵐悄悄在他身邊坐下。


    “阿嵐,你說我們以後的孩子會喜歡木馬還是秋千?”蕭歎沒有回頭看衛嵐,好像沒有注意到她的在一旁坐下了一樣。可他望著院子裏的玩具,沒來由地冒出了這麽一句。


    衛嵐將頭輕輕靠在蕭歎肩上,低聲問:“蕭哥哥,你真的想和我有以後嗎?”


    這話令蕭歎心中一驚,回頭用疑惑地眼神望向她,好像在問:“何出此言?”


    衛嵐起身,一言不發,緩步走到秋千前,撫摸著繩索,若有所思。


    良久,衛嵐方道:“我隻是覺得這一切太不真實了。你在我身邊,你願意一直陪著我,就好像一場夢一樣。”


    “你怎麽也開始傷春悲秋起來,我心裏的小柳芽,可永遠是個樂嗬嗬的傻姑娘。”蕭歎笑著走到衛嵐身邊,握著她放在秋千繩上的手。


    倏而,衛嵐粲然一笑,若春芽破土而出:“蕭哥哥,你說這秋千還能用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蕭歎回答。


    衛嵐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樣,歡欣雀躍地爬上秋千,小心翼翼地蕩了起來。


    沒想到她身後的蕭歎一肚子壞水,在她背後猛地一推,蕩得老高,嚇得衛嵐連連求饒:“蕭哥哥,太高了!”


    “你還敢不敢胡思亂想了!”蕭歎玩笑道。


    “不敢啦,真的不敢啦!”衛嵐說是害怕,其實笑得花枝亂顫。


    玩鬧了一會兒,兩個人都倦了。


    各自回房。


    翌日,天是悄悄亮的。


    太陽躲在雲層背後,天邊隻看得到一抹朝霞,如神女的裙袂飛揚。


    蕭歎踏著朝霞悄然出門……


    衛嵐站在窗邊,看著蕭歎遠去的背影,眸光似深不見底的潭水。


    蕭歎在樹林裏大聲地呼喚著博炎,可博炎遲遲沒有出現。


    他心裏有太多的疑問,亟需有人解答。


    可博炎沒有出現。


    他發狂一般,一遍遍呼喚著博炎。


    終於,在林中晨霧消散的那一刻,博炎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後。


    “師叔,我父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請您告訴我。”蕭歎因剛才一遍遍地呼喚博炎,聲音已微微發幹。


    博炎正色道:“殿下,您的父王是什麽樣的人,需要別人來告訴您嗎?”


    蕭歎泄了氣一般垂下頭:“那時候我還太小,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我在遊曆之時,聽過不少大虞子民說小柔王是個昏君、暴君,是個徹頭徹尾喪心病狂的瘋子……我隻當他們是受了仁帝蠱惑……可是昨天,當我聽到曾經北柔的子民在父王的統治下過得水深火熱,我就不得不懷疑,我父王是不是您口中的明君了……”


    話音未落,一記耳光已經落在蕭歎的臉上。


    “如果你連自己的父親都不信,真是枉為人子,更白費了我這些年對你的栽培!”博炎麵上怒氣騰騰,心中則恨鐵不成鋼。


    “老師……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記得了……我隻記得我的阿娘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女子……”蕭歎泫然欲泣,卻咬著牙忍住了,聲音裏帶著莫大的委屈,眼角下垂,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老師”是很久之前,在蕭歎還在小肉團子一般的孩提時期對博炎的稱呼。


    博炎是曾經北柔的太子師。


    本該是北柔未來的帝師。


    蕭歎的模樣,讓博炎想起了他小時候。


    他小時候也是個貪玩的孩子,雖然天分高,但是天天變著法子偷懶,老想著玩兒。


    貪玩是孩子的天性。


    可北柔滅國後,蕭歎成了清塵山最用功的弟子。


    博炎看著蕭歎可憐兮兮的樣子,想到他不過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


    “唉,歎兒,若你父王是個瘋子,你阿娘還會嫁給他嗎?我認識的那個小皇子,是個善良到甚至有點懦弱的人……我不說他能創造什麽宏圖偉業,但一定會是個仁君。可是,自他登基後,性情大變,舉止異常。我和皇後還有許多老臣多次勸諫,他都虛心接受,可過後還是跟換了個人一樣,下達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政令……當年之事,我還在暗中調查,但我要你知道,你的父王和母後,是絕對的好人!”博炎語重心長地說道。


    是啊,若不是那樣良善的一對壁人,怎麽能生出蕭歎的慈悲心腸。


    慈悲不是壞事。


    可這種時候,婦人之仁,難成大事。


    博炎的話給了蕭歎信心,但他想到衛嵐,終是於心不忍:“老師,我們一定要利用無辜之人,做違心之事嗎?”


    博炎聞言,挑了挑眉,瞳中寫滿了嘲弄:“無辜之人?你說的不會是那個小公主吧?”


    蕭歎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無辜?你知道她在背地裏查你嗎?”博炎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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