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都,蕭歎先在客棧安頓下來,衛嵐則直奔皇宮,麵見仁帝。


    仁帝麵色蒼白,消瘦不堪,但依舊堅持自己批閱奏折。


    見到衛嵐,他的胃口才勉強好了一些,多喝了半碗人參雞湯,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衛嵐將渭城之事簡明扼要地稟報過後,又撿了幾件路上遇到的新奇有趣的事兒說,逗得仁帝開懷大笑。


    趁著龍顏大悅,衛嵐將修建公主府興師動眾,勞民傷財的想法委婉地表達了出來。


    仁帝既感念衛嵐一心為民的情懷,又不願令公主府就此停工,便下令公主府可以慢慢修建,圖的是個吉利,切勿勞民傷財。


    二人說著話,雖然麵對麵坐著,可衛嵐心裏還是覺得這個父親離自己很遠……


    遠到……遠到她覺得自己隻是在哄一個生病的老人開心,就像是一種任務……


    可是,衛嵐明明也是發自內心關心仁帝的病情……為什麽……


    或許是沒有在他身邊長大的緣故,這種疏離感一直橫在這對父女之間……或者說,至少衛嵐是能夠明白清晰地感受到這份疏離的。


    仁帝伸出枯瘦的手,從積堆如山的奏折中隨意抽出一張,苦笑道:“朕老了,病得很重,快看不清這上麵的字了。嵐兒,來幫朕念一念。”


    衛嵐接過奏折,念了起來。


    念罷,衛嵐將奏折放回仁帝麵前。


    “嵐兒,你說這奏折朕該怎麽批啊?”仁帝忽然問了這麽一句,麵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君王就是君王,即使重病,也依舊喜怒不形於色,令人難以捉摸。


    衛嵐頷首低眉:“國家大事,嵐兒隻是個小女子,不敢妄加議論,父王,您就別考我了。嵐兒不長進,隻想著吃和玩兒,哪裏懂這些。”


    “你不敢議論,那你覺得你那幾個哥哥誰適合議論呢?”仁帝微微眯著眼,臉上略帶笑意。


    衛嵐卻從這零星半點的笑意看到了背後的烏雲翻湧。她的頭略略再低了些:“是嵐兒不好,才回父王身邊不久又鬧著出去見世麵,沒能好好陪伴父王左右,更沒能與五位皇兄有更深入的交流……是嵐兒無用,說來不怕父王笑話,除了六哥,其他皇兄我還……還認不全呢……”


    仁帝聽到這裏,不由得哈哈大笑,良久,才又問:“嵐兒,朕聽說你寫得一手好字,寫幾個字來朕瞧瞧。”


    “嵐兒不學無術,都是旁人恭維的話,不可當真。”衛嵐說著便提起筆,寫了“安康太平,福澤綿長”八個大字。


    仁帝連連點頭稱讚。


    一般女子的字跡清秀雋永居多,而衛嵐的字在保持了婉轉秀麗的同時,又穩健有力,透著能從紙上飛舞而出的生機。


    仁帝笑著叫衛嵐幫他寫奏折:“朕念一句,你寫一句。”


    衛嵐連忙跪地不起,表示不敢窺探家國機密。


    “無妨,你是朕最寵愛的小女兒,朕信得過你。何況朕還沒想好把這支朱砂筆交給你的哪個哥哥,你是姑娘家,你來代筆,正好替朕省心。”仁帝笑著將朱砂筆遞給了衛嵐。


    過了半晌,仁帝已不知不覺垂著頭睡著了。


    他身旁的宮人悄聲稟報到:“七公主,也就是您來了陛下才能睡得這麽沉……唉,他老人家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好了。”


    說著,他便拿來一張狐皮毯子,躡手躡腳地幫仁帝蓋上……


    久違的天都。


    天都城還是那個繁華的天都城。


    可空氣中卻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大國師閉關修煉久久不出,國師府上下為了避免麻煩,將此消息隱瞞,可還是不免有流言蜚語傳出……


    而仁帝惡疾纏身,頭痛欲裂,每天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身體每況日下;樹臣重傷昏迷,天都最好的禦醫也隻能保住樹臣的一絲氣脈;青坊主雖元氣大傷,但藍蓮教教徒還是在暗中有許多小動作……


    一時間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大國師出關主持大局。


    後宮和前朝的氛圍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好像所有的皇子都蠢蠢欲動,或多或少地打探仁帝的立儲意向,更有甚者,已經開始勾結前朝官員……


    衛嵐回宮後,蕭歎便以侍衛的名義侍奉在她左右。


    山雨欲來風滿樓。


    麵對波譎雲湧的局勢,衛嵐也不能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好在有蕭歎和慕容雪在她左右。


    衛嵐一回宮,仁帝就讓她代筆批閱奏折,一時間幾乎成了仁帝身邊最親近的人。


    加上她本就得寵,回來之後麵對的是今日這個皇子宴請,明日那個妃子相邀,在這幾乎群龍無首的情形下,如何才能保持自己的立場,還是需要身邊有人提點和勸諫。


    而蓮舟還在渭城為瘟疫之事善後。


    雁容和綠意好不容易盼到了衛嵐回來,都和這個親切和善的小公主有說不完的話。


    衛嵐沒什麽架子,私下聊天的時候,她們便把近日宮裏發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隻是她們人微言輕,很多事不能窺見全貌,隻是覺得宮裏的人關係更緊張了,她們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等不到公主回來。


    這個夜裏,屋外月光清冷,屋內瑞腦飄香。


    心事如同千絲萬縷的線纏繞在了一起,令衛嵐輾轉難眠。


    她走到窗邊,往外一推,一股冷風吹了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卻忽見窗下立著一頎長身影,他手持長笛,發帶翻飛,仰頭望著月亮。


    眸中是月亮的倒影。


    “蕭哥哥,你怎麽在這裏?這麽晚,叫人看見可怎麽辦?”衛嵐看到蕭歎,雖歡喜得緊,無奈這裏是皇宮,一草一木都長著眼睛,叫人不得不謹慎行事。


    蕭歎望著月亮的臉轉了回去,笑眼盈盈地看著衛嵐:“以我的靈力,想做什麽,整個大虞還沒幾個人能發現。你最近總是心事重重,行蹤不定。我怕你睡不好,想來陪陪你。”


    衛嵐隔著窗戶看蕭歎,總覺得不太對勁:“蕭哥哥,你快進來吧,隔著窗戶說話多麻煩。”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我看還是算了吧,畢竟我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我就在這裏陪你,給你吹笛子哄你睡覺,好不好?”蕭歎笑著橫起笛子。


    衛嵐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去,伸出雙手笑道:“那我出去嘛!”


    蕭歎拉住她的雙手,用力一拉,衛嵐便順勢一蹬,跳出了窗外。


    回宮之後,二人甚少有這樣獨自談心的機會了。


    “蕭哥哥,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參與到我那幾個哥哥的皇儲之爭,可不管我怎麽與他們劃清界限,都無法避免被卷入其中,就好像踏入流沙之中,越掙紮越無法脫身。其實,他們誰當未來的皇帝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影響,我一樣是長公主。”衛嵐扯著衣服的下擺歎氣道。


    蕭歎握了握她的手,皺眉道:“怎麽這麽涼?”


    說著便將外衣脫下,披在了衛嵐身上。


    “那你也會冷的,你這外衣寬大,我們擠一擠,一塊兒披。”衛嵐說著將外衣又還了一部分給蕭歎,二人就像兩隻抱團取暖的小雞一樣縮在一起。


    其實倒也沒那麽冷。


    就是想,縮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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