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難過,那我會陪著你一起沉默。


    程詠心永遠都不會想到,她的悲傷有人陪她一起承擔。


    她也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如此地依賴他,甚至……在他的麵前流淚。


    沙沙沙——


    冰涼的水流自頭頂落下,衝散那一身因剛上完體育課帶來的熱氣,伸出手,關上水龍頭,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幹毛巾擦拭淋濕的發,推開洗手間的門,江昊哲有些沉重地抬起頭。


    ……既然放不了,就不要勉強自己放手……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不是麽……


    為什麽會說出那些話,那個時候,若他再狠下心些,故意打擊她一些,她或許就可以真正地對大哥死心了,可是為什麽……


    他或許是她所認識的人裏麵最懂她的一個,因為在感情上沒有其他人和他與她的境地再相似不過,如他的不舍和不甘願一樣,她又怎麽可能舍得放棄這麽多年的愛慕?她看著大哥時的眼神,就如他看著她,在經過這麽多年這麽多年的等待與期盼後,依然如當初那般未削減分毫,反而更加炙熱,更加期盼自己的感情能夠得到回應,即便沒有得到回應,每多看一次,每多見一次心裏也是那麽的滿足和欣慰……


    所以,他才會以兩校校慶需要加強合作為理由,借此希望能夠靠近她,能在近距離裏看到她的笑,她的一舉一動,多變的神情,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吧,她不知道她笑起來或生氣的神色在他的眼裏是多麽的絢麗神迷,就像一塊磁鐵般牢牢的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當然知道她為了能夠配上大哥做的諸多努力,可是她卻不知道他為了能夠守望她,他又花費了多少的心思?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所受教的鋼琴室的旁邊,是他專門向老師要求得來的練習小提琴的琴房;她永遠也不會曉得,在她每天晨跑的後麵,他都偷偷地跟在她身後;她永遠也不會知曉,在她每天晚上讀書時,他都在對麵默默地陪伴,直到看到她房間的燈光熄滅……


    她喜歡大哥的沉穩,所以他不會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沉穩受人信賴。


    她喜歡大哥的優秀,所以他不願意甘心平凡,從小到大不可不謂之風頭出盡閃爍耀眼。


    他之所以成為今日的模樣,很大程度都是在她影響下塑造成的,可是,在升上高中後,他卻明白,不管他怎樣模仿大哥,在她心中他永不會成為大哥,更不可能與大哥一同地位,所以,在麵對她的時候,他總是刻意刁難,冷嘲熱諷,完全不複平日裏的好風度,可他知道,要讓她意識到他的存在,他隻能這樣做。


    可是,不管他怎樣努力,她的心中依舊沒有他的存在,在她心裏,他隻是她要巴結的對象,是她未來的小叔子……這樣的情況,他還能做什麽?又能夠再做什麽?


    江昊哲,你這個傻瓜嗬……


    挑起唇角,漾出一抹輕輕淺淺的笑,他笑得自嘲。


    你努力了一切,卻依然得不到她任何的回應,甚至在她心底將你視為仇敵避若蛇蠍,這究竟是他的成功還是失敗?


    砰——


    一聲巨響,門被粗魯地推開,打破他的沉思,他下意識抬頭,然後愣住。


    "莫……子衿?"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認出那名氣急敗壞衝進門來的人士,由於跑得太急,莫子衿的頭發顯得亂蓬蓬的,完全沒有平日裏那種慵懶悠閑,顯得有些狼狽。


    "這個人是誰!"


    莫子衿衝進來劈頭蓋臉地就吼。


    "你要發神經自己去精神病院,少到學生會來丟人現眼。"江昊哲口吻依舊淡然,雖然莫子衿的神經不正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今天好像瘋得特別厲害。


    嗬……這個世界是怎麽了,詠心變得怪異,向來冷靜自持的他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靜,現在再加一個他……看來世界也真的是瘋狂了。


    "這個人啊!這個人!"莫子衿激動得神色都變了,兩手拿著一張照片舉在他眼前,聲音有些歇斯底裏,"這個人是誰?!"


    江昊哲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手中的照片,僅僅是一瞥,便了然,心陡然地一沉。


    "是程詠心啊,怎麽,這你都不認得,你不是在追她麽?"他假裝不明白,故意歪曲解釋。


    "誰問你這個了!我問的是這個男人!"莫子衿看來打擊很大,連手指都在不住地哆嗦。


    這次,江昊哲連頭都懶得抬,"我哥。"


    "什、什麽?!你哥?!"莫子衿瞪著眼睛,顯然對於這個答案有些消化困難,"她、她為什麽會和你哥……而且還是這種表情!"


    這種表情……


    也對,相中她的笑臉是那麽的燦爛,任誰看了也能一眼明白,那是戀愛中的少女對她所愛慕對象展露出的笑靨,至少,在他麵前,詠心從來都沒有這樣笑過,笑得是那麽的欣喜,那樣的喜不自禁,仿佛周身散發著光輝一般,讓人舍不得挪開眼睛……


    "這很正常,因為她喜歡我哥。"他笑得冷漠,是為了掩飾心中那股說不出口的落寞與苦澀。


    "什麽?!"莫子衿仿佛瞬間被雷電擊中般,原先的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他此刻就像一隻有了漏洞的氣球一樣迅速蔫了下去。


    "……她居然喜歡的是你哥哥,那我……那我追她還有什麽意義……"


    雖然眼睛依舊專注於莫子衿的照片裏,但江昊哲並沒有沒有忽視他的喃喃自語,他挑高眉,嗓音裏彌漫著一股危險氣息:"你什麽意思?"


    "……既然她喜歡的不是你,你又不喜歡她……那我追她又怎麽達到打擊你的目的……"莫子衿的思緒還沉浸在江昊哲那句簡單的"她喜歡我哥哥"的打擊裏拔不出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江昊哲是真的生氣了,就算莫子衿平日裏怎麽跟他冷嘲熱諷針鋒相對,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隻是為了這個原因就把詠心牽扯進來,這是他最不能原諒的!


    "我、我、我……"總算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莫子衿難得的在江昊哲麵前顯得氣短。


    "我什麽?嗯?"江昊哲沉下臉,那種威逼感竟讓他有些不敢回視。


    "反正……反正——反正就是那樣!!"


    丟下話,莫子衿轉身就跑,留下江昊哲一人望著他的背影,搖頭。


    那家夥居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哭著逃出去,他當自己是什麽,稚齡兒童麽?麵對自己手下這名極端情緒化的副會長,江昊哲向來隻覺得頭大,再次打量方才莫子衿拿來的相片,他這才有些意識到,這相片居然是偷拍來的。


    "這家夥以為自己是什麽?007嗎?"他冷嗤,這家夥居然還跑去偷拍!


    搖搖頭,想放下照片,卻又不自覺被相中人的笑靨所吸引。


    相中的她,麵對哥哥她是那麽開心,從認識她開始,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麽開心的樣子,而且,她看的是那樣的專注……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全心全意地看著他,仿佛僅是這麽看著也會覺得幸福……


    ……既然放不了,就不要勉強自己放手……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果,不是麽……


    這話是當日他對她說的,也是他對自己說的,可是,麵對這樣的笑容,他還有信心繼續維持這份心情不動搖麽?


    明知自己尋求的是一份永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感情,卻能保證心意依然不改麽?


    "我將大家對校慶閉幕式的意見總體看過了,也和江會長討論過,而我的意見是,在最後一天的閉幕式上舉辦兩校共同的舞會。"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程詠心慷慨激昂地道,而眉眼間流露出的顧盼神飛緊緊地攫住在座所有人的視線,男生心中漾滿了仰慕與佩服,而女生則是滿心崇敬和驕傲。


    他們能夠擁有如此英明神武才華出眾天資聰慧的領導者是多麽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啊,有這樣能幹的會長,就代表著很多事情他們這些部長都不用操心,會長會自動處理好,就代表著,他們可以不用擔心諸如資金其他社團援助的問題,會長會主動聯係好,也就代表著他們的高枕無憂和盡情偷懶……


    有程詠心這樣的人在真的是太好了!


    和其他所有人熱淚盈眶的表情相比,身為程詠心死黨手帕交的葉瀟瀟和蘇盈卻沒這般的好心情,反而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哎,你覺不覺得最近詠心有點……呃,開朗的過分了點?"用手肘撞了撞蘇盈,葉瀟瀟絲毫沒有感染周遭人的好心情,神色反而沉重。


    "豈是開朗,我簡直懷疑她是不是路上揀到金子,買彩票中五百萬。"蘇盈抬眼望向主席台上滿麵笑容的程詠心,神色閃過一抹擔憂。


    "有時候,人太開朗了,反而惹人懷疑。"


    與程詠心的熱力四射的精神百倍相比,坐在程詠心身旁的江昊哲的神色簡直可以用"如喪考妣"來形容,先不提他那宛如即將下暴雨的天空般陰沉臉色,也暫時不思量他那宛如別人欠了他八百千萬不還的緊抿唇線是為何,但就說他的眼神……什麽?眼神?沒錯!就是眼神!什麽死氣沉沉目光黯然呆若木雞甚至連死魚眼之類沒氣質的形容詞都可以形容上去,完全沒有一點平日裏意氣風發的氣質,仿佛一昔之間突然遭受了什麽巨大打擊似的,完全無動於衷地坐在哪裏,就像一具空殼,沒有一點生氣。


    放棄?還是不放棄?


    這個簡單的問題這幾天一直困繞著他,就像是一道魔咒般,隻要他思維一停頓下來,就會不自覺的回響在他腦海裏。


    有時候他真的很欽佩程詠心那種無悔的執著,不管感情是否能得到回應,不管付出是否能得到收獲,卻依然如故,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明知會迎來葬身火焰的命運,卻依然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可他……他太貪婪,他不希望在自己單獨的付出後,卻得不到她任何的回應,他希望她能回應自己的感情,就如他曾付出的那麽多也能得到那麽多一樣……


    可是,長久以來他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感情並不是等價交換,並不是他付出多少,就能收獲多少……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更讓人覺得希望的渺茫,所以……才更加的覺得絕望吧。


    "江會長,你的意思呢?你覺得怎麽樣?"


    視線裏突然多了張笑眯眯的臉龐,江昊哲猛地一驚,這才從自己的沉思中醒悟過來,發覺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勉強地漾出一抹笑,"對於這件事,我沒有意見,就看大家覺得如何。"


    見他神色方才有著一閃而過的怔忪,,程詠心有些掛心的多睨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抹難奈的神色,但稍縱即逝,片刻後她抬起臉去,依然是笑容不改分毫的臉龐:"那麽,大家對於這個提議表決一下吧,如果沒有異議,我們就算通過。"


    "程會長的提議向來都好,我們自然是沒話說。"


    "既然江會長也同意了,那我們也沒什麽理由反對。"


    "以舞會作為最後的閉幕式既可以節約資金,同時也能促成我們兩校間進一步的發展,不錯的。"


    大家嘰裏呱啦地說了半天,最終的結論都是同意的,於是所有事項就此敲定,然後散會,依然是微笑,程詠心一張笑臉從開始到從未減退分毫,送走了所有人,更以借口打發關心的蘇盈和葉瀟瀟離開,待偌大的會議室重新歸於空曠後,她那張一直漾滿了微笑的臉終於放了下來,再不見丁點笑意。


    她長歎了聲,疲憊地癱軟在椅上,全身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似的,動彈不得。


    好累……


    從未想過原來偽裝竟是這樣一件讓人疲累的事,為何她以前都從未覺得?


    以前的她,是偽裝的高手,功力不可不謂之登峰造極,可是現在,僅僅是偽裝一個微笑,卻都仿佛要耗盡她全身的力氣般,她可以在眾人麵前偽裝的很精神,偽裝的風輕雲淡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可是,隻有她自己明白,有些東西,並不是僅靠偽裝就可以忘卻的……


    她可以偽裝自己過得快樂,雖然她一點也不快樂,她可以偽裝自己堅強,雖然她一點也不堅強……


    或許是太習慣於偽裝,她已經在偽裝中迷失,都說人是最了解自己的,可連她都快忘記真正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更不用提她身邊的蘇盈和葉瀟瀟,她們隻是明白她的性格,卻不懂她,而江大哥……


    一個偽裝出來完美的她,就算能博得江大哥的喜歡,那也算是幸福嗎?


    更何況……


    他根本就未把她當成一個可以戀愛的對象來看待過——


    直起身,收拾好那散落在桌上的各色文件,程詠心出門。


    時至深秋,風裏開始透著一股刺骨的味道,刮在臉上有些微的疼痛,可這些許痛又怎麽比得上她胸腔裏那顆已經痛得麻木的心?


    她已經不知疼痛的感覺,眼眶裏幹澀如沙,一滴淚也擠不出,她都快忘記了傷心是怎樣的感覺,記憶中,她的世界裏,有歡笑,有生氣,有汗水……可是,卻是沒有眼淚的,她很少有哭的時候,因為她身邊一直都那麽熱鬧,有她最喜歡的江大哥,最愛惹她生氣的江昊哲……從小到大,他總惹她氣得跳腳,每每在氣憤頭上,她都拋開她的形象和他潑口大吵……


    對了,那家夥這段時間好像有些不對勁,雖然他事情依然照常在做,效率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可是,總覺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是發生了什麽事嗎?腦海中猛的閃過方才江昊哲怔忪的模樣,程詠心有些擔憂地想。


    她是因為失戀才這麽失魂落魄的,可那家夥呢?總不可能同她一樣是這個理由吧。


    勾起一抹笑,她為自己這個愚昧的想法感到好笑,那家夥的冷漠程度足可媲美冰山,嘴巴討厭又惡毒,她常常都在懷疑江昊哲是否連血液都是冷的,這樣的家夥,還有幾人能刺傷他的?


    隻是,心中雖這般想,可那種擔憂與悵然的感覺卻怎麽也揮之不去,不期然地抬起頭,發現在黃昏的校門口,站著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她不覺有些愣。


    不會吧……難道她真的和那家夥心有靈犀?她不過是才想到他,他就這麽快出現?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裏居然會有那麽一點點的……真的,隻有一丁點的,欣喜在裏麵,她急急跑到那人跟前,正欲喚時,卻愣住。


    莫子衿神色蕭然地望著她,中長的黑發伴隨著陣陣秋風飄啊飄,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與平日裏那種每逢出場必拉風耀眼恨不得在身後追加十個閃光燈烘托效果的他完全判若兩人。


    "……莫同學,怎麽不回去?"由於拜莫子衿那異於常人的思維方式和自戀程度所賜,程詠心對他具有深刻印象,雖然她並不認為他們之間有多深厚的交情。


    "程會長,我……"


    看著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樣,程詠心不解地挑高眉毛。


    怪,真的是怪!這段時間她反常倒也罷了,畢竟感情剛剛遭受重創,一時半會的反常也是可以理解的,江昊哲的怪異已屬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千年奇景,現在再追加一個莫子衿……


    莫非,並非是他們三人不正常,而是整個世界都已經瘋狂了麽?


    漾出一抹笑,她力圖以平日裏那個"最自然"的程詠心形象開口:"有什麽事嗎?莫同學?"


    "那個……我想跟你說……"告訴他追她隻是源自於試圖對江昊哲的報複?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可若不道歉他又覺得心裏良心難安,從小他所接受的"紳士風度"教育最基本的要求,作為一個男人是不能讓女人難堪或是傷心的,不管是什麽理由,隻要是讓女生傷心,這可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而,欺騙,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怎麽也不能原諒自己,這種認知讓他寢食難安。


    "怎麽了?"程詠心眼望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莫子衿暗自呼吸了一下,終於抬眼望向眼前那個總是笑得很粲然的女生,既然知道她不屬於自己報複的目標之一,也不用再顧及形象,於是他很真誠地低頭,道歉:"對不起。"


    "……為什麽?"程詠心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明白這突然而來的道歉是為何而來,莫子衿又沒有得罪她的地方。


    "原因我不能說,可是,我為我之前給你造成的困擾道歉。"莫子衿說得很誠心,模樣誠懇。


    其實他倒不失為好男生,長相帥氣,身形也很挺拔,貴公子式的氣質風度……隻是,若他少一些平日裏那些耍寶行為應該會更受歡迎才對,程詠心望著一臉真誠的他心想。


    "雖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不過,我接受你的道歉。"


    望著他,程詠心難得地漾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意。


    "還有,我也要謝謝你,那些玫瑰,真的很漂亮。"


    每一份付出的背後都隱藏著一份用心經營的心意,雖然她自始至終都不明白莫子衿為何要送她那些玫瑰,可現在,她卻能感覺到,那些包裹起來的小小心意,宛如夜幕中的小小星子一樣,閃爍著點點的光芒,無法讓人忽視。


    "莫同學,玫瑰還是留著送你喜歡的女孩子最好,總有一天,會有一個你所真正喜歡且珍惜的對象適合它們……給我就太浪費了。"


    她或許是最不適合戀愛的人,單戀了近十年,到最後卻落得一個兩手空空,滿心瘡痍的結果,所以,玫瑰不適合她……


    怔怔地看著程詠心微笑著與自己揮手告別,莫子衿有些呆愣。


    他今天是來道歉的,為他之前那些虛假的追求道歉,因為他接近她,隻是為了報複江昊哲,他並不喜歡她……所以,他希望能得到原諒。


    可是,為什麽,他的心,會因為她方才展露在自己麵前那個無邪笑靨而跳得這麽快?他現在這種感覺……


    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望著程詠心離去的方向,莫子衿宛如石雕般站在悠羅女中的校門前,滿麵通紅……


    還真巧。


    望著站在她麵前的江昊哲,程詠心有種想暴笑的衝動。


    今天她到底是撞了什麽運,先來了一個莫子衿,現在又來一個他。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江昊哲沒有穿外套,僅著了件米白色的開衫毛衣和同色係的褲子,手裏還握著一個錢包,看樣子是準備在附近買東西。


    看見她,他臉上有著同樣的驚訝。


    "去買東西?"


    兩人麵對麵站著,若不說些什麽實在是太怪異了,所以程詠心選擇打破僵局。


    "嗯。"他點頭,然後仿佛為了秉承禮尚往來的原則,也很隨意地問她:"才回來?"


    "嗯。"她亦點頭。


    之後,繼續沉默。


    真是很怪異的感覺,程詠心暗想。


    又不是才頭一次遇見江昊哲,為什麽她居然會覺得很尷尬?看到他仿佛自己連話該怎麽講都不知道了,她懷念起他們以前那些常常吵得不可開交臉紅脖粗的日子,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讓她覺得手足無措。


    "那麽……我先走了。"江昊哲微微地點了下頭,算是為這場路上的偶遇劃上一個句點。


    見他離去,她有些怔,不知為什麽,她居然有些害怕就這樣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回去,回到自己那間曾經眷刻了她曾經滿滿愛戀的房間裏,追憶過去……


    "那個……江昊哲……"


    正欲前行的步伐猛地刹住,江昊哲有些驚訝地轉過臉,眼神是有些難以置信的,豈不提她居然會正經八百地喚自己的名字,僅是她的口吻,那種有些猶豫卻又帶著些許懇求的口吻,若非他千真萬確的確定站在他麵前的是他熟知快十年的程詠心,他真的會覺得是自己在大白天出現了幻覺。


    他是不是覺得這樣子的她很奇怪?程詠心惴惴不安地望了他一眼,"那個……我……陪你去買東西,好不好?"


    聲音小心翼翼的,聽起來有種可憐兮兮的味道,特別是她現在那種眼巴巴瞅著他的模樣,如果這時候在她頭上加一對耳朵,那簡直就是隻不折不扣的小兔兒了……江昊哲有些覺得好笑,他所認識的程詠心向來是屬於潑辣小野貓之流,小兔子?虧他想的出來!


    "可以啊,我無所謂。"


    其實江昊哲要買的,無非是到街道盡頭的書局買份報紙罷了,前後距離誇張算也不過200米,幾分鍾便搞定,買了報紙,又沒事做了,江昊哲望了眼宛如跟班似的跟在他身後的程詠心,不自覺地歎口氣,"要不要順便去公園坐會兒?"


    "咦?啊……那個,好。"仿佛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對自己說話,她答得慌慌張張,一張臉通紅通紅的,愈發像隻小兔兒。


    所謂的公園,也不過是修築在居民區內的小型廣場罷了,由於種植著花草樹木,還設立不少健身和兒童的娛樂設施,常引的附近的老人和孩子在這裏逗留,像江昊哲與程詠心這樣十七、八歲的高中生麵孔倒在裏麵顯得有些罕見。


    "給。"從自動販賣機裏取出還有些溫熱的紅茶,江昊哲順手遞了罐給她,然後同她一起在秋千上坐下。


    "謝謝。"她答得好小聲和靦腆,這讓江昊哲皺起了眉。


    "你不要這樣子,我怪不習慣的。"他修長的手指扳開紅茶拉環,即便隻是個隨便動作,他做起來也能透露出別於常人的優雅。"平日凶暴的像頭熊的家夥突然變成隻兔子,你自己可以無所謂,但嚇到人就是你不對。"


    這家夥!程詠心沒好氣得瞪他,江昊哲果真有三言兩語就激起人的犯罪意識,如果說有一天他真的有什麽不測,十之八九都是他自己惹出來的,絕不能單一的責怪犯罪者的。


    "你還不是一樣的奇怪,一天到晚陰陽怪氣的,不是出神就是發呆,雖然你想怎樣是你的自由,但讓身邊人擔心就是你的不對!"她模仿著他先前的口吻不服氣地反頂回去,這幾乎是他們兩人之間相處的固定模式,反正口舌上絕對不讓對方占便宜,即便是笑容,他若笑得燦爛,她就非要笑的得比他更燦爛。


    擔心?她居然會擔心他嗎?


    江昊哲笑得有些諷刺,淡淡地瞥了她一記,然後重新低下頭,淺啜了口紅茶,"我不過是有點事罷了。"


    "那我也是有點事罷了。"不滿意他敷衍的語氣,她賭氣似地道。


    "你幹嘛競爭意識這麽濃?"江昊哲一直都很不解,他自認為並沒有對程詠心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可她對他就是特別的較真。


    "我哪有!"死鴨子嘴似地硬撐。


    "明明就有。"


    "沒有!"


    "有就有,別不承認。"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有人開始學小孩一樣耍賴。


    江昊哲無語地翻白眼,有時候他真的搞不懂她,明明可以很成熟很穩重,偏偏有些時候卻像個無知孩童一樣不可理喻。


    唉,女人,不管是十七歲還是七十歲,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難懂……


    程詠心偷偷地瞥了江昊哲一眼,確定他沒有發覺自己在偷看他,而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遠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雖然他們並沒有做任何的交談,隻是這樣靜靜地坐著,但她卻覺得出奇的安寧,惶惶不可終日的心仿佛被一隻溫暖的手拂平了般,漸漸安定下來,像一隻候鳥般重新棲息回她的懷抱,將她那空缺的胸腔填得滿滿的……


    這……這個陡然的認知讓她驚了下,才剛剛安定下來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程詠心有些惶然。


    她……她這是在變相地尋求一種依賴麽?她竟會不自然的依賴江昊哲?這、這怎麽可能?!


    這種突然的想法把她嚇到了,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可是……


    每次在她難過的時候,他都是那麽"恰巧"地出現在她身邊,不管是他特意的惡言相向也好,還是像現在這樣隻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也罷,他總是在她身邊的……


    這怎麽可以!她一直喜歡的是江大哥啊!而且對於自己的心意她從未懷疑過,她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難道是因為他與江大哥那酷似的五官與長相,所以,自己才會不自覺地想去依賴他嗎?


    程詠心覺得驚恐,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那她真的就很卑鄙,她怎麽可以這樣利用他,讓他做一個替身來排遣自己的傷心與寂寞?她怎麽可以……


    "喂,你怎麽了?"覺察到她神色的異樣,江昊哲有些擔憂地望著她,問。


    今天的她實在是反常的厲害,先前主動提出要跟著他一同買東西就已屬於不正常,而現在又是一臉目光呆滯,仿佛靈魂出殼的模樣……


    "喂,程詠心!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走到她麵前,伸出手在她眼前上下晃動,卻得不到她任何的回應,江昊哲有些慌了。


    "喂,你、你怎麽回事?說話啊!你別嚇我!"


    程詠心愣愣地抬起眼,向來燦若明珠的眼宛如罩了一層霧般,朦朦朧朧得不甚真切。


    他……是在擔心自己麽?他為什麽會這麽擔心她呢?她、她是在利用他啊——


    她沒資格得到他的關心,也沒資格得到江大哥的愛……她這麽卑鄙,她不配的,她沒資格……


    眼眶酸酸的,好想哭……她蒙住臉,伏身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懦弱,與,渺小的悲哀。


    "你走開……"她聲音顫抖得宛如深秋裏即將凋落的枯葉,"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不要看見她這麽卑微的模樣,她不想讓自己的羞恥暴露於人前,特別是,在他麵前……


    江昊哲明顯地愣了下,沉靜的眸子輕斂,默默地凝視著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卻彌漫著一種心痛。


    愛,究竟可以改變一個人到什麽樣的地步?


    以前的她,那麽開朗,那麽明快,她的世界仿佛永遠籠罩在陽光下般,沒有任何的陰霾,而現在,她卻是這樣……


    程詠心將自己的臉埋在自己的手掌中,良久,她隻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淡淡的歎息,隨後,她渾身陡然地一僵,因為身體被人擁住了,額頭觸碰到了一個溫暖的物體,一股宛如森林般的清爽氣息盈滿她的鼻間。


    他的聲音低低的,輕輕的,宛如柔風自耳邊拂過。


    "想哭就哭吧,我看不見的。"


    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的眼淚,終於在這句話後宛如山洪般爆發,淚,終究還是湧了出來,湧出她的眼眶,打濕了他的衣衫。


    江昊哲卻隻是站著,宛如雕塑般地站著,任由她在自己胸前哭得嘶聲裂肺,他僅是默默地圈著她,仿佛在給予一個受傷孩子最溫暖的安慰。


    隻是,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一雙清冽的眼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帶著一抹洞悉,緩緩地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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