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巧穿著一條很舊的牛仔褲,顯得雙腿非常的修長,穿了一雙褐色的女式皮鞋;上衣則是一件女式的很普通的長袖外套,帶著細小的印花。雨巧的頭發應該是仔細的清洗過,盡管紮在後麵,前額仍然一絲一縷的垂下了不少直到嘴角的頭發。


    雨巧的五官非常的精致,一雙閃動著的會說話的大眼睛,微微有點翹起的鼻頭和高挺的鼻梁。可能是剛洗完澡,又被我嚇了一下子的原因,雨巧顯得臉色略有紅潤。而且,雨巧非常的白,所以那紅色襯著她的臉顯得異常的好看。


    不過雨巧臉上還是有幾條比較明顯的傷痕,但是卻給人一種憐愛的感覺。根本沒有給雨巧的漂亮造成什麽負麵的影響。


    雨巧躲著我的目光不敢和我接觸,但是自己看著別處的時候,目光又顯得特別的堅定和堅強。她似乎就是在一個女強人和小女生之間的那種女性,既有自己的獨立精神,又有著天真浪漫的情懷。


    雨巧在椅子上坐下,習慣的把雙腿收起來踩在凳子上,把頭倚在自己的兩腿之間,這可能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吧。然後雨巧盯著房間的一角,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又流露出堅強的神色。


    黑狗這個時候,也走進來坐在我的旁邊,看得出這小子好像有點喜歡雨巧,因為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扭扭捏捏的。


    這樣沉默了一會,我首先打破了僵局,問道:“你叫雨巧?”


    雨巧也沒有看我,目光還是直直的盯著一處不動,隻是點了點頭。


    我說:“我叫趙成,一般大家都叫我成哥。”


    雨巧還是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我說:“你是李勝利的老婆?”


    雨巧把頭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睛如此的明亮,讓我都有點想回避她的目光。


    但是雨巧很快把眼神移開了,說了句:“你說的李勝利應該就是黎明哥。”


    雨巧的口音聽起來很奇怪,有些南方口音,但是普通話的成分居多,讓我不好判斷她是哪裏人,不過雨巧的嗓音聽起來甜甜的很清脆,卻又有一絲的憂鬱。


    我說:“應該是一個人。”


    雨巧又把頭轉過來看著我:“你認識他嗎?”


    我說:“認識,當然認識,他的事我很清楚。”


    雨巧居然甜甜的笑了一下,似乎回憶到了什麽,但是馬上又陷入了沉思。


    這樣擠牙膏似的對話也不是個事,我必須打破這個僵局,這個叫雨巧的女人身上有太多的值得我好奇的地方。


    我說:“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雨巧頭也沒抬,低低的說:“不知道。”


    我說:“你想知道他在哪裏嗎?”


    雨巧還是頭也沒有太,低低的說:“想知道,但是你不會知道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難道不認為我和他是同一個人嗎?”說這個話並不是我刻意的說的,而是我一直在潛意識裏把李勝利當成我的人格分裂的產物,他可能就是我自己的某些遺忘的記憶。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效果,雨巧把頭轉過來,又開始牢牢地盯著我,說:“可能是,但是,他現在不在。”


    我說:“所以你願意跟著我?”


    雨巧說:“是的,我不知道黎明哥什麽時候會回來,而且,他說了叫我跟著你。”


    我說:“他還在,隻是他暫時不能和你說話。”


    雨巧眼睛眨了眨,卻突然哽咽了兩聲,明亮的眼睛中就滾出兩顆晶瑩的淚珠,她說:“我知道的,他會回來的。我會等著他回來。”


    雨巧一哭,我倒有點慌了神,見過不少女人大哭大鬧的,但是沒有想到雨巧的兩滴眼淚卻仿佛把我這個螞蟻一下子淹沒在大海中。


    我連忙說:“哎……別……李勝利會很快回來的。”


    雨巧說:“不會的,我知道的。”


    我啞然,這個女孩子決不是我想象的很單純很簡單,她對事物的判斷比我更加敏銳。


    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對話下去。


    這個時候,雨巧說:“成哥,你們介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黑狗倒回答的比我還快,願意兩個字已經脫口而出。


    我把電視關上,在這個不大的小屋裏,這個曾經是一個乞丐的漂亮女孩子開始輕聲地講述一個淒美的童話般的愛情故事。而主角就是雨巧和李勝利。


    “……我和他分開了。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活下去,但是我記得他告訴我的,活下去,就能見到他。於是,我沿著河走了下去,並在一個小村落旁邊呆了三四天。我覺得我快要死了,但是一想到他可能還在等著我,如果他到處找我,找不到我,他肯定會很傷心的。這樣才讓我鼓起勇氣再活下去……而我知道他是北京來的,我就抱定了念頭,我要到北京去。於是一路乞討,大概用了半年多的時候,才終於來到了北京。


    北京這個城市裏有他曾經的呼吸,我在這裏覺得很踏實,盡管我還是很怕人,也經常被別人欺負,但是我相信隻要我在這裏等下去,一定會等到他的。今天,很偶然,我居然有種感覺他來了,而且就在我的附近。結果,就碰見了你們。


    成哥,對不起,我並不想跟著你給你添麻煩,但是跟著你是唯一再見到他的機會。如果你不方便,我會離開的。”


    我有點顫抖著說:“你就這樣自己乞討了半年到了北京。”


    雨巧說:“是的,盡管很孤單,很害怕,但是想到他,我就有了勇氣。”


    我驚訝這個弱小的身體裏居然能夠爆發出如此大的能量,這個忘記了自己是誰的女孩子,唯一的寄托就是李勝利,而且能夠忍受常人都無法忍受的痛苦,就這樣一步步地尋找下去。我不知道我這個時候是同情她還是佩服她,我隻是知道她和我曾經接觸過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


    我轉身看了看黑狗,黑狗立即把臉側了過來,不讓我看到他的臉,也許,雨巧說的一些事情觸動了他的某些傷心事,黑狗這個似乎沒有眼淚的男人,分明是在哭涕。盡管我看不到黑狗的臉,但是我絕對知道黑狗在哭。


    雨巧一直盯著地麵在講話,中間隻是偶而提起頭打量一下我們的神態。而我則一直盯著她的臉,雨巧邊說邊好像回憶到當時的場麵一樣,時而甜蜜,時而痛苦,時而激動,時而沮喪,但是更多的時候,雨巧的聲音是低沉和哽咽著的。


    我的心很亂,心情很糟糕。麵對這樣的一個女人,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對待她。


    雨巧也沒有理我們任何人,還是繼續的說著:“他說過,我每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都會在我的身邊,但是現在我每次睜開眼睛,他都不在,但是,我不怪他。一年了,我每次睜開眼睛,都會覺得很痛苦,因為,他又不在。”


    然後,這個小女人低低的哭了,再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也許,這是她這麽久第一次和別人講述她的故事,而因為李勝利曾經來過我這裏,我曾經就是李勝利。所以,她講給我聽,可能是想讓李勝利也能夠聽到吧。但是,我知道李勝利不在這裏,他走了,他聽不到這一切。


    這個晚上,我沒有睡著,整個晚上都輾轉反側,無數次的抬起頭注視著雨巧睡的那個隔間,仔細地聽雨巧是否發出了什麽聲音,但是,夜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得如同雨巧不在這裏。


    天剛有點蒙蒙亮的時候,我看見黑狗就爬起來,穿好衣服下床,在外麵的洗手間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就躡手躡腳的回來,把臥室的椅子輕輕的移動到雨巧的門口,在那裏端正的坐著。並不時地向裏麵打量著。


    我突然有點怒火中燒!媽媽的,這個黑狗什麽意思,是讓雨巧一醒來就看到他嗎?他以為他是誰?是李勝利嗎?混蛋,要做這件事也不是他做,而是我做!


    一想到這,我又詫異了,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代替李勝利,雨巧愛的是李勝利而不是我。我這樣做雨巧睜開眼看到我,就能愛上我了?這不可能!但是,我真的很想這麽做,為什麽為什麽!


    我在腦海中怒罵著:“李勝利,你這個王八蛋,你回來啊,我把我身體借給你好不好!你到哪裏去了?王八蛋!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就這樣丟下你的女人跑了?你這個王八蛋!”


    沒罵多久,我也嗖的一下坐起來,倒讓黑狗大吃一驚,我沒有理他,默默地自己穿好衣服,去洗手間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也輕輕的走回來,坐在床邊上,一言不發,黑狗則呆呆的看著我。我則有點不耐煩地看著他。


    黑狗看我表情不太對,隻好站起來,把椅子輕輕的挪回原位,然後坐在另外一張床的床邊上,我們兩個男人都不說話,隻是都靜靜的盯著隔間裏麵。我不知道如果聽到裏麵有動靜我是否會跳過去。男人有時候真是奇怪,我也對自己越發的奇怪,我怎麽了?怎麽和黑狗一樣。難道,我也愛上了雨巧嗎?


    我小時候父親突然離家出走之後,我和母親兩人的生活非常的艱苦,很多時候,母親都盯著空空的廚房流眼淚。我從那個時候,恨死了離開我們的父親,也恨透了這個世界。沒有人幫助我們,哪怕隻是遞過一個同情的眼神。在我記事開始,街外文化大革命尾期的打鬥聲就從來沒有在我耳邊消失過,直到我上了初中,我父親還被同學嘲諷為漢奸,我是漢奸的兒子,他們說我的父親是畏罪潛逃到台灣了。我一度真的懷疑我父親是從南海抱著皮球遊過台灣海峽投奔到台灣去了。


    我和別人打架,當混混,曾經被人扁的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動,隻能蠕動著爬回自己臨時的小屋去。這些苦我都記得,所以,雨巧的直言片語,卻讓我這個真正吃過苦,受過罪的人感覺到這個女人的偉大之處。她的生存環境比我惡劣十倍,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害怕所有的陌生人,直到出現了一個李勝利,才讓她的心靈得到了慰藉,但是缺陷入到更痛苦的情感中。那種孤獨和寂寞要比沒有碰到李勝利之前更加濃烈十倍百倍。所以,我能理解雨巧為什麽有如此堅強和堅定的眼神,卻又有如此敏感脆弱的心。


    誰說我沒有一顆脆弱的心呢?在我自己堅強的外表下,其實,我有著一顆如此脆弱的心。以前我從來不敢正視這一切,但是,我現在終於承認這一切。我,其實也是一個脆弱善良的男人。


    而我以前的故事,誰又會為我傷懷和落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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