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告示牌前的人甚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人便算了一筆賬,要想一場不落地把四十五場魔術看完,就算次次能夠買到票進去,也要十五天,如果錯過了一場,想全部看一遍,就要等下一個輪次,這就要一個月,運氣糟糕點,就要至少半年才能看完。每場魔術,滿打滿算能坐進去二百個人,一天六百人,十五天不過是九千人,這還不能算連看兩場以上的,如此算來,悅客魔術館的門票,隻怕是一票難求了!


    這筆賬一算明白,天橋的一些倒票倒玩意兒的“黃牛”就先聞到銅臭味了,黃牛黨自古就有,專門幹奇貨可居,買進賣出賺差價的事情,悅客魔術館每天就幾百張票,弄到三五張的,翻手一賣,不就賺到了嗎?炒買炒賣的“黃牛”,就喜歡幹這種事情,越是把張賢的魔術炒到天上,他們就越好倒票,說不定能賺幾倍的差價。


    第二天旺風樓的二毛子去買票,當然是空手而歸,愁眉苦臉地回去對陳國說,一去就隻見到排隊的長龍了,許多眼熟的黃牛,上午的票一出,這些黃牛轉手就賣五倍的價錢,便沒有敢從他們手中買票。


    陳國氣得夠嗆,讓二毛子五倍價錢也給買來,二毛子趕回去一問,黃牛手中的票都沒兩張了,隻剩下前排上座,要十倍價錢,二毛子還是沒敢買,再回來稟告陳國。


    陳國把二毛子罵了個狗血噴頭,更是罵逛天橋的人真夠賤的,張賢不過是一個變戲法的,有這麽捧的嗎?戲法改名叫魔術了,就這麽好看?老子陳國變了幾十年戲法了,風頭勁的時候,還是天橋八絕之一,又能怎麽得了?當年還比不過一個瘋言瘋語逗悶子的王傻子賣座。現在出了一個張賢,就能把戲法沒落的局麵給擰回來?就能讓戲法比京劇還紅火?


    陳國氣得都喘不過氣來,把桌子拍得山響,心中一橫,罵道:“不去了!我倒要看看這個張賢能紅幾天!四十五個魔術?笑話!老子的祖師爺傳下來的也就十來個!還得日日苦練才行,上大戲台演得出效果的不過七八個!還都是大家看膩的玩意兒!張賢能有四十五個?簡直是笑話!天大的笑話!隻要一場砸了,讓人給拋托了,你就等著哭鼻子吧!媽媽的,讓我看我還懶得看呢!”


    陳國真對張賢死心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陳國已經明白,張賢突然再次出現,在改建過的悅客魔術館表演,恐怕請張賢來旺風樓難比登天。既然現在請不動,那就詛咒張賢失手,名聲一臭,再與張賢談談就容易多了。


    陳國再怎麽詛咒,都是無濟於事。第二天悅客魔術館的三場魔術表演,還是大獲成功,第三天更是如此。


    “天橋奇人張賢再現,悅客魔術館魔術驚人”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傳遍大街小巷。一時間悅客茶樓的門票成了天橋一帶的稀缺貨,一票難求,去看過張賢表演的拿著票根到處炫耀,都覺得臉上貼金,讓人萬分羨慕。甚至有開始收購票根的,打算集齊四十五場的門票,沒準是個好藏品,張賢以後成了大紅人,以後能賣到大錢。


    悅客魔術館開張的第三天中午,正是天橋一帶最熱鬧的時候,有一隊遊街的彩妝隊伍從旺風樓門前走過,吹拉彈唱,鑼鼓喧天,高舉著“悅客魔術館”的大幡旗,呼喊著“張賢魔術精彩,爺們弟兄們快去看”之類的話語,好不招搖。


    這遊街的隊顯然是想在陳國麵前示威,翻來覆去地走旺風樓門前走了幾遍,這才罷休。


    陳國氣得七竅生煙,這不是擺明了想挑釁嗎?張賢你好大的膽子,還敢欺負到老子頭上?真當老子是病貓不成?陳國心中惡氣翻滾,發誓要給張賢好看。


    所以張賢晚場演出結束後,陳國再也坐不住了,連旺風樓裏麵的客人都在談論張賢的魔術。陳國穿好大褂,壓低了帽簷,出了旺風樓,快步向外麵走去。


    陳國並不是去悅客魔術館,而是到了德寶樓趙光姚趙老板家,而德寶樓和旺風樓齊名,一個在天橋東口,一個在西口,排場都差不多,隻是旺風樓更精於雜耍一類表演,德寶樓的相聲是名家雲集。平日裏陳國和趙光姚並沒有什麽來往,彼此盡管看不順眼,因為兩家隔得很遠,沒有什麽大的衝突。


    陳國到了德寶樓,德寶樓也差不多要打烊了。


    陳國通報了姓名,德寶樓管事的夥計不敢怠慢,趕忙進去通報了趙光姚。


    趙光姚此時正在自己的書房裏和安樂居孫承德孫老板密談張賢的事情,聽到旺風樓陳國前來拜會,吃驚不小。趙老板和孫老板都覺得陳國來得奇怪,孫老板本來想走,趙老板沒讓,說咱們一起來會一會陳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趙老板親自去將陳國迎進書房,三個人相見,假惺惺得客氣了一番。


    陳國落座,嗬嗬一笑,說道:“安樂居孫老板剛好也在,可太好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趙老板笑吟吟得給陳國倒上茶,說道:“陳老板,咱們都是同行,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陳國品了一口茶,念了聲好茶,放下茶杯,歎了口氣,說道:“趙老板,孫老板,你們覺得最近兩天生意如何?”


    趙老板幹笑一聲,說道:“尚好尚好,沒什麽大變化。”


    孫老板也說:“托陳老板的福,小店生意也還成。”


    趙老板緊接了一句,問道:“陳老板,你不會是來關心這些的吧?嗬嗬。”


    陳國知道這兩人都是老奸巨猾,自己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們兩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接茬的,說廢話能說一晚上。


    陳國說道:“兩位都知道張賢吧?”


    “哦?”孫老板、趙老板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知道!當然知道。”


    陳國問道:“兩位去看過張賢的魔術嗎?”


    趙老板反問道:“陳老板你去過嗎?”


    陳國心裏暗罵這個趙光姚真是個老王八,一點都不願意吃虧,便說道:“慚愧,那個悅客魔術館的門票,一票難求,還不能預訂,我就一直沒去。”


    趙老板、孫老板又都“哦”了一聲,孫老板說道:“哎呀陳老板,那你真應該去看看,今天下午我和趙老板包了個雅間,看了張賢的一個魔術。”


    陳國趕忙問道:“怎麽樣?”


    趙老板說道:“不得不佩服啊,不去是不知道,去看了一次,就像抽大煙上癮了似的,還想再看下一場。這個張賢的戲法,美輪美奐,奇妙無比,實在是很難形容!若不是我還要顧著自己的生意,可就真的要連看下一場了。陳老板,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請講請講,但說無妨!”陳國笑道。


    趙老板說道:“要是張賢真能連演四十五場不重樣的戲法,隻怕陳老板旺風樓的風頭,可就要被他搶了去了。”


    陳國暗罵,這個趙光頭趙王八,明明是在擠對我啊。


    陳國心裏這麽想,嘴上卻說:“趙老板都覺得張賢能連演四十五場不重樣的?都是我們聞所未聞的?”


    趙老板說道:“其實我也不信,但看了張賢的戲法,真是覺得一切都有可能啊。”


    孫老板接著說道:“趙老板說得不錯,那個張賢絕對是個奇人,越是大家不相信的,他越要實現出來。”


    陳國說道:“這可真是不妙啊!今天一天,旺風樓裏的客人,都在議論張賢的事情,如果這樣下去,客人胃口被張賢吊住,我們的生意可都不好做了啊。趙老板,你不是有個遠房親戚,和李奉仁關係不錯嗎?能不能探探口風,問一問張賢是駐場還是入了股?”


    趙老板說道:“這事我還真問了,中午的時候,李奉仁吞吞吐吐地說了,那個張賢是入了股!改建悅客茶樓的錢,都是張賢掏的。”


    孫老板歎道:“這下子想請動張賢,可是千難萬難了!別人入了股,除非我們割肉,分幹股給他,他才有可能出來。”


    趙老板說道:“陳老板,不妨和你說,今天我這個德寶樓裏的客人,也都在說張賢的事情。”


    孫老板跟著說道:“安樂居也是如此。”


    陳國抱了抱拳,說道:“趙老板、孫老板,陳國今天來,就是想和各位聊一聊這個張賢的。”


    趙老板抱拳回禮,說道:“陳老板是有什麽高見?”


    陳國說道:“兩位有沒有覺得,這個張賢有點太囂張了?”


    趙老板、孫老板一愣,一前一後地說道:“是囂張!太囂張了!”


    陳國說道:“這個張賢,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就算他真有四十五場新鮮的戲法,第一天開張,連個請帖都沒給我們遞一個,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他不知道用的什麽手段,收買了一大堆嚼舌頭的,到處幫他嚷嚷。他收門票是沒錯,但他還不準預訂,隻是一場一場地賣票,故意找黃牛哄抬票價,弄得門票奇貨可居。不僅如此,兩位看到了沒有,今天中午他們弄了一堆閑人,在天橋大街上敲鑼打鼓,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啊!”


    趙老板跟著陳國的勁頭,恨恨地說道:“的確太不像話,太囂張了!不警告警告他,讓他收斂收斂,真當天橋無人啦?”


    孫老板說道:“可是以張賢現在的勢頭,明天天橋一帶就要傳遍,最多再過四五天,北平城也能傳遍,若是傳到一些達官貴人耳朵裏,他們來給張賢捧場,讓他攀上關係,那我們可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陳老板,聽說段士章段大爺就喜歡看戲法,要是段士章知道了,他一來,張賢拿出絕活,討了段士章段大爺的喜歡,那可……”


    孫老板說的,正中了陳國的心思,陳國怕啊,他怕的就是張賢的名頭總有一天直接傳到段士章的耳朵裏。


    陳國立即接過孫老板的話,狠狠說道:“那可對我們誰都沒有好處!咱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張賢做大!”


    趙老板鬼精鬼精地說道:“陳老板,你打算怎麽做?”


    陳國說道:“如果趙老板、孫老板能和我一起,給張賢一個下馬威,他火燒得再旺,我們也能給他滅嘍!”


    趙老板俯下身子,低聲道:“陳老板,你來得正好,我和孫老板都有這個意思。”


    陳國嘿嘿一笑,湊下身來,低聲說道:“我是想,咱們既然聯手,那我們就這樣……”


    三個奸商頭碰頭擠在一堆,聽陳國密謀整治張賢的法子,都是不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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