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都碎了


    江彬獨自驅車去了位於玲珠區的世家公館別墅區,蕭美倫就住那兒。到了蕭美倫家門口,江彬將車停好,從車裏拿出她愛吃的台灣點心鳳梨酥和太陽餅,隨口叫了一聲:“美倫,我是阿彬……”


    從屋裏走出來的是管家秦媽,她從江彬手中接過點心,然後無奈地說:“小姐剛出去了。”


    “喔,她有事嗎?”


    秦媽搖了搖頭:“剛才我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應該又是去喝酒了。”


    江彬心猛地一沉,沒有多想,即刻上車向濱江西路開去。


    天鵝大廈二樓的夜韻星特色酒廊,緊鄰林江,如果是晚上的話,坐在酒廊的二樓,林江美景盡收眼底。那兒是蕭美倫常去的地方,她喜歡一個人去那裏喝酒,她和酒廊老板很熟,幾乎每次都能訂到包間。這次也不例外,江彬在一個離人群較遠的包間找到了她,此時,她正在哭。為了不讓外麵的人察覺,蕭美倫特意放了一段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一陣雄壯有力的號聲將狹小的空間撕割得七零八落。哭聲夾雜這首曲子,烘托出了一股暢快的悲情,江彬受了觸動,心都碎了。


    見是江彬,蕭美倫用手胡亂擦了下臉,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沒事,就是突然覺得心裏憋悶、孤獨。”


    江彬緩緩坐到她的身邊,默默注視著她,蕭美倫也沒再說話,靜靜凝望著他。江彬和蕭美倫早已習慣了這種共處的方式,代表快樂的大多是眼淚,沉默成了最和諧的溝通。


    說來也是蹊蹺,江彬和蕭美倫最初就是在類似的情景中相識的。


    五年前的那天晚上,江彬喝了很多酒,從一個酒吧到另一個酒吧,沿著海深市海上世界地下酒吧一條街一路喝過去。當時江彬剛從主持崗位下來,一時無所適從,無聊,寂寞,空虛。無意間江彬喝到了這條街的終點,在子夜兩點多時,他跌跌撞撞又進了一個叫“菊貴坊”的酒吧裏。據說那是一個高端商務人士去的地方,不過這個地界並不怎麽高端。裏麵放的都是一些軟色的音樂,什麽遊鴻明的《下沙》,張愛嘉的《愛的代價》,羽泉的《冷酷到底》等等。進去後才發現,其間坐著一幫三十多歲西裝領帶的男人和他們帶來的雛兒們;也有一些來自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的老外在那裏插科打諢;還有三四個老外圍著一個戴著白色胸罩的妖嬈女子跳著鋼管舞。那姑娘可能是high大了,黑色的緊身皮褲包裹得曲線玲瓏,而白色胸罩則好像沒穿似的,在搖來晃去的諸多射燈下長發甩來甩去,力道之大簡直不像是在甩頭,倒像是舊時的紡織機械,馬達一響,無休無止。


    整個場麵鬧哄哄的,唯獨角落裏坐著一個女人還算消停,就一個勁喝著悶酒。酒吧的人越來越多,有些男人的眼光有意無意地向她那邊望去。江彬下意識地坐過去,他進來隻是想喝酒解悶,並不想摻和那些男男女女的破事。江彬覺得也許她跟他想法差不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正好可以一起“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先生喝點什麽?”服務生很熱情地走過來。


    “傑克丹尼。”江彬很自然地說出這一種酒,因為傑克丹尼是他的最愛。


    起初蕭美倫根本沒正眼看江彬,以為眼前這人不懷好意來套近乎,可一聽到“傑克丹尼”,她就來了興趣,冷冷地說:“小子,品位還可以嘛!”


    江彬調皮地打趣:“阿姨,彼此彼此。”此刻他已注意到了,她喝的酒也是傑克丹尼。


    傑克丹尼是世界十大名酒之一,美國牌子,屬於威士忌那一類的酒。傑克丹尼酒的釀造很費工夫,挑選最上等的玉米、黑麥及麥芽等全天然穀物,配合高山泉水釀製。采用獨特的楓木過濾方法,用新燒製的美國白橡木桶儲存,讓酒質散發天然獨特的馥鬱芬芳。傑克丹尼很烈,但又清新自然,正好符合兩人既求解脫又不想落入俗套的品位。


    蕭美倫不悅地說:“我說你這什麽意思?你這麽大個人,叫我‘阿姨’,我很老嗎?故意調侃我是不是?”


    “嗬!你還知道呀?我這麽大個人,你叫‘小子’,我以為你很大歲數了呢。”


    “詭辯!”沉吟片刻,蕭美倫笑了笑:“好,剛才算我失言,我賠罪,我敬你一杯。”


    江彬連連擺手:“不行了,不行了,我已經喝很多了。”


    “沒關係。你要醉死了,我抬你回去。”


    那晚兩人喝了一夜的酒,全是傑克丹尼。最後都進入了幻境,江彬和蕭美倫相互扶持,衝著走廊上來往的人群大喊:“還有誰喝傑克丹尼,還有誰喝傑克丹尼……”


    事後蕭美倫告訴他,她深愛的人即將回到他妻子身邊,臨別前以一杯傑克丹尼作為留念。因此她當時想,要是有誰能陪她品傑克丹尼,她就跟誰走。


    不過當時沒人在意他們在喊什麽,人們看到的是兩個口齒含糊、神態癡狂的人,一男一女,勾肩搭背,笑比哭還難看。


    蕭美倫不知道的是,此前江彬已經以幾近絕望的態度消耗掉了大量酒精,所以最後他先醉倒下了。


    蕭美倫從江彬隨身的證件中弄清楚了他的住址,然後開車將他送了回去。進了江彬家門,見他清醒了點,蕭美倫驚奇地說:“先前酒吧燈光有點暗,現在到了亮處,我怎麽看你長得那麽像一個人……”


    江彬不清不楚地說:“像竹野內豐對不對?嘿嘿!別人都說我和他一樣酷,不,我比他酷。嘿嘿嘿嘿!”


    蕭美倫若有所思說:“那日本人我不認識,我就覺得你長得特像原先那個財經節目主持人江彬。”


    此話一出,江彬腦中仿佛閃過一道電光,意識立刻清醒大半,心中懷有不小驚喜:“你還記得江彬?那我說我就是江彬,你會信嗎?”


    “信。”


    “真的?”


    “江彬那麽慫一個人,冒充他有什麽好處?”


    聽了這樣的話,江彬突然想笑,大笑:“聰明,太聰明了。判斷非常準確。”


    2合作契機


    在江彬和蕭美倫第二次見麵之前,兩人通了一周的電話。每晚八點是他們的通話時間,前三天是他打電話給她,但從第四天起,她開始主動找上他了,通話時間也從最初的三五分鍾延長到半個小時甚至更長。


    兩個人聊了很多彼此的東西。蕭美倫告訴他她仍愛著那個男人,講了很多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事,於是他知道了她在午夜三點穿著拖鞋去找那個男人回家,而那個男人在國外時則乘車十多個小時去另外一個城市給她寄信,理由僅僅是那樣會讓她收信的日期提前三天。江彬也和蕭美倫說自己還是個童子雞,基本沒什麽類似的情感故事與她分享,眼下還得忙著找工作糊口。他們像朋友一樣交流,任時光悄然流逝。她說話的時候,他常走神,因為他不太確定她是否存在。畢竟那個相遇的夜晚想起來不太真實,更多像是一種情緒,而不是像可以觸摸得到的某個鮮活的人。


    那時江彬和蘇震清已經很熟了,每次看到江彬抱著電話作誠懇狀時,蘇震清通常會搖頭歎息。蘇震清說這樣的姑娘很平常,很多地方可以找到,她們在白天的人群中或許還能有些呼吸的力氣,但當夜幕降臨,她們內心蠢蠢欲動的欲望就按捺不住了,她們喬裝打扮,她們放浪形骸。江彬不滿蘇震清把蕭美倫理解成那種不安分的女人,他極力替她辯解,可當他提到“蕭美倫”三個字時,蘇震清愣住了。他說:“廣濱市富誠信托的老總也叫蕭美倫,是一個很有才幹的女人,唯一不好就是酗酒。前幾天來海深市辦事,莫非,你碰到的是她?”


    “怎會有這麽巧的事?”


    正疑慮間,廣濱市那邊來了電話,說富誠信托要江彬盡快趕去應聘。此時蘇震清恰好也高升了,出任廣濱市海波證券主管新股發行事宜的副總,正好可以陪江彬一起去廣濱市。


    蕭美倫決定聘用江彬與她的一項決策有關,她打算在富誠信托旗下設立一家私募基金,就是後來由江彬掌舵的陽明投資。


    蕭美倫出任富誠投資信托公司總經理時,隻有三十出頭。她雄心勃勃,一心要成為金融界出類拔萃之輩。國內關於投資信托公司的性質,一直模糊不清。它通常由地方政府的財政部門出資組成,也有的是銀行下屬機構,先天就有點四不像。有人說,信托投資公司的業務應該是受人之托,代人理財;也有人說,信托投資公司是金融“百貨商店”,什麽都敢幹。後者較前者在觀念上更前衛、更新銳。蕭美倫完全接受後一種觀點,決心將富誠信托投資公司辦成廣濱市的“金融百貨公司”。她四麵出擊,涉足股票、期貨、房地產、礦產投資、資金拆借……沒過多久,蕭美倫就迅速打開了局麵,取得赫赫戰績。富誠信托投資公司由小變大,成為珠三角地區舉足重輕的機構大戶。


    2000年大陸股市又有了點戲,蕭美倫打算與時俱進,成立一個國內流行的私募基金,並將其命名為“陽明基金”。後因某些國情方麵的緣由,陽明投資的資金絕大部分要靠自主募集,富誠信托轉換成了合夥人的角色。


    其實,成立一家私募公司並非易事,起碼需要滿足六個條件:


    一、在某個投資領域(如股票、期貨、外匯、黃金等)有非常豐富的經驗,最好長時間穩定盈利過;


    二、製定包含資金的募集、投向、分成、風險控製等內容的說明書;


    三、有一批傾心相挺的富人,適時提供相當規模的資金;


    四、有完整的投研團隊,密切跟蹤市場的變化,及時製定交易計劃和策略;


    五、有一套精密嚴格的係統,使計劃能真正執行下去;


    六、因私募尚處於灰色地帶,必須有能力化解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煩。


    很顯然,江彬那時並不完全具備這些條件。而蕭美倫找江彬來主持相關工作,看中的隻是他當初做主持人時的超高人氣,因為草創初期,陽明投資最需要關心的不是績效,而是金主們的資金注入。


    當時在江彬腦子裏就隻想著一個任務,這個任務不是為客戶賺錢,而是找到新的投資者,挖掘大客戶。每天,江彬得給他不認識而他們也不想和他說話的人打上50個電話。人們總是把電話掛斷,江彬必須不停地打,才能找到願接電話的人。他不斷地尋找打電話的合適對象,那些到處捐錢而又不是公司客戶的企業家最有可能接到他的電話。


    多數時候他們總會讓秘書擋電話,如果江彬知道了秘書的名字,那麽差不多算是接通了要找的人。因為多數做金融投資的老板對他們的秘書很差,隻要能表現出任何一點兒毫無心計的善意,就能產生很好的效果。一旦成功地和他們見麵,江彬就會抓住機會,批評他們的投資組合如何如何不妥,敦促他們買他建倉了的股票。離開時他手裏總會多一份理財委托書,一般很少落空。


    會麵過後,江彬還會跑到大廈頂層,然後層層往下,挨個敲門,看有誰想和他聊聊股票。任何標有“權益”、“資產”或者“證券”的房間都是他的捕獵對象,除非有人知道如何阻止他進入辦公室。盡管江彬從樓上到樓下的命中率不高,不過如果他去過那些辦公室的話,至少不用再打那麽多冰冷的電話。很快,金融街被他搜遍了。要有時間,江彬還會租一輛車到圖書館,看報紙上關於當地首屈一指的人物的報道。他會抄下好幾十個名字,用隨身帶的零錢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直到約好一次會麵為止。


    富誠信托的聲望,江彬的知名度,加上自始至終執著不懈,募資工作總算有了成效。


    在他看來,成功就得有點“無賴的精神”,斯文是沒法換來金主們關愛的眼神的。當然,這個觀點不一定被其他人認同。


    3艱難決策


    國內隻有公募基金才有明確的法律地位,為了做到於法有據,江彬和蕭美倫通過發行證券“信托”產品,獲取一條陽光通道,但這樣門檻太高,限製頗多。蘇震清出於和江彬的私人情誼拿出一百萬參與進來,卻也隻是剛剛邁過最低法定門檻,蔡斌則是聯合十幾個過去的同事才算勉強獲得與蘇震清同等待遇。信托資金介入股市以後,必須分散組合投資,不能將資金集中投資於少數幾隻股票。這一點和公募基金是一致的,唯一的優勢是,持股倉位不受限製,可以根據行情演變靈活調配。


    直白點講,私募基金就是專為富人或在業內有門路的人服務的。有諷刺意味的是,私募基金對那些不富有的人來說具有更大的意義。眾多不富有的人完全受市場和公募基金支配,而公募基金隻要規模能維持住,他們的管理費收入是不受影響的。私募基金不是這樣:隻有在你為客戶賺錢的時候,才能獲得報酬。私募基金隻收取比銀行活期利息還少得多的管理費,把盈利的20%(包括實現和未實現的盈利,不管你是否賣出了頭寸)作為基金的報酬。如果你的基金賺錢,那麽一切都沒問題。但是如果你賠了錢,隻有在為客戶把虧損補齊之後才能再收管理費。這就意味,如果你在第一年賠了錢,隻有在為客戶把錢賺回來後才能獲得報酬,如果在來年沒能賺回來,你仍然沒收入。在此規則之下,私募基金會被逼得資金運作既要有創造性,又要極端謹慎。因為他們不能隻抱怨市場的形勢不好,卻照樣拿傭金,就像公募基金一樣。


    江彬很難理解,為什麽管理層隻讓富人從這種安排中受益,而這種規則明顯會產生比公募基金更好的業績。陽光私募讓你和投資者同生共死,公募基金讓你變成忙於集資和推銷的奴隸。公募基金可以一連幾年業績不佳卻仍賺很多錢,即便如此,他們還在拚命擴充規模,規模才是最現實的收入來源,有無盈利倒顯得次要了。憑什麽要這樣安排?遊戲不應該是這種玩法。


    作為一個新手私募基金經理,江彬征得蕭美倫的同意,加了一條對投資者的資金進行保護的條款:如果陽明投資的業績降到負10%以下,就開放和解散基金。加進這一條是因為部分投資者不希望在他出師不利的情況下拿不回錢。江彬本以為這是多慮了,可不幸的事情總在人的思考範疇之外。


    著實沒有想到,就在江彬剛起步的時候,2000年8月最後一個星期,市場突遭重創,他也套進去了。直到那時,江彬才意識到他根本還不知道真正的基金經理該怎麽做。過去做主持人的時候,他隻需要在熒幕上談一些好的投資想法,能給觀眾帶來智力上的愉悅感就行了。到親自掌控巨量資金時,江彬才體會到做出正確的交易決策太難了。


    行情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你必須要清楚,此刻是否應該采取行動,如何行動。慢了就會貽誤戰機,快了又會過猶不及,適當的時機要做恰當的事情,你不可以出錯,因為稍微一點失誤就意味著會有一大筆鈔票被市場吞噬。


    陽明投資剛上路就賠了,還連累了客戶跟著一起賠錢,江彬十分過意不去。但他並不打算隱瞞這一點,他明白:業績是無法隱瞞的,要是你幹得很糟糕的話,是騙不了人的。他想盡快挽回虧損,但又擔心局麵會因他的盲動變得更糟,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他把他的難處講給蘇震清聽,到激動處,他甚至表示要撒手不管,重新去幹記者。蘇震清乍一聽就在他頭上打了一巴掌,然後朝他咆哮:“江彬,你他媽王八蛋,好好聽著,我打你是因為我要救你這嫩頭青。”蘇震清說話的那種語氣太令人難以忍受了,江彬永遠也忘不了。可是江彬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眼光,他看問題很準,看人更準,尤其難得的是,他總能知道麵對什麽樣的麻煩最應該找什麽樣的人幫忙解決。他最後說:“清醒清醒,眼前的這些利空還不足以讓行情徹底走壞。不過你也不能大意,快去找蕭美倫,要多聽她的話,多向她學,她是一個老手,她最能處理好你麵對的這些問題。”


    4盈利模式


    那天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雨點時急時緩地擊打著玻璃窗,辦公室裏的氣氛被襯得肅靜懾人。江彬穿著西爾斯藍色西裝和白襯衫,打著紅領帶,手裏捧著沏好了的參須麥冬,心中忐忑不安地走近蕭美倫的辦公桌。


    蕭美倫很快意識到這次見麵是江彬預謀策劃的,她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穿西裝幹嗎?天這麽熱。沒人在意你的外表,現在大家隻會關心你的業績。”她接過他手裏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感覺不錯。


    見氣氛逐漸好轉,江彬語帶歉意地說:“這次沒能有效規避風險,給陽明投資造成了不小的虧損,我很難過。”江彬以為誠懇或者坦白可以緩和緊張,他說:“其實是我經驗不足,而且太過輕率,資金投入運作前沒有找到適合我們的盈利模式,致使危機處置不當,進退失據。不過我會盡快糾正,我會……”


    江彬說這一番話,隨時準備被她截斷,誰知她竟一言不發,隨他說,這靜默使他越說越心慌。


    “阿彬,從明天起,你到我這兒來辦公。陽明投資的事,我也該多費點心思了。”


    江彬趕緊接上話茬,小心翼翼地問:“蕭總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若有安排,在下聽候調遣。”


    “今天我要教會你一點,真正的‘職業機構’不會去搞所謂的技術分析,它們的核心競爭力有兩個:能力和資源。能力主要是融資能力。巴菲特的原理很容易掌握,但是你不可能照樣實踐,他可以不斷追跌,你出多少他進多少,不管什麽價位、有多少量。你就不能,因為他背後有保險資金,你不會有。資源主要指核心信息來源。比如居民消費品價格指數會報百分之幾,什麽時候報出來,你能提前多久知道,這就是資源。”蕭美倫頓了頓,又說:“你說你沒有找到有效的盈利模式,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摸清門道,裏麵學問大了,往後你要多抽時間,仔細揣摩。”


    江彬唯唯諾諾地問:“您的意思是?”


    “我的盈利模式是與券商展開競爭,努力在那些分析師采取行動之前就預料到他們會怎麽幹,然後在他們的行動方向上下大注。這樣,你總是有優勢,你不需要持有任何閑置的頭寸,並且總有退出的策略。”


    江彬難免心存疑慮:“這樣好是好,可是沒有哪個分析師會在宣布頭寸之前給你打個電話。你不可能讓券商分析師提前告訴你他們會采取什麽行動。”


    “當然。所以你得每天打電話給幾十個分析師,問問他們對股票有什麽新的想法。你要找出在哪些情況下分析師們會變得更樂觀,然後你把從其他人那裏得來的正麵消息告訴他們。你讓他們互相爭鬥,你告訴他們有人想吃進。如果你確定他們熱衷於某個題材,或者在他們告訴銷售部門他們的收入預期太高或太低之前就在電話裏抓住他們,你就可能有機會。但是,你不應該采取任何行動,除非你肯定能把握他們吃進或賣出的動向。”


    蕭美倫這席話真把江彬攪糊塗了,他搞不明白這來來去去究竟是什麽意圖,有什麽意義。做投資的人通常都比較自負,自負的人最痛恨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江彬也不例外。


    蕭美倫從江彬迷離的眼神中看出了這一點,於是她直擊問題的本質:“分析師做的事就是莊家做的事。分析師喜歡在背後支持某隻股票,然後抬高它。在莊家開始操縱之前,你就要在低位時進入。有莊家,就意味著股價會抬高。如果大星證券是某隻股票的莊家,那麽這隻股票有可能會一天上漲兩三個點,如果南天證券是莊家,那麽股票一天漲五個點以上是常有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恰到好處地將籌碼高位倒給莊家,賺莊家的錢。懂嗎?散戶都是‘窮人’,賺窮人的錢是發不了財的。讓莊家去獵捕散戶,我們要靜待有利時機,獵捕莊家。”


    江彬還是不太理解:“資本圈中我隻是一個小人物,我哪有那麽大能量,知道那麽多事情?”


    蕭美倫冷冷地說:“傭金,你隻需要明白,傭金是最根本的利害關係。傭金,決定了人們告訴你什麽信息,你會獲取什麽情報,以及你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如果你做大量和傭金掛鉤的業務,分析師會給你回電話,甚至券商的投研團隊都會樂於為你提供服務,你會獲取很多讓你長期和短期都能賺錢的情資。傭金讓一切變得容易,但是除非你學會如何交易,並且不停地交易,否則那些分析師是不會把你當回事的。”


    此後蕭美倫動員了她業內廣大的人脈,為陽明投資建立起了盤根錯節的關係網,甚至還在某些金融機構內部發展內線,江彬時不時會接到“深喉”的電話,得到不少高價值的情資。


    “一文不值你也會花高價買下,是因為你預期有一個更大的笨蛋,會出更高的價錢把它買走。投機成功的關鍵就在於正確判斷出有比自己更大的笨蛋。隻要自己不是最大笨蛋,就是贏多贏少的問題。”


    後人總愛引述凱恩斯的這段“賭經”,用以描述金融投機者們如何如何機巧。不過作為局中人,蕭美倫是用積極的眼光看待這個“最大笨蛋”理論的。


    “最後一筆大額買單,會將供給吸幹,股價就能上漲。你的目的,就是吸納這最後的拋盤。”這是蕭美倫在操盤室最常說的一句話。當主力或莊家買賣單隻個股的時候,一定會使股價向他們交易的方向移動。例如,如果你賣出數百萬股五糧液的股票,在交易過程中你會使得股價下降,假設是從28元降到24元,但是一旦拋盤被消化掉,股價又會上升。你必須能綜合各方麵的情報,判斷出這數百萬股是不是最後的拋盤,如果是,你要及早將其買進,這樣你的利潤就來了。


    這一行真正賺錢的方式就是把交易、銷售和研究三者結合起來,這也是蕭美倫每天做的。她會做很多傭金業務,這樣她就知道在一份大的賣單中誰是最後一個買主,然後研判對方的利益動機或其他意圖,做出恰當的交易決斷,就像一個玩撲克牌高手知道什麽時候該在一手好牌上下大注一樣。


    如此一來,做股票賺錢被玩成了“體力活”,要跟蹤那麽多股票,跟蹤供給狀況、需求狀況,以及主力資金的想法。江彬有時會問:“還有更好的辦法嗎?投資怎會這麽煩瑣,這麽累人?”


    “你買股票就是因為你覺得它便宜嗎?這是絕大多數散戶的想法,那些散戶總喜歡像買菜一樣買股票,主觀而且斤斤計較,所以才會受到市場的擺布。你要做好私募,你的格局和高度就不能局限在那個層次。懂嗎?”


    蕭美倫的天才之處在於她根本不在乎市場下一步怎麽走,她隻在乎單個股票。她也不在乎股票近期會怎樣,因為這是可以操縱的。她是那種非常隨機應變的人,她可以在極短時間內由喜歡一隻股票變為討厭這隻股票。她會在早上愛上某隻網絡概念股,下午就心生惡感,先是做多,然後拉高出貨。如果她知道某重量級機構對某一板塊改變看法的話,她極有可能在回家路上就急切地采取相應措施,以防不測。


    蕭美倫這一係列做法非常符合那個時代的特征,似乎那時私募都是這麽運作的。如果以2001年的2245點牛熊分界線來區分新舊私募基金的話,那麽一個很明顯的對比就是,舊私募基金大多作風狠辣,勇於拋頭露麵,設計騙局不擇手段,在市場上一時呼風喚雨、神通廣大,並且能不顧整體市場趨勢,僅通過純粹的炒作來獲取暴利。其興也勃,其亡也忽。這些私募基金一旦騙局敗露,它們最後的結局都十分悲慘。


    2001年後市場徹底走熊了,江彬親眼目睹“盟友”機構一家一家倒下。劫後餘生的陽明投資,無疑少了一分剽悍和浮躁,多了一分冷靜和理性。江彬漸漸學會韜光養晦,低調沉穩,更多的是幕後耕耘,必要時才偶爾露崢嶸。同時江彬緊緊把握宏觀經濟和政策走向,恪守價值投資的理念,並把“價值、專注、誠信”六字箴言掛在牆上,時時警醒自己。


    5巨資套死


    漫漫熊市一熬就是五年。


    資本逐利而動,不動就是等死。江彬和蕭美倫不想被動等待,打算另尋投資方向。2002年樓市逐漸升溫,國內部分地區炒作之風再起,蕭美倫也隨波逐流投入進去,她一直對自己炒作的藝術很自信。而江彬則保守一些,開始轉戰港股,而且專挑被低估了的內地企業的股票。那幾年間,江彬趕上了港股自2003年上半年開始的大牛市,其掌舵的陽明投資發展非常迅猛。蕭美倫就不太如意,雖然炒樓炒地也有不少斬獲,但2004年的一輪宏觀調控讓富誠信托受傷很重。


    回想起來,那一次蕭美倫敗走麥城,是從買入沙金市那塊地皮開始的。她有一位廣東籍的同學,叫杜正勝,在海深市一家信用社當主任。他把蕭美倫帶到沙金市,想讓她親眼目睹炒地皮的熱潮。


    有消息說美國將在沙金市投資建設一座世界級汽車城,規模居亞洲之首。一時間,各地投資者蜂擁而至,沙金市成了全國矚目的投資熱點。地價聞風而動,在一輪輪炒作中扶搖直上。當地農民隻要擁有一塊宅基地,即可迅速成為百萬富翁。蕭美倫不禁眼熱心動,經杜正勝介紹,她與沙金市天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簽約,投資一個億,參與一係列房地產開發項目。不久,他們在汽車城旁買下一塊近四百畝的土地,期盼美國佬到來之後能以高價出手。然而傳言始終沒有兌現,中央產經高層卻開始了宏觀調控。一個接一個強有力的調控措施出台,過熱的經濟驟然降溫,沙金市地價如脫了線的風箏,飄搖下墜。富誠信托巨資被那塊地套死,解套遙遙無期。


    2005年初,天鵬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板蔡其昌失蹤,也許因為他欠了銀行巨額貸款無法歸還,一走了之。兩個月前,蕭美倫聞知法院要拍賣天鵬房地產公司的資產,因而帶上江彬匆匆趕往沙金市,希望分得一些殘湯剩羹。


    應該說:高速擴張、忽略風險,是富誠信托的致命傷。蕭美倫內心充滿自責,卻又無可奈何。她開始懷疑自己:當總經理,做女強人,是否整個兒都錯了?是否女人本就不該這麽逞強?


    到達沙金市,天正下著毛毛細雨。杜正勝開車到機場來接,一路上不住地講述案子的進展情況。


    “資產拍賣很不順利,沙金市有許多房子已經跌到建築成本價之下,但仍無人問津。尤其那塊四百畝的土地,當初六十萬一畝買下,現在六萬一畝也賣不出去。更要命的是,國土局不久會將這塊荒棄多年的土地收回去……”


    蕭美倫越聽心越涼,幹脆把話題岔開。她說:“你別把我拉到賓館,先到街上兜兜風,讓我看看沙金市的街景。”


    雨中沙金市,給人一種淒冷的感覺。馬路兩邊的樓房空空蕩蕩,大多早已無人居住。有些建築物中途停工,紅磚裸露,水泥柱兀立,滿眼隻見敗象種種,令人寒心。大道依然寬闊,水泥路麵卻已殘破不堪,轎車在坑坑窪窪中顛簸前行……


    沙金市是由一個幾千人的小鎮,迅速擴展為擁有數十萬人口的中型城市的,奇跡般地屹立在大亞灣畔。無數人揣著金錢、帶著夢想從四麵八方奔來,投資、開發、建設……火熱的激情將這片土地燒得燙腳。處處鶯歌燕舞、處處燈紅酒綠,富翁竹筍似的一夜之間從地下鑽出,誰都認為發財是一件近在咫尺、一蹴可就的平凡事件。現在想來,真是一場大夢。夢醒時分,難免淒涼惆悵。


    曾經,這裏炒地皮最盛行。你隻要有紅線圖、建築許可證,哪怕隻是張複印件,就可以尋找下家,出賣一塊從不屬於你的地皮。人人都在幹這一行,開藥店的江湖郎中給病人號脈,會從抽屜裏取出幾張紅線圖,莫名其妙問病人想不想買一塊地?馬路旁的煙雜店,掛著醒目的招牌:本店出售大量地皮,歡迎洽談。投機土地的瘋狂令人發笑。人人推波助瀾,地價直線上升。三倍、五倍、十倍、二十倍,聞風就漲,似乎永無止境。


    那一刻,江彬心中還裝了一件事,財慧傳播。上市公司財慧傳播總部就在沙金市。此前蘇震清曾向他提過介入財慧傳播股票運作的事,江彬一直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明確拒絕,他想多給自己留一點思考的時間。財慧傳播是做傳統媒體生意的,旗下的林江都市報在珠三角地區有一定影響力,廣告收入還算可觀。後來財慧傳播又花大錢辦了一份《林江商潮》雜誌,境況卻是不佳,始終無法在同類雜誌中脫穎而出,使得最後市場反被壓縮到沙金市區一地。江彬看到沙金市市區滿街都是“租、售、讓”的標語,知道這裏經商環境不好,《林江商潮》雜誌的廣告收入自然也不怎麽樣。由此,江彬斷定:《林江商潮》雜誌是拖累財慧傳播業績的關鍵因素。


    江彬和蕭美倫兩人各自裝著心事,路上也沒怎麽說話。轎車駛到城外,在蕭美倫買的那塊地旁停下。


    蕭美倫下了車,冒著牛毛細雨佇立田頭,眺望眼前這塊使她夢縈魂牽的土地。地裏長滿荒草,那一根根爛木殘枝在風中搖頭擺尾,囂張至極。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尚未完工的立交橋,淒涼地兀立在空蕩的田野上。據說這一帶是汽車城的中心,人們擔心交通過於擁擠,而設計、建設了這一座橋。細雨薄霧籠罩之下,愚蠢,荒謬,都是盲從和躁動的代價。


    “這片土地沉澱了多少真金白銀啊!折騰,都在折騰,胡亂折騰!”蕭美倫回到車內,無限感慨地說。


    “起碼有十二個銀行行長在這裏栽了跟頭,把烏紗帽弄丟了。我還不算在內,我隻是一個被免職的小小的信用社主任。”沉默一會兒,杜正勝內疚地說:“我把你從廣濱市拖來,真害苦你了!”


    “別說了,這也不能全怪哪一個人。熙熙攘攘,隨波逐流,又有誰能克製得住?都是這個時代的悲哀!”


    次日一早,蕭美倫就趕到了法院。艱難的鬥爭開始了,一大群債權人明爭暗奪,仿佛狼群在搶一根僅剩的骨頭。幸而杜正勝還有些路子,幫她左右斡旋,總算讓她在汽車城那塊土地上爭得了較大的權益。然而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誰也不願捧在手中。


    與國土局打交道更麻煩。蕭美倫在沙金市住了幾天,日日請客吃飯,在各級官員中打通關節。杜正勝甚至安排她與市委書記見了一麵,讓她有機會慷慨陳詞,據理力爭,以便引起沙金市最高領導層的重視。


    問題終於解決了。國土局答應在收回土地的同時,支付一筆補償會。可是補償金少得可憐,每畝隻有三千元。不過有勝於無,蕭美倫趕緊辦妥一切手續。當她拿到一百五十萬元的支票時,差點當場落淚。她很激動,總算要回一點錢來。她也很痛心,來時帶著一張一億元的支票,等了幾年,卻換回了一張一百五十萬元的支票。


    坐在歸途的飛機上,蕭美倫覺得疲勞掏空了她的整個身體。這是心的疲勞,無比難受。


    女人遇到強大的壓力,她的情感就會變得格外脆弱。


    蕭美倫忍不住伏到江彬懷中,用一本雜誌遮住自己的臉,無聲飲泣。


    當初江彬無處可去時,碰到了她。現今蕭美倫心力交瘁之際,隻剩他在身邊……


    6信用問題


    曲子停了,蕭美倫先打破沉寂:“阿彬,又碰到什麽麻煩了?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你現在歲數不小了,遇事你自己要臨機決斷,不必事事向我請示。再說,我已不是你老板了,無權過多插手陽明投資的事。”說完,蕭美倫默默地端起酒杯,喝下了一大口紅酒。


    江彬忽然覺得開口說話是件很困難的事,所有的話題好像都不翼而飛。他口渴得厲害,從果盤裏拿起一塊西瓜,低下頭吃起來。蕭美倫忍不住“撲哧”一笑,江彬放下西瓜,也笑了:“你笑我啃西瓜的樣子很難看,是嗎?”


    “嗯。你總這樣,吃東西像一個孩子……”


    蕭美倫繼續埋頭喝酒,很投入地喝。江彬看到桌上已經有幾個空瓶了,知道她喝多了,但又不忍勸阻她,幹脆也投入進去:“美倫,我陪你喝,不,是我喝,你看著,對,你光看著就行。桌上的酒,隻夠我一個人喝的。”


    蘇震清曾對江彬半開玩笑說,陪女人喝酒,十分酒量隻能用足六分,千萬不能喝醉。因為女人本身就是酒,在酒氣微曛中,流溢在杯盞之間的女人香,讓男人心醉。不過江彬當即駁斥他,說他這樣太策略、太算計。江彬每次陪蕭美倫喝酒都是全心投入,他的想法非常單純,就是想喝掉她手中的酒,這樣或許能減輕酒精對她的傷害,所以幾乎每次都是江彬先醉倒。


    蕭美倫果然沒有再喝了,她抽出一支煙,點燃,深吸一口。然後將酒在精致的水晶杯中裝很少一點點,邊搖晃杯中的冰塊,邊用迷惘的眼神看著那嫋嫋上升的煙霧,懶洋洋、焦點渙散的姿態,有一種獨特的嫵媚。


    此刻江彬越發不勝酒力,躺到了沙發上,眼神迷離地望著她向他緩緩貼近。美倫摟著他的脖子,他感覺她細柔的長發垂了下來,從他的脖頸進了他的衣服,摩挲著他的身體,軟軟的,有點癢,但很舒服。


    美倫貼著他的耳朵:“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頭有點暈?”


    兩人的臉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覺她呼吸時鼻翼微微張開收攏。他看著她的眼眶裏漸漸盛滿笑意,從嘴唇邊堆積,直綻放到整張臉上。


    喝完酒後江彬和蕭美倫在馬路上漫步。他們默默走著,無言地交流著人生的感悟。


    是蕭美倫首先打破沉默,她一偏頭,口氣略有點冷:“你找我,是為財慧傳播那事,對嗎?”


    “是的。其實我不是不願意和陳建年合作,隻是擔心他的信用問題。他欠了我兩千萬,都兩年了,至今未還。蘇震清還一再為他擔保,讓我放心。要是陳建年真這麽讓人放心,他的海波證券為什麽不……”


    蕭美倫見江彬這般著急為難,心頭不由一熱,悠然笑說:“你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蕭美倫的住處,二人站住腳。蕭美倫笑了笑:“送佛送到西天,進去坐一會兒吧?”


    江彬搖了搖頭:“改日吧,今天太晚了。”


    蕭美倫剛要去開門,又像忘了什麽似的急匆匆跑出來。江彬依然在水泥甬道站著,凝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蕭美倫跑到他麵前,向他遞過一張支票:“這是蘇震清讓我轉交給你的,兩千萬,說是他姐夫拋掉一批股票回籠的資金。”


    江彬又驚又喜:“震清也真是的,怎麽都找到你那兒去了?”


    蕭美倫肅然說:“阿彬,有些事情你要考慮清楚。就像這筆錢,陳建年可以還,可以不還。他可以還給你,也可以還給蘇震清……他欠你的錢,別人也欠他的錢。金融界的事情很複雜,誰也沒本事一刀砍出個是非來!”


    江彬沉默許久,點了下頭:“我懂你的意思。謝謝你!”說完這話,他就轉身走了。


    蕭美倫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樹陰間,嗓子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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