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看到方才其樂融融的氣氛一下變得沉寂下來,就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那句話,卻不知道到底為什麽。看了看趙子亮,趙子亮低聲說道:“兄弟,你真有狗屎運!”


    他二人平時玩笑開慣了,這次,梁景難得看到一次,趙子亮幾乎是咬著牙在說。


    片刻功夫,趙初手裏捧著個黑色的長形包裹來到大廳之上,雙手奉上給老太爺。老爺子接過來,端詳許久,像對著一位老朋友般,動情地說道:“老朋友,你該出山啦!”說罷,單手猛地掀起包裹之物,一柄黑黝黝的帶鞘長刀赫然出現在堂上眾人眼前,大堂之上,瞬間被一股冷颼颼的寒氣籠罩開來。梁景的心像是被什麽猛地揪住一般,呼吸像是霎時停止了,眼睛便再也離不開老爺子手裏的那柄刀。


    老太爺左手把鞘,輕抬猿臂,右手順勢緩緩抽出長刀,長刀出鞘之際,猶如虎嘯聲起,餘音嫋嫋,繞梁而出。此刻,大堂之上,再無一點聲息。


    老太爺長刀在手,如子入懷。起手一式,刀身如月,刀麵一抹光華,如綢似緞,在刀頭和刀顎之間緩緩滑過。他的動作很慢,“推、帶、格、挑”,恰似古琴輕撫,勢如行雲流水,;忽的動作變快,“劈、斬、撩、紮”,猶如琵琶急彈,勁比泰山巨石。忽然單手一揮,包裹之物飛起,一道刀氣匹練般飛過,包裹之物被裂成兩半,緩緩飄落,卻毫無一絲聲響。其中一半落在梁景身前,被他一把攥住,細看,原來是一件黑色的披風。


    “梁兄弟,這是我戰場所用寶刀之一,名曰‘秋月’,另一把刀名曰‘寒霜’,在你大哥子明手裏。當年‘霜月無雙,無雙霜月’,令大遼邊兵,聞之喪膽,也成就了老夫。你我有緣,今天,我就把‘秋月’贈與梁兄弟,希望你用它斬殺金賊,不負所托!”老太爺雙手托刀,鄭重說道。


    梁景完全驚呆了,全然沒有想到,趙老太爺會寶刀相贈,一時倒有些手足無措,能成為趙老太爺心愛之物,必然不凡。急忙揖禮道:“爺爺,這太珍貴了,恕梁景不敢妄想。”


    趙老太爺笑道:“此刀再不出山,就廢了。‘秋月’與你有緣,孩子,你就不要推辭了,豈不聞,長者賜,莫敢辭?收下吧。”


    梁景看看趙子亮,這貨雞啄米一樣連連點頭,這才跪下,大禮之後,雙手小心翼翼接過‘秋月’,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亦或是不小心,當接過‘秋月’的一刹那,鋒利的刀刃劃破了梁景的右手掌心,一絲血線,順著雪亮如銀的刀刃流淌下來,匯聚在刀尖,凝聚成滴,末了,正巧滴入地上的玉盞之中,聲如玉磬,脆、亮。


    老太爺目不轉睛地看完這一幕,忽然狂笑不已,聲若洪鍾,胸膛隨著大笑之聲急劇起伏。趙初也是猶見鬼魅一般,臉色巨變,嘴裏不停地嘟囔著:“天意!天意!”


    老太爺好不容易止住了狂笑,眼裏含淚,拍著梁景的肩膀,顫抖地說道:“小子,可願拜我為師?”


    梁景呐呐道:“爺爺,我和子亮兄弟相稱,拜您為師,豈不……豈不……”梁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了。


    “哼,迂腐。子明、子亮的功夫都是我傳授的。他爹不是學武的料,難不成我‘趙氏十八斬’就要失傳?他倆是我的孫子,我不算師傅,你算!以後就讓他倆叫你師叔,嘿嘿,你來一趟,賺了把刀,賺了倆侄子,還賺了我這個……”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綠瑩瑩的物件,像是一枚方形玉佩,鑲著金邊,用一條銀絲帶穿著。


    見老太爺拿出此物,趙初欲言又止,看上去心裏很不平靜。趙老太爺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拉著梁景的手追問道:“梁景,你也是個痛快漢子,拜不拜師,給個痛快話?”


    梁景雖是獵戶出身,可是天分極高,豈有不明白之理,隨即鄭重跪下行拜師大禮,口中尊稱道:“弟子梁景叩拜師傅!”


    “哈哈哈,起來起來!”趙老太爺就像孩子撿了個寶貝似的開心不已。拉著梁景的手不放,指著趙初道:“見過你大哥,他跟我學了個皮毛,防身可以,上陣不行,不算徒弟。”


    “小弟梁景拜見大哥。”梁景施禮參拜。


    趙初雖有想法,但此時也不能表露,急忙攙起梁景:“梁兄弟毋須多禮,以後就是一家人,千萬別客氣。”


    “對,你千萬別跟他客氣,一會兒,去他那兒,有的是好東西。”老太爺一點不見外,指著趙初笑著說。


    “你撅什麽嘴,過來拜見師叔!”老太爺指著直往後躲的趙子亮道。


    “爺爺,我沒躲,我……子亮見過師叔!”趙子亮眼看老太爺又要瞪眼,急忙過來拜見,倒是唬得梁景急忙往後退,卻被老太爺一把拉住,實打實接了這個禮。


    “好了好了,哈哈,現在是一家人了,不要拘束,來,梁景,把這個拿好。”老太爺把方才拿出的那麵綠瑩瑩的金鑲玉牌遞給梁景。


    梁景雙手接過,感覺人手溫潤,好像還帶著老人家的體溫。他仔細打量著手裏的玉牌,巴掌大小,做工精美,玉牌正麵一個“仁”子居中,雲紋環繞,四邊鑲金,頂上留空,一條銀絲纏紅的小繩當中穿過。翻過來,背麵是“趙旭”兩字。


    老太爺負手而立,道:“元豐四年,我在雁門關外,身為五路宣撫使,提領五路兵馬抗擊西夏,手下有四位統製將領,我們雖名為上下統屬,可私下裏,和我有莫逆之交,過命的交情。無數次在屍山血海裏把我救出來,我心裏,早就當他們是親兄弟一般。可世事無常,橫山一戰後,西軍元氣大傷,我們也各奔東西,臨別之際,我們請西域匠師,精心打造了五塊玉牌,‘仁義禮智信’,創建了‘五常盟’,眾兄弟推舉我做了盟主大哥,持‘仁’字牌,其餘四人,分持其餘四牌,本想就是做個紀念。沒想到,那幾個兄弟不甘寂寞,幾十年下來,秉承“仁義禮智信”之道義,鋤奸扶弱,衛我大宋,一直擋在西陲前線,在江湖上,也有些名氣。在和遼國、金國的態度上,老夫和朝廷某些大員意見相左,這件事,被別有用心之人上奏,說我‘以宗室之名,朝堂重臣之位,結黨營私,行江湖之事,凡此種種,疑為宵小所用’,真是放他娘的屁。老子看他們不順眼,在朝堂上罵了他們幾句,就被貶職擱置起來,也就是官家念我是趙氏宗室,知道我老趙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是個粗人,沒有追究,但自此退出了朝堂之上,做起了仙翁。”


    回憶起當年金戈鐵馬,老太爺趙旭也是感慨頗多。趙子亮倒是第一次聽爺爺講了這麽多,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聽的是津津有味。梁景則是恭恭敬敬,又有一絲敬佩在裏頭。


    趙旭指著梁景手中的“秋月”說道:“你知道方才老夫為什麽失態,你大哥趙初為什麽色變嗎?前幾日,‘秋月’無緣無故掉落在地,起初還以為事發偶然,聯想起最近一段時間,我晚上接連夢見‘秋月’橫刀破敵,浴血疆場的景象,還以為是自己人老了,睡不踏實。直到在你接刀瞬間,刀破手掌,血祭刀靈,和當初我把‘寒霜’賜給子明幾乎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他傷的是左手,你是右手。我明白了,‘秋月’要出山了,‘寒霜’在召喚它,它在等,在等你!所以說,這是天意!你拜我為師,也是天意!”


    趙初也接著話說道:“當時,您和我提及此事,我還笑話您。可是方才,梁景兄弟接刀時的情景,真是和子明當初是一模一樣,鬼神一論,我本不信,可今天,我無法解釋看到的一切,爹,您說得對,天意如此啊!”


    趙旭拍拍梁景的肩膀,笑著說:“梁景,方才記住了幾招?”


    梁景臉一紅:“弟子愚鈍,一招也沒有記住。”


    趙旭大笑道:“這話我愛聽,剛才,我一招也沒使出來,你哪怕說記住了一招,嘿嘿,我老頭子這雙招子算廢了,自此‘金眼雕’的名頭算是栽了!哈哈哈!好,老夫沒有看錯人!走,後院!”


    幾個人來到後院,梁景才知道,這裏是一個很大的的練武場,打理得很是幹淨、平整,東西兩側,擺放著兵器架子,靠東的牆根,擺著一溜箭垛靶子,靶心處,爛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破洞。


    趙旭、趙初和趙子亮、梁景,走到場地中央,趙旭對梁景說道:“子亮說你刀使得不錯,來來來,讓為師看看?”


    梁景有些猶豫,道:“小子隻是上山打獵時,需要開辟一些道路,就用刀來劈砍樹枝灌木,沒有什麽招式。”


    “不打緊,我就喜歡看看你怎麽砍樹枝子!”趙旭興趣極高。


    話以至此,梁景也就不再客氣,凝神靜氣,緩緩抽刀出鞘。“秋月”要比一般的大宋手刀二尺三寸的刀身長出六寸,刀莖大約七寸,可單手,也可雙手,刀盤為圓形鎏金雙龍搶珠,做工甚是精美。刀身兩麵開槽,刀麵隱隱約約透著祥雲狀暗紋,刀鋒是斧狀開刃,透著厚重,泛著白光,雖是白天,依然讓人感覺到那種光華的寒徹。


    “秋月”在手,梁景感覺那就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完全融進了自己的內心。他雙手持刀,側身站立,雙目緊緊盯著前方,仿佛前麵就是家鄉大山裏茂密的荊棘叢林,他左一刀、右一刀,橫刀、斜刀、立刀、推刀、正手刀、反手刀……梁景已經完全融入到他的“逢山開道”的境界之中,他眼前不斷出現不同的樹枝、荊棘、小樹、枯木、細的、粗的、圓的、分枝的、出杈的……形態萬千、粗細不一的所有東西,他隻有一個念頭,一刀搞定。不知過了多久,梁景感覺眼前豁然開朗,已經透陣而出,他長嘯一聲,反手收勢,長身而立。


    再看場中諸人,臉色巨變,如見鬼魅,已經遠遠避開,躲在場外,場地中間,隻剩下趙旭,負手而立,眼睛死死盯著梁景,一頭花發,被吹得淩亂起來,不知是寒風,還是刀風。


    趙初臉色猶自驚魂不定,癔症般叫道:“十八斬,他會十八斬!”


    趙子亮也是一臉驚愕,嘴裏嘟囔著:“像!不像?又有點像,嘿!搞不懂了。”


    趙旭仰天久久不語,心裏卻波瀾起伏:“老天垂憐!老天垂憐!我趙家‘十八斬’再現傳人!”


    趙旭忽然麵向北方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又叫過梁景,讓他也磕了三個,隻說了一句:“這幾日,就住在府裏,我要傳功,任何人、任何事兒不要打攪我們!切記!”拉著梁景揚長而去,隻剩下趙初、趙子亮父子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老爺子抻的是哪根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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