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嘯天眼裏一熱,心裏一驚,梁景手裏拿的,正是“五常令”裏的“仁”字玉牌,錯不了。


    龍嘯天急忙起身,從懷中同樣掏出一物,和梁景手裏的玉牌一模一樣,隻是玉牌上麵的字,是“義”字,龍嘯天是“五常令”“義”字牌持有者,排行老二,但在五常盟組織裏,“仁”字牌是令主,其餘四字乃是四大護法,在令主之下。


    隻見龍嘯天手捧“義”牌,大禮參拜道:“五常盟尊仁護法龍嘯天參見盟主!”


    唬得梁景“嗖”地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急切說道:“啊,龍叔,可不能開小侄的玩笑,折煞小侄了。”


    龍嘯天不為所動,依然恭恭敬敬施禮完畢才起身,笑著對梁景說道:“盟主,趙大哥沒有和您講清楚?”連稱呼都變了。


    梁景好不自在,不是不知道,相反,他都是知道的。趙旭在傳授武功的同時,把“五常令”的來龍去脈都講得清清楚楚,隻是最後囑咐梁景,畢竟散開這麽多年,雖然是自己一手創建的“五常盟”,但作為一個組織,還沒有真正發揮過作用,自己賦閑在家,要懂得避嫌,老大不說話,下麵的人隻有蟄伏起來,等待時機。所以,就連趙旭也不能有完全把握,現在的“五常令”是否還能“令出如山”,他,隻能試探。


    好在龍嘯天一如既往,以護法身份參拜,這讓梁景一顆心徹底放下,龍嘯天以前雖說客氣,那是因為梁景是趙旭的徒弟,可不是因為他是什麽“都防禦使”。現在恭恭敬敬,完全是下屬對上司的態度,說明“五常令”在他心中的分量還是實打實的,猶如趙旭當麵一般。


    梁景想起趙構臨走前布置的任務,不僅僅要守住中山府,更要以中山府為核心,開辟沿保州一線的根據地,把這根楔子牢牢插在金兵後撤的咽喉上,做大做強,逼迫金兵繞路而行,為以後的戰鬥打好群眾基礎。


    而且,趙構再三強調,要“發動群眾,依靠群眾,走群眾路線”,這群眾,就是老百姓。這個道理好懂,但要真正做起來,梁景覺得還是人手不足,自己主要是軍事方麵,民政言博奇在抓,但深入基層,發動群眾,這是北寨的強項,如今能把北寨這股力量抓在手裏,梁景底氣更加十足。


    “龍叔,您還是龍叔,私下裏,我可不敢當您的什麽盟主。”梁景謙虛道。


    不料龍嘯天聞聽臉上變色,嗬斥道:“梁景,五常令何等重要,前任令主趙旭大哥沒有和你講清楚嗎?豈容兒戲!既然趙旭大哥將令牌交給你,你也接了過來,自然是五常盟第二任盟主,五常令出,自龍嘯天始,皆聽命於你,若有違抗者,視為叛徒,人人皆可誅殺。想當年趙旭大哥創建五常盟,就是為了能東山再起,有一番作為。如今你既然在王爺手下聽命辦事,趙旭大哥也有過交代,自然要全力扶保,為王爺分憂。持有五常令者,即為五常盟主,豈容推辭!”


    梁景心安,起身揖禮道:“龍叔教訓的是,梁景受教了,定不負趙大哥所托,不負五常盟各位兄弟所望!”


    龍嘯天這才和顏悅色道:“這就對了嘛,要我說,這盟主還真的就你合適。”


    “既如此,龍叔,我還真有一些事情,要仰仗龍叔鼎力相助。”


    “請盟主下令!”


    “是這樣……”


    天都縣城,說是一個縣城,實際上,充其量就是一個大土圍子,黃土夯實砌成四城圍牆,在城門兩側,是用磚石砌就,隻留有南北兩門,東西城門已被堵死。縣城占地倒也不小,四圍足有十來裏地,人口五六千人,其中,大部分是沙家佃戶,沙家堡就建在縣城以東,圈了好大一片地方,儼然是一座城中城,圍牆全是磚石砌就,正門一塊大匾,上書“沙宅”,可看著陣勢,怎麽也不像一座宅子。


    沙家堡正堂,堡主沙繼祖身材魁梧,是典型的北方大漢,雖年近六旬,可是精神矍鑠,絲毫沒有老態龍鍾之感,顯得孔武有力,能成為一堡之主,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沙繼祖現在正在煩心,在大堂上來回踱步,不時催問:“沈教習、魏先生來了沒有,二堡主呢?快催快催!”


    院外,幾個人聯袂而至,進了堂中,一身材酷似沙繼祖的漢子叫道:“什麽事啊,跟火上房似的。大哥,你可從來沒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今天火急火燎的叫我們來,出什麽事了?”


    另外一個精瘦矮小的漢子朝沙繼祖揖禮道:“東翁勿躁,天塌不下來。”


    最後進來的是一位瘦高個的漢子,古銅色的皮膚映襯著又高又瘦的身材,極像一位金身羅漢。他麵無表情得衝沙繼祖叉手揖禮,沒有說話,隨即坐在椅子上,兀自端茶自飲,旁若無人。


    沙繼祖看看幾個人,擺擺手,下人退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這四個人。沙繼祖喘了口氣說道:“韶合那邊,今天又有人來了。”


    沙繼祖的兄弟、二當家沙繼宗驚叫道:“又是來要糧食?”


    沙繼祖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歎口氣道:“這次是韶合手下的猛安蕭慶親自前來,倒是沒有了盛氣淩人,但話裏話外卻不容推脫,一千石糧食,外加運糧食的大車,務必在七日之內備齊,到時候,他們過來押運。哎,這他媽的叫什麽事兒,當初就應該拉開架勢幹他娘的,受這醃臢氣!”


    沙繼宗也是忿忿不平,“上次弄了二千石,咱可是掏空了自家十幾座的糧倉墊上的,離夏收還早,現在下戶人等根本還不上,再抽一千石,咱可就傷筋動骨啦。”


    “我還不知道?就你能!現在那個叫雷遠的謀克就在這盯著,根本糊弄不了。”沙繼祖衝老二一瞪眼,說道。


    “東翁莫慌,他們還提別的要求了嗎?”沙繼祖的西席魏複之撚著頦下一小撮山羊胡,眯著眼睛說道。


    “先生啊,你還想他們要什麽?這就讓咱們堡裏快掏空啦!”沙繼祖拍著手叫道。


    “東翁,如果隻是要些糧食,在下倒覺得無妨,隻要不要人就好辦。”魏複之不慌不忙地說道。


    “哦,魏先生何意?”沙繼宗追問道。


    “糧食嗎,你不給,你能擋住人家搶嗎?曲陽、博野、唐縣、滿城,看看周圍,除了清苑北寨,哪個能躲過?曲陽縣令孔為,竭力死守,城破被殺,金兵屠城一日,搶掠一空,成了空城一座,現在還死氣沉沉,沒有一點人間煙火之氣。東翁,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人,才有一切。況且,損失一些糧食,總比死人要好。”魏複之不慌不忙地說道。


    沙繼祖撓撓頭,心有不甘,“沒有別的辦法嗎?這是就是在敲詐!”


    魏複之苦笑道:“東翁,朝廷何嚐不時遭遇敲詐?如今東京汴梁,還不知被敲詐成什麽樣呢,何況咱這小小的沙家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東翁,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可因小失大。”作為西席第一幕僚,魏複之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給出的對策也很中肯。


    一直不說話的瘦高羅漢突然開口道:“堡主,上次的糧食最後是怎麽被搶的,是什麽人幹的?最後弄清了嗎?”


    “金羅漢,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進來一句話不說,光在哪兒喝水,你三天沒喝啦?”沙繼宗衝金羅漢、沙家堡的總教習“南刀”沈萬嘟囔著。


    沈萬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堡主,上次的事情沒有徹底弄清楚之前,還是小心為妙。能把這事在金兵眼皮子地下,辦得滴水不漏,一個活口不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沈教頭說的是,上次的人手車馬都是北寨出的,我們隻出糧食,沒有出民夫,就是怕有個三長兩短,可偏偏隻是金兵丟了性命,據說農夫不僅沒事,幫忙趕車的,都給一百文工錢,隻是沒有運到地頭就讓人回去了,最後也不知道糧食運到什麽地方去。”魏複之分析道。


    “會不會是北寨下的手?”沙繼宗問。


    “不會,要是北寨下手,就不會派那麽多人前去,明顯落嫌疑嗎?也不是一般的山寨人馬,整個保州左近,方圓百裏,沒有一股勢力能一口吃掉這麽大一塊肥肉。要說可能,唯一的勢力,是中山府官軍。其一,隻有軍隊,才能進退自如,攻如急雨撤如風;其二,一般山寨,怎會冒險劫持如此多的糧草,山寨如有不濟,頂多出來打打秋風,實在過不去,也就各處大戶堡壘借一點熬過這個冬天,都是三鄉五裏的,不至於翻臉不給,都還想留一條後路呢,所以,他們不會為了一點糧食公然叫板金兵,你以為韶合的大軍留在此處隻是為了一個中山府?錯了,這是金兵北歸之路,韶合的任務,就是看好這條通道,要是真有一股子山寨人馬幹這事,今天能劫糧草,明天就能殺金兵,韶合能讓這股勢力在保州、中山一帶為所欲為?以老夫愚見,隻有官軍需要大批的糧草,才會這麽幹,我想,八成是哪個‘梁一刀’所為?”


    “軍中糧食,哪有嫌多的道理,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軍卒吃不飽肚子,那是要嘩變的!”沈萬接話說道,他軍中多年,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也清楚軍隊的一些做法,非常認同魏複之的推斷。“不過,我倒是很想會會這個‘梁一刀’,看看到底是誰的刀快!”沈萬狠狠拍了椅子扶手一下,咬著牙說道,盡管他不怎麽喜歡沙振,但畢竟掛著師徒名分,就這麽一刀就讓人家劈了,那還不是啪啪打臉嗎?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爭強好勝,乃是武者天性。


    “如果真如老夫所想,官軍中,有高手指點。但我等都在此地多年,中山府就是那麽幾位,言博奇小心翼翼,康如海膽小如鼠,就算梁景是條好漢,沒有人給他出主意,充其量也就是武夫一個,一定有人在幕後策劃,這才是我們要小心應對的。”魏複之想到了一切可能,就是沒有想到梁景那是文武全才,而且,思維縝密,精於謀劃,才是梁景的強項。武功,雖然不錯,但梁景受趙構的影響,凡事愛動腦子琢磨,才是最難能可貴的,這一點,魏複,萬萬想不到。在他心中,一介武夫,難成大事。


    “稟報堡主,金兵謀克雷遠求見。”院外護衛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談話,眾人心中一驚,又有什麽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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