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馬家鋪村,乘著落日的餘暉,村口一棵兩摟粗的大槐樹下,好幾個總角小兒在村頭玩耍,回家的漢子兀自和迎到村口的渾家娘子打諢著、說笑著……


    遠處,屋角的煙囪已經炊煙嫋嫋,或有一輛牛車經過,車夫和馬小七親切地打著招呼。一個小姑娘,四、五歲的樣子,看見馬小七,歡叫一聲:“爹爹”直撲過來,被馬小七一把抱起,很是親熱,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有點害羞,叫道:“七叔叔。”


    小七放下小女孩,掏出一把糖豆,散給小男孩和小女孩,說道:“二毛,快回去告訴爺爺和你爹,有客人來。快去。”小男孩攥著糖豆,興衝衝地跑去了。


    馬小七指著趙構等人,叫道:“大丫,叫客人。”


    “爺爺好、大哥哥好,大姐姐好。”稚氣的童音響起,冬雪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從車上拿出一把榛子,遞給小姑娘,小姑娘看看爹爹,見點頭,才敢手下,“謝謝大姐姐。”小姑娘從小七懷裏下來,小心地裝起榛子,說道:“回去和娘親吃。”


    趙構看著小姑娘,心裏是感慨萬分,要說規矩禮儀,現在的時代,的確比後世強不少。獨生子女們,有幾個知道好東西和父母姊妹們分享的?


    馬家鐵匠鋪在村子西頭,門前一口轆轤井,好大的一個院子麵南而建,門口飄著一副幌子—“馬家鐵匠鋪”。四周是土坯牆,倒是有一人多高,還有一個後院,占地不小,東西各一溜兒的小院子,當做客房,中間留出大約七八步的通道。


    進門左手是一個大棚,生著爐子,一個隻穿著對襟短衫的漢子,正在封火,看見馬小七進來,招呼道:“小七回來啦,二毛說有客人?”便出來牽著大車,小七介紹道:“我大哥,馬大郎,方才那孩子的爹。”


    趙構幾人揖禮道:“多有叨擾了。”


    馬大郎哈哈哈笑道:“不麻煩,我家經常招待來往之人,不麻煩,客官請了。”


    正屋裏出來一位老者,五十多歲,腰有點彎,精神卻好,爽朗的笑聲在院子裏響起:“二毛回來說有客人來,我還說呢,小七往常都是大黑了才回來,這個時候回來的早了,定時借了客人的光,寒舍簡陋,卻也幹淨,馬老鐵怠慢貴客了。”


    張愨迎上來,揖禮道:“老丈有禮啦。我家小官人和令郎一見如故,多有叨擾,我代我家小官人謝過了。”


    眾人寒暄,馬老鐵的鋪子,夥計們不少人牽馬的牽馬,卸車的卸車,打水的打水,整個院子亂哄哄的熱鬧起來。


    幾間上房打通,當做了吃飯的大堂,馬家大嫂指揮著幾個小廝,正忙活著,還有幾位早來的客人,已經點了餐,後廚傳來撲鼻子的香味,趕了一天的路,還真是有點餓了。


    高進可不敢大意,四下裏轉了一圈,選了一個西邊最裏邊的小院,西上房,北邊一流廂房,南邊是和隔壁相連的一道土坯牆,半人多高,北屋後麵,是一處土崖,不是很高,但很陡峭,人不好上,但屋後靠著的地方,長了一株棗樹,關鍵時候,倒是可以順著樹爬出去,再下到土崖下麵,就可以溜走。除了張愨老夫子,這點事兒,他們幾個都不在話下。高進往馬小七要了一團粗麻繩,說要明天準備捆貨用,小七不疑有他,給高進找了一團,還好心問夠不夠,高進連說夠了夠了。


    抻了抻繩子,夠勁兒,下去轉了一圈,又順著繩子爬上來,院子裏都已經張燈時分了。


    高進轉完,回到大堂,衝趙構點點頭,趙構招呼他趕緊吃飯,還說這家大嫂的手藝著實不錯。


    或許是趙構氣度不凡,這等小山村尋常也來不了如此貴客,等兒孫們都回來了,馬老鐵帶著兒孫們,一一過來見禮,這老頭,生了十一個孩子,(有三個夭折),還剩下八個孩子,馬小七成了老末,有三個姐姐出嫁了,剩下的五個兒子,和他一起經營著這家鋪子,先是打鐵鋪,後來來往的客商多了,馬家鋪又正好三縣交界的地方,正好歇腳,鋪子越做越大,餐飲住宿、大車趕腳等生意都有,這讓趙構響起後世的農家樂,差這馬家大院遠了去了。


    飯後和馬老鐵、馬家二子馬二郎閑聊,得知現在老鐵的二兒子掌總,大兒子學的是老鐵的手藝,那是絕活。小五、小六都在家裏幫忙,雖然是二兒子掌總,但拿主意的,卻是二娘子苗氏翠姑,一個潑辣能幹的女人,膚色稍黑,卻是個大高個、大長腿的潑辣女子,天足快走如風。趙構第一個念頭“不會是孫二娘吧。”


    馬家到沒有什麽男尊女卑的規矩,聽趙構隨口講起什麽“農家樂”、“連鎖經營”、“物流運輸”,苗翠姑忽然仿佛打開了一扇窗,心裏透進亮來,充分發揮了“不懂就問”的好學風,一直追著趙構問,趙構也是想結個善緣,這家人不錯,或許,能真正了解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讓趙構驚詫無比的是,苗翠姑記憶驚人,趙構所說的,居然能一字不差複述,趙構直誇,讓苗翠姑不好意思了,笑道:“小官人見笑,小女子不識字,隻好硬記。”


    趙構笑道:“這也是一門功夫,不過,閑暇時,還是要多識字,多讀書,多出去看看,才能有大格局。”


    苗翠姑瞪了一眼馬二郎,嗔怒道:“你看看,小官人也是這樣說,趕明兒,胡先生來了,一定請教,你不許攔著。”


    院子裏幾個人哈哈笑了起來,馬老鐵揮揮手說道:“不早了,耽誤貴客休息了。他大嫂,你烙的蔥花餅,給小官人幾張,說好吃呢。”


    趙構幾人急忙致謝,接過油紙包著的烙餅,回到後院。


    幾個人湊在北屋裏,討論了一會,張愨乏了,已經縮在炕角迷糊。趙構給老頭蓋上被子,和冬雪來到上房,冬雪執意要在外屋值守,被趙構拽進裏屋,姑娘紅著臉,卻是有點想歪了,又羞又有點小惱,但還有一點不敢。


    裏屋的熱炕,加上火盆,自然比外屋暖和多了,趙構一瞪眼,說了句:“上炕眯著,下半夜還值守呢。”把自己的皮裘一披,出去了。作為特戰精兵,他喜歡自己親自看看地形。


    高進值守上半夜,北屋黑著燈,高進卻耳朵眼睛高度警惕,上房門一響,趙構身影剛閃出來,高進就出來了,倆人都沒有說話,時交亥時未刻,大部分客人都安歇了,倆人悄悄轉到前頭,發現苗翠姑還在大堂裏在一張草紙上畫著什麽,旁邊,馬二郎在打盹。


    一切很安靜的樣子,趙構和高進沒發現什麽異常,倆人點點頭,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住處,趙構回到上房,冬雪已經睡著了,趙構扯過被子給小丫頭輕輕蓋上,靠在炕角,稍微要眯一會,有高進在,很安全。


    很累,很累,趙構在不知不覺中沉睡過去,但後世嚴格的訓練,讓趙構始終保持著一份清醒,正是這份清醒,再次挽救了他們。


    不知不覺中,趙構一激靈,忽然睜開了眼,但並沒有動,而是仔細聽著、聽著。現在估摸著過了子時了,自己出任務,從來隻是睡夠兩個小時就足夠了,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可這次,依然感到什麽不對,是什麽?現在還不知道。


    他知道高進肯定在暗處,聽了一會兒,渾身的汗毛有點炸,有問題,他悄悄起身,又聽了聽,那是外麵的狼嚎忽然聽不見了。狼是一種機警凶殘的動物,狼群更可怕。但現在那一聲聲不時響起的狼嚎,不知道什麽時候聽不見了,一定有問題!但不知道是什麽。趙構寧肯相信自己的預感和狼所帶給他的信息。


    他悄悄摸過去,低聲呼喚:“雪兒,雪兒……”


    端木冬雪激靈靈醒過來,看見一個黑乎乎的黑夜衝著自己,下意識要喊,被趙構一把捂住,低聲道:“別喊,是我,起來,有情況。”


    冬雪馬上清醒過來,點點頭,趙構慢慢鬆開手,在她耳邊說:“趕快穿好衣服,把手弩拿出來,上好弦,去哪個牆角,呆在屋裏別動。隻要不是咱們的人進來,拿弩招呼他。”


    冬雪點點頭,趙構悄悄來到外屋,閃在門後,嘴唇一努,“吱吱吱”地一串低聲傳了出去,馬上,北屋“吱吱吱”高進回了過來,趙構知道,高進肯定也發現了什麽。


    知道高進肯定把張愨叫了起來,趙構稍微放心了一些,起碼目前還沒有事情發生,但願是虛驚一場。


    但很快,趙構聽到屋頂“哢吧”一聲輕微的聲響,這是高進布置在屋頂上的一段枯枝發出了警報,雖然在寂靜的夜裏顯得聲音突兀,但並不大,來人也完全沒有想到這是防衛圈的一部分,冬天掉在房上、地上的樹枝子多的是。


    “哢吧”的輕微聲又在院子大門口響起,緊接著,“咚”的一聲,聲音很輕,是人落地的聲音,跳南牆過來了。


    壓房頂、堵大門、翻牆頭,三麵合圍,這不是蟊賊,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摸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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