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天還沒有亮,會寧府城內聚集在南大街的人員越來越多,都是老弱婦孺,不時有孩子們稚嫩的呼叫聲響起,卻馬上被母親嗬斥住,不敢再出聲。


    馬三跑前跑後的吆喝著:“大家注意啦,一家人排成一排,手拉著手,不要走散了,如果走散,站在原地莫動,自有人來收攏,要是亂跑找不到,可不要怪沒有提醒大家。”


    前後還有不少會寧府府衙的差役在維持秩序,拿著名冊在一一核對,核對完畢,交給一隊差役帶領著來到南城的甕城站好,準備出城。後麵一隊隊都是點好名冊的一個個縱隊。


    秋風瑟瑟,許多家境貧寒的人家,衣衫單薄,寒露浸身,凍得瑟瑟發抖,但卻都在咬牙堅持。大人把不多的衣服裹在孩子身上,自己則不停地跺腳,來抵禦這早晨的寒冷。


    迎麵走過來幾個人,當先之人正是田大郎,後麵跟著十幾個人,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馬三看清楚了,正是田大郎和陳老六等人的家眷。


    田大郎手裏攥著幾張紙,看見馬三,將這些紙片交給他說道:“馬三兄弟,讓你久等了。沒辦法,這死娘們根本弄不清咋回事,死活不肯,還是陳老六的渾家明白過來,才勸慰著簽了字,拿好,這是我們四個人的。”


    馬三展開第一張,隻見題頭上麵寫道:“休書……”


    下麵幾張都是,這些卻是這幾個人寫下的休書具本,既然金國皇帝有令,主事以上官員家眷不在出城之列,這些人與家人隔絕關係,也就不是他們的妻兒子女,自然不在命令範圍之內。


    馬三將文書放在一個招文袋裏,低聲道:“田大哥,我和你說過的這個法子,你告訴別人沒有?”


    田大郎一愣,說道:“沒有,一晚上都在和那死婆娘講道理,哪有顧得上。哎,你們幾個可曾外傳?”


    “沒有。”另外兩人立刻說道,但陳老六仿佛有些猶豫,沒有立刻接話。


    “老六,你……”


    “大哥,我……我告訴了妻弟,不過,再沒有和別人說。你也知道,他的孩子更小,大人沒有吃的,也、也就沒有奶水,每天餓得哇哇大哭,我……”陳老六一看就是一個心善之人。


    “算了,說了就說了,能救出一個算一個吧。怎麽了馬三,有什麽意外嗎?”


    馬三拉過田大郎,拍拍招文袋,低聲說:“田大哥,這一袋子都是休書和解除家人關係的契書,如果天明了,恐怕會更多。看來,不止一個人想到這個法子,人逼急了,什麽聰明勁都能發揮出來,我倒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田大郎拱手揖禮道:“如此,我們幾家的家人都拜托了,大恩不言謝,綠水長流,我等都記在心裏就是。”


    馬三點點頭,招呼身後的幾名小廝過來,按照名冊將田大郎等人的家眷排好隊,看了田大郎一眼,帶著這些人徑直往甕城走去。


    會寧府乾元殿,吳乞買聽完完顏宗磐的匯報,心裏沉甸甸的。


    短短的一天一夜,居然造冊登記人員已達七萬多人。一方麵,這七萬多張嘴現下要去吃趙構的,自己這裏要輕鬆一些。另一方麵,則是看到了民心,老百姓已經不關心會寧府守住守不住,隻關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浦蘆虎,據說許多官員一夜之間休妻的休妻,撇子的撇子,斷絕關係的斷絕關係,可有此事?”吳乞買突然發問道。


    “這件事倒是有的,許多官員家中幼子尚小,家中已經斷糧,不知道是誰先想出這麽一個法子,很快就傳開了,會寧府請示我,我讓他們按照命令辦理就是,既然……既然寫下了休書契約,也就再無瓜葛,我並沒有阻止。父皇,是不是孩兒做得不好?”


    “不,你做得很好。你比我心善,這些人都是我大金血脈,多救一人,多一分延續,我隻是沒有想到,宋國官家趙構這一手,也是讓為父很是敬佩。浦蘆虎,告訴下麵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莫要太認真。”


    “是。不過父皇,無憂還在驛館,他今天進宮來要和你見麵,關於會寧府何去何從,還需您速做睿斷。”完顏宗磐有些憂慮說道。


    “浦蘆虎,想我大金滅遼侵宋,戰無不勝,打下這偌大的江山錦繡,現在卻要拱手相讓,你心裏可曾心甘情願?”


    完顏宗磐“哼”地一聲說道:“要我說,咱們金國輸就輸在心不齊。都曾笑話宋人一盤散沙,兵備鬆弛,即使是西軍精銳,也不能於我大金控弦勇士相比,東京禁軍也少有出色將領,除了李綱、宗澤等人,就連宋國官家,也是昏聵。倒是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九王趙構,居然異軍突起,迅速控製住了局麵,現在又成了我大金的克星。莫說別人,我是不服的。”


    完顏宗磐不服,那是真不服,不是不服氣,而是不服命。如果按照曆史軌跡,吳乞買之後的皇位是完顏宗峻之子完顏亶,也就是金熙宗,正是這個金熙宗執政期間,依靠完顏宗弼、完顏宗幹、完顏希尹等人,先後誅殺完顏宗磐、完顏昌、完顏宗雋等人,把控金國軍政大權,在金國掀起了血雨腥風,是完顏宗磐的死敵。


    但趙構的橫空出世,大大改變了宋國和金國的曆史走向,完顏宗磐無論是出身還是功勳,都是完顏吳乞買不二的接班人,完顏吳乞買也多次在朝會上暗示,有意培養嫡長子完顏宗磐,但現在諳班勃極烈是都元帥完顏斜也,是吳乞買的弟弟,也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


    完顏吳乞買的皇位是兄終弟及,從完顏阿骨打手裏接過了大金國的皇帝寶座,那麽也很有可能,完顏斜也從自己的兄長手裏再次接過大金國的皇位,但就目前的態勢來看,對完顏斜也不利。


    作為金國的最高軍事首腦都元帥,把仗都打到自己的都城家門口,讓對方兵臨城下,要不是金國實在是無人可用,加上金國將領多是完顏斜也提拔重用的部下,尤其是這個時候,軍隊絕對需要穩定,吳乞買或許早就換人了。


    完顏吳乞買看看完顏宗磐,心裏也是歎一口氣,要說完顏宗磐,的確有幾條優點,首先忠於自己,其次也是一員驍勇之將,第三在燕京府和會寧府府尹的位子上,彰顯出其出色的政治才華,是金國少有的文武全才的人物。但完顏宗磐狂妄自大,驕橫無忌,也是他最大的弊病。


    他長談一口氣,對完顏宗磐說道:“聽無憂說起鶻瀨郎君的嘎多山之戰,也算是打出了我大金的軍威、國威,雖敗猶榮。如果會寧府不戰而降,以後你我父子九泉之下,如何麵對列祖列宗。仗,還是要打一打的,關鍵是怎麽打?誰去打?”


    浦蘆虎心中一凜,沉思片刻說道:“父皇的意思是,和宋軍打一仗?”


    “對,這場仗,必須要打,既是給金國所有的臣民看,更是給金國的列祖列宗看,浦蘆虎,你可願意一戰?”


    浦蘆虎“唰”地起身,揖禮道:“父皇,浦蘆虎願和宋軍死戰到底。”


    吳乞買點點頭,繼續說道:“你可有信得過部下,願意隨你出征?”


    浦蘆虎臉色先紅後黑說道:“別的不敢說,兒臣好歹是會寧府兵馬都總管,我的五千部族親軍還是聽我指揮的。”


    “如此甚好,我將合紮猛安完顏衝率領的侍衛親軍也交給你,湊足一個萬人隊。”完顏吳乞買也是下定決心說道。


    “父皇,不行。侍衛親軍要保護父皇的安全,您身邊不能沒有親衛。”完顏宗磐自然知道,完顏衝的合紮猛安,那是完顏阿骨打親自分封的,算來已經衛護金國皇宮兩代人了,是前魏王完顏斡帶之子,是金國皇宮內衛第一人。浦蘆虎自然知道完顏衝的重要性。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時候,不是一個勝負的問題,是咱們大金最後的榮耀之戰,就是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不能墮了我大金的威名。”


    完顏吳乞買心中也是生出一股豪情,他明白自己的歸宿應該在哪裏。


    他衝完顏宗磐擺擺手,說道:“你自去準備,和完顏衝拿出一個計劃來,這一萬人三天之內,供給不限量,吃好吃飽,準備最後一戰,但不要讓其他人知曉,你去吧。”


    打發走完顏宗磐,吳乞買仿佛拿定主意,臉色也變得紅潤起來,遂吩咐隨侍道:“速去傳穀神郎君進宮來,就說我找他有事情要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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