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後世坐高鐵的話,從燕京到東北最遠的黑龍江也不過五六個小時。


    可惜現在還是綠皮車的年代,長途旅行起步就是十二個小時,林朝陽他們這一趟旅行算上換乘的時間,足足花了一天半時間,哪怕是坐硬臥也讓人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下了火車,出了站林朝陽便看到父親林二春佝僂著腰蹲在出站口花壇旁,臉被寒風吹的通紅。


    “爸!”


    一年多沒見,此時三九嚴寒,一想到父親一直在冷風中等待著他們,林朝陽便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林二春抬起頭看到林朝陽,立刻露出滿臉笑容,然後他又看到了站在林朝陽身邊的陶父陶母,笑容變得更加熱情,又有那麽一絲局促。


    在林二春眼裏,陶父可是燕京的大文化人,見到陶父有些局促也很正常。


    “親家公,總算是見到麵了!”


    陶父沒等林朝陽介紹,便上前熱情的握住了林二春的手。


    他的舉動頓時化解了林二春的緊張,“親家公,這一路辛苦了,沒少遭罪吧。”


    寒暄了幾句,林朝陽他們得知林二春從早上就來火車站等著了,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想到林二春在寒風中等了幾人好幾個小時,連陶母都有些動容。


    “趕緊的,趕緊上車回家,我們東北這天兒可比你們燕京冷多了。”


    林二春說的車是驢車,就停在火車站廣場上。


    他帶著幾人將行李放到車上,又把幾人安排上了車,正打算趕車,又一拍腦袋,“差點忘了。”


    “忘什麽了?”林朝陽問。


    “你們等我一會兒。”


    林二春沒回答林朝陽的問題,下了車就往火車站旁的國營飯館小跑去,過了沒一會兒,就見他踢著一個虎裏虎氣的年輕人出了飯館。


    “讓你小子進去暖和一會兒,你屁股沾上了是吧?”林二春趕著二埋汰罵罵咧咧的往這邊走。


    “你進去一歇就一個點兒,我暖和一會兒就不行了?”二埋汰蔫兒了吧唧的回嘴道。


    二埋汰見到林朝陽滿臉喜悅,“大……朝陽,我聽說你成大作家了!”


    林朝陽給陶父陶母介紹了一下二埋汰,然後兩人便看著二埋汰一路上不斷的追問著林朝陽成為“大作家”的經曆。


    “朝陽,你咋就成大作家了?”


    “我聽嬸子說,你寫的那個放馬的,可火了!”


    “隊裏人都說當作家賺錢,寫個小說能賺好幾百呢。”


    ……


    今天二埋汰是主動來跟林二春接林朝陽的,為的就是掌握第一手資料,便於回去之後跟隊裏人吹牛。


    驢車進了隊裏,立刻引來了隊裏正在外麵玩耍的熊孩子們的注意,進而又引發了隊裏人的關注。


    前些天林朝陽給家裏寫了封信,說明了回來的日期。


    這幾天因為張桂芹女士的大力宣傳,關於林朝陽要帶著大學生媳婦和老丈人一家回老家的消息在隊裏人盡皆知。


    東北冬季漫長,這個時候農活又沒了,家家閑的五脊六獸,聚在一起嘮嗑都能成為樂子,林朝陽這個大作家回鄉這麽大的事足夠隊裏熱鬧好幾天的。


    幾人回到家裏剛坐了一會兒,院裏便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鄉裏鄉親。


    陶玉書這個大學生大家都看膩了,這回大家的主要焦點是在燕大教授身上,小楊屯有史以來還沒出過這麽有文化的人呢。


    陶父陶母隔著窗戶被一堆人圍觀,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過了一會兒也慢慢適應了。


    冬天天黑的早,這會兒外麵已經暗了下來,飯菜做的差不多了,張桂芹來到門口拉高了嗓門兒。


    “該回家吃飯就回家吃飯,等著在我這蹭飯呢?”


    教授親家來了,張桂芹的態度比往日更加囂張,估計今天就是公社書記來了也得被她轟出去。


    東北的冬天沒有重體力活,大家夥都是兩頓飯,這會兒不需要吃飯,張桂芹來轟人,還有不少人賴著不走,就想看熱鬧。


    她正跟大家僵持的功夫,外麵突然有人喊了起來。


    “嬸子,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說話間,隻見一個粗壯漢子擠到了門口,懷裏還抱著個繈褓。


    “大明子,你個王八羔子,大冷天的把孩子抱出來幹啥?”


    張桂芹嘴上罵著,但還是把大明子給讓進了屋。


    大明子進屋先跟林朝陽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把繈褓裏的孩子捧到陶父麵前。


    “大爺,我們家這孩子剛生沒幾天,大名還沒起呢。您是文化人,您給起一個唄!”


    得知了大明子來的目的,林朝陽等人哭笑不得。


    陶父為難的看了孩子一眼,說道:“起名字這種事還得是你們家裏人起合適。”


    “我們都是鄉下人,起的名字又土又難聽,哪有你們文化人起名字好聽啊。


    就像你們家玉書,名字起的好聽,人不光長的漂亮,還聰明,您就給幫幫忙。”大明子哀求道。


    陶父無奈,沒想到來東北的第一天竟然會接到這樣的任務。


    “貴姓什麽?孩子有字輩嗎?”


    “我們家姓李,到孩子這輩該是‘昌’字輩。我們家這是個帶把兒的,剛生半個月。”大明子介紹著。


    陶父盯著孩子看了幾秒,沉思片刻,說道:“臘月出生的,漢代《風俗通義》說:‘臘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報功也’,是祭祀祖宗的時候。昌字輩,那就加個‘祈’,祈禱的‘祈’,你看怎麽樣?”


    大明子雖然不懂陶父的引經據典,但一聽就是很厲害的樣子,“李昌祈、李昌祈……”


    他嘴裏念叨著幾遍這個名字,臉上露出幸福的傻笑。


    “好聽,真好聽!以後我兒子就叫李昌祈了!”


    樂完之後,他朝陶父鞠了一躬,“大爺,真是謝謝您了。”


    陶父擺擺手,笑著說道:“舉手之勞。”


    “您剛才說,這名字是怎麽個來曆?”大明子問。


    陶父又重複了一遍他剛才說的話,大明子默記了幾遍,這都是以後跟人吹噓的資本。


    說完話後他抱著孩子出了門,外麵看熱鬧的人們嘴裏議論著。


    “到底是文化人,瞧瞧人家起這名字,光念著就不一樣。”


    “人家是大教授,起名字那都是有來曆的。看著沒,這就叫引經據典。”


    “難怪朝陽能成大作家,守著這樣的老丈人,那學問還能學少了?”


    “二春好福氣啊!”


    眾人正說話的功夫,大明子又回來了,這回手裏的孩子沒了,多了一隻凍的梆硬的野雞。


    “給您嚐嚐鮮。”


    “這不合適……”


    陶父還想推辭,可大明子扔下東西就走,攆都攆不上,陶父隻能無奈收下。


    白天林二春去火車站,張桂芹就負責在家做飯,忙活了小半天的時間,今天林家的晚飯豐盛的堪比年夜飯,讓陶父陶母充分感受到了親家的熱情。


    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外麵的圍觀群眾們總算是散了。


    這倒不是大家不想看熱鬧了,而是晚上氣溫太低,在外麵站的時間長了凍的受不了。


    吃完了飯,陶玉書跟林朝陽說悄悄話。


    “剛才你注意到我媽沒?”


    林朝陽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吃飯前隊裏人趴著窗戶圍觀,陶玉書大家都認識,所以他們的焦點都放在了陶父陶母身上。


    大家關注陶父的點是他的教授身份和學識,可這玩意光靠看又看不出來,很多人看了陶父幾眼便把目光放在了陶母身上。


    相貌這東西可比學識紮眼多了,陶母現在年紀大了,雖然風姿不再,但依然可以窺見年輕時的風采。


    尤其是她和陶玉書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家看到陶玉書,對於陶母年輕時的長相更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許多人不禁感歎難怪陶玉書長的這麽好看,敢情是有個好媽。


    眾人的議論聲不大,但還是傳到了陶母的耳朵裏,導致陶母身體都是緊繃著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僵硬感,多少帶了點偶像包袱。


    等洗完了碗筷,陶玉書開始往外掏給家裏帶回來的東西。


    上次她和林朝陽走的時候,林二春夫妻倆給了他們五百塊錢,陶玉書本想把錢寄回來,可林二春夫妻倆卻堅決不肯要,於是陶玉書便把錢換成了東西。


    但她也知道,對於節儉慣了的林二春夫妻倆來說,這錢買吃的肯定不能,所以都換成了用的。


    她給兩人一人買了兩套衣服,一套春秋裝、一套冬裝,還帶了一床棉被,剩下的就是些日用品,暖瓶、搪瓷盆、香皂……


    這年頭買啥都得用票,光有錢還不行,農村的票證配額要遠少於城鎮居民,各地的票證通常還不通用,所以隻能帶實物回來,陶玉書帶回來的這些東西都是林二春夫妻倆能用得上的。


    “哎呀,你說說你們,哪回回來都帶這麽多東西,得花多少錢?”


    “都是家裏用的,你們二老能用得上。”


    以林二春夫妻的節儉,陶玉書給他們買的這些東西足夠他們用個十年八年的。


    把掏出來的東西都收好,時間也已經七點多了。


    林家三間房,有一間是廚房,另兩間住人,屋裏都帶火炕。火炕南北長約兩米,東西寬近四米,人是能睡不少,但考慮到避嫌,所以晚上睡覺得分一下。


    最後是三個男同誌睡外屋、三個女同誌睡裏屋,這樣即便晚上起夜,也方便一點。


    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陶玉書剛鑽進被窩,張桂芹捧著一本《小鞋子》單行本靠近她。


    “玉書啊,這個字念啥?”


    “媽,這個字讀‘xun’,馴服、馴化,本意是指馬被馴服。”


    “哦。”張桂芹點了點頭,“還是你們大學生懂得多。”


    陶玉書笑了笑,好奇的問道:“媽,您一直看朝陽的小說啊?”


    “那可不?”張桂芹神色間滿滿的都是驕傲,“我兒子寫的書,人家要是一問起來,我啥也不知道,那不是讓人笑話嗎?”


    陶玉書抿嘴笑了笑,心想老太太更多的還是想在隊裏人麵前顯擺的心理。


    張桂芹沒上過學,年輕那時候倒是上過掃盲班,可惜這麽多年光幹農活,學的那點生字早就忘了,更別提看小說了。


    “那這幾天我得好好給您補補課,爭取讓您把朝陽的小說都讀個明白。”陶玉書說道。


    張桂芹高興道:“好。”


    陶母在一旁看著陶玉書跟張桂芹其樂融融,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陶玉書察覺到母親的神色,對她說道:“媽,你有空也看看朝陽的小說。”


    有張桂芹在場,陶母也不好說什麽,隻是甕聲甕氣的說道:“我不太愛看小說。”


    陶玉書笑看母親裝模作樣,也不戳穿她。


    私下裏父親早就和她說過了,母親一直在偷偷看朝陽的小說。


    出於某種惡趣味,陶玉書掏出這個月剛剛發行的《收獲》。


    “誒,我最近看著有一本小說寫的不錯,你有空看看。”


    “都說了,我不愛看小說。”陶母不耐煩的說道。


    她隱晦的瞪了陶玉書一眼,覺得這丫頭在給她上眼藥。


    她明明當著親家的麵說了不愛看小說,連女婿的小說都沒看,現在女兒竟然讓她看別的小說,她要是看了,得讓親家怎麽想她?


    陶玉書也沒有糾纏,又去給張桂芹答疑解惑。


    一夜無話。


    第二天吃完早飯,陶玉書把張桂芹看小說的事講給林朝陽。


    “也是難為她老人家了。”


    對於張桂芹女士的心思,林朝陽不難猜到。


    陶玉書又問道:“你那部《父母愛情》裏的安傑,是不是拿我媽當原型的?”


    陶玉書知道《父母愛情》的時候,這部小說的稿子早就寄給了《收獲》,她一直沒看過小說,直到最近小說發表在《收獲》上之後,她才得以了解小說的具體內容。


    前些天她在忙著寫評論文章,夫妻倆要買房子,林朝陽在拚命寫小說,她也想賺點錢給丈夫減輕點負擔,所以之前她一直沒抽出時間來看這部林朝陽披著馬甲寫的小說。


    這兩天在回東北的火車上,她才總算是翻看起了小說,她一眼就看出了《父母愛情》裏安傑的性格與母親實在是太相像了。


    “你這麽寫我媽,就不怕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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