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老百姓總抱怨調休,現如今是沒有調休,可假期確實也是少,國慶是一年之中最長的假期,也隻有三天而已,春節也一樣。


    十一放假,林朝陽沒出去玩,而是被陶玉書拉著對家裏進行了一番徹底的大掃除。


    現在這個時候流行一句話,叫“戰鬥的星期天”。


    一個禮拜七天,隻有周日是休息日,平時要上班,所有的生活瑣事都積攢到了周日這一天。


    對於這個年代的很多人來說,周日是比上班更勞累的一天。


    夫妻倆忙了一上午,總算是把家裏收拾得煥然一新。


    陶玉書坐在沙發上休息,忍不住數落起不在家的陶玉墨,平時吃的比誰都多,一到幹活的時候就沒影了。


    今天陶玉墨一大早就跑出去跟同學玩了,有了自行車之後,她的行動範圍可比以前大多了。


    吃完午飯,夫妻倆睡了個午覺,起床之後一個看書、一個寫作,自得其樂。


    三點多鍾,李拓帶了個客人跑到了林朝陽家裏。


    這個客人林朝陽並不陌生,三月份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授獎儀式上兩人還見過。


    “濟才兄,好久不見。”


    林朝陽與馮濟才握了握手,熱情的問候了一句。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李拓念叨著,言語間有些慶幸。


    “我不在家還能去哪兒?”林朝陽笑問道。


    “這不是怕你國慶出去玩嘛!”李拓解釋一句,然後對林朝陽解釋道,“大馮來燕京改稿子,這半個多月淨吃食堂了,今天帶他來你這開開葷。”


    “你請客,我出血?”


    林朝陽精辟的總結了李拓的意思,引得他和馮濟才兩人哈哈大笑。


    “這不是買了點菜嘛。”李拓衝林朝陽晃了晃手裏的菜。


    又說道:“再說,現在誰不知道你有錢,我聽《燕京文藝》那幫人說,《高山下的花環》賣了二百多萬冊,你稿費收到手軟。窮兄弟們過來蹭一頓,你總不能把我們攆出去吧?”


    玩笑了兩句,陶玉書給李拓和馮濟才倒了杯茶,幾人聊了起來。


    馮濟才這次到燕京來是為了他最新創作的長篇小說《神燈》,稿子交給了人文社。


    他跟人文社的淵源很深,早在1977年的時候,馮濟才與李定興合著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義和拳》,受到了人文社社領導的青睞,被邀請到人文社改稿。


    那個時候流行借調式寫作,馮驥才在人文社一待就是兩年,直到去年才離開人文社。


    李拓跟馮濟才的相識於去年第四屆文代會期間,林朝陽跟馮濟才也有過一麵之緣,聊起來大家並不陌生。


    “最近寫新作品沒?打算繼續寫意識流嗎?”李拓問林朝陽。


    “正在構思,還沒想好。”


    馮濟才說道:“你那部《賴子的夏天》寫的真是好。跟國外的那些作品風格不一樣,也不像我們有些作家寫的東西,模仿痕跡很重,已經自成一派,我看真應該照著這個路子寫下去。”


    林朝陽笑言道:“能寫肯定會寫。不過意識流文學還是不夠接地氣,再寫也就是一部,總寫這種東西,容易脫離群眾。”


    馮濟才聽著他的話有些意外,他與林朝陽交往不深,並不了解他的一貫觀念。


    這個時候李拓哈哈笑道:“濟才,你不知道了吧?我們朝陽的目標可是人民藝術家,寫出來的東西那必須是兼顧通俗與高雅,讓知識分子看了拍手,工人農民看了也得叫好!”


    他的話裏有讚許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調侃。


    林朝陽表情輕鬆的說道:“人民藝術家可以當做終極目標,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朝陽的這個心態好。”


    馮濟才眼中閃過欣賞之色,他看過林朝陽的許多作品,覺得自己在某些方麵與林朝陽是有不謀而合的東西的。


    在林朝陽的作品裏,底色總是溫暖的,他很追求那種帶給人們積極向上的力量,追求將故事深入淺出的講給讀者,而不是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當個藝術家。


    馮濟才自己也總強調說自己是個“講故事的人”,他以津味小說出道,語言風格和地方特色極其濃鬱,在中國文壇可以說是獨樹一幟。


    觀念上的契合讓林朝陽和馮濟才的交流順暢,一時竟忘了時間。


    快到五點的時候,李拓催促道:“先別說了,餓了,趕緊做飯。今天大馮來了,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行。”


    林朝陽正做飯的功夫,在外麵瘋玩了一天的陶玉墨才回來,一進門便吵著餓。


    “哎呀,餓死了!”


    “在外麵玩的時候不知道餓,一回來就餓?”陶玉書斥道。


    陶玉墨見家裏有客人,聲音音量低了下去,但外出遊玩的興奮仍未過去。


    “姐,我跟你說,我今天跟他們去星星畫展了。他們那好多人,熱鬧極了,影響力太大了。”


    星星畫展是一群年輕人自發搞的露天畫展,就在中國美術館外麵的大街上。去年是第一屆,展出了150多幅作品,因為其中有幾幅裸體人物畫,在燕京市民階層當中引起了一陣喧囂。


    賈平凹93年發表《廢都》,僅憑借著“作家此處省略xx字”一年之內狂賣近千萬冊,星星畫展上幾幅裸體人物畫引發一陣熱議也就不奇怪了。


    陶玉墨亢奮的講述著白天在星星畫展上的見聞,滔滔不絕,馮濟才好奇道:“我昨天也去看了畫展。”


    有人接她的話,陶玉墨更加興奮了,問道:“感覺怎麽樣?是不是特別震撼?”


    看著她的態度,馮濟才欲言又止。


    林朝陽看出了馮濟才的為難,問道:“看完畫展,你有什麽收獲?”


    “收獲嘛……”陶玉墨沉吟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西方繪畫很前衛。”


    林朝陽搖了搖頭,沒說話。


    “姐夫,你不看好星星畫展?”陶玉墨問。


    “我都沒去看,何談看不看好?隻是覺得這種現象不太好而已。”


    “怎麽不好了?”


    陶玉墨不解,在同學們的嘴裏,星星畫展是改革開放的重要成果,是打開國內保守風氣的鑰匙,讓無數老百姓有了近距離接觸現代藝術的機會,可以說是中國前衛藝術的開端,怎麽到了姐夫這裏好像很看不上的樣子?


    “你覺得今天看的那些作品裏,有幾幅是達到了專業畫家的水平的?”林朝陽問。


    陶玉墨猶豫了一下,“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學美術的。”


    “那你覺得,那些去看畫的人裏,有多少人是跟你一樣的?”


    陶玉墨好像明白了點什麽,“姐夫,你的意思是……”


    “我們以常理來考慮,任何藝術在達到一定水準之前,首先是一本技術。


    我不知道那些畫家裏有多少人是受過長時間的、專業性的訓練的,他們當中或許有不少人天賦異稟。


    但美術這個行當需要的不僅是天賦,所以對於其中大部分人和大部分作品的藝術水平我持保留態度。


    我們說回展會本身,裏麵有多少觀眾是真心喜愛美術的?有多少是被噱頭吸引而來的?又有多少從眾而來?


    這些作品堂而皇之的展出,造出那麽大的聲勢,其真正的藝術價值有多少,能夠帶給觀者的藝術感染力又有多少,我不得而知。


    但我可以肯定得是,這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虛構和臆造成分。


    有些人的所謂‘藝術’無非是打了個信息差,他們了解的甚至隻是個皮毛,但麵對一群懵懂的受眾,他們完全可以大放厥詞。”


    陶玉墨聽完林朝陽的話,說道:“姐夫,你就是說他們在‘嘩眾取寵’唄?不過,再怎麽樣,你也不能否認星星畫展確實擴大到繪畫這門藝術的影響力,讓許多人因此對美術產生了興趣。”


    “這一點我不否認。不過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一群才疏學淺,甚至是沽名釣譽之輩把大眾都引導向一條歧路呢?”


    “姐夫,我覺得你這是崇尚權威。難道藝術一定就是些老學究們定規矩,說了算嗎?”陶玉墨不服氣的說道。


    “老學究不一定是有水平的藝術家,但想要成為有水平的藝術家,無疑是需要時間和作品沉澱的。


    天才如梵高者,每日作畫十幾個小時,也是在年過三十三之後才技藝大成。”


    林朝陽舉的例子陶玉墨無法反駁,她反駁道:“人家又沒說自己是梵高。”


    “可他們卻想在中國美術館裏舉辦畫展。”


    星星畫展最開始的想法是要在中國美術館內舉辦的,隻不過當時一群人申請之後並沒有得到允許,他們才另辟蹊徑選擇在美術館外舉辦畫展。


    林朝陽的話就差沒說這群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陶玉墨嘟囔道:“老古董!”


    “好了。人家舉辦一個畫展,你們倆有什麽可辯論的?”陶玉書見陶玉墨越說越激動,做起了和事佬。


    辯論被打斷後,陶玉墨有些不甘心,又看向馮濟才,“馮大哥,你也覺得星星畫展那些作品是濫竽充數?”


    馮濟才沉吟著說道:“我對西方美術了解不多,水平有限。星星畫展的畫吧,有些水平確實不高。”


    馮濟才的語氣很委婉,也很謙虛。


    他從小就對美術感興趣,六十年代末便和幾個畫畫的朋友一起去為天津美術出版社的連環畫組寫腳本,練就了一手不俗的繪畫技巧,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義和拳》也是誕生於那個時期。


    要真說美術水平,馮濟才自認為不遜於星星畫展上某些畫作。


    可他卻不敢像有些人那樣,大言不慚的將自己的習作掛上“前衛”“先鋒”之類的標簽,堂而皇之的擺到大眾麵前,並且大放厥詞。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在真正的畫家麵前隻能算作是小學生,但某些人似乎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明明隻是大學生習作的水平,卻偏偏要營造出一股未來大師的感覺。


    沾沾自喜於信息差所塑造的高人一等當中,自以為是先鋒者,實際上不過是井底之蛙。


    這也是最開始陶玉書在問馮濟才時,他猶豫的原因。


    他不認可的東西,很難去附和別人。


    林朝陽剛才的話很對馮濟才的胃口,算是把他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林朝陽置辦了四個菜。


    餐桌上,李拓最是積極,“來來來!大馮,嚐嚐朝陽的手藝。我跟你說,他的手藝,在我們這一行裏絕對是一絕。”


    “隻是我們這一行?”林朝陽反問。


    李拓衝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又改口對馮濟才說道:“這麽說確實不準確。他是作家這個圈子裏的,廚藝最好的。廚子這個行當裏,小說寫得最棒的!”


    麵對李拓的打趣,林朝陽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馮濟才聞言也忍俊不禁。


    不過在嚐過了菜肴之後,馮濟才認可了李拓的說法。


    他也吃了不少作家和編輯朋友的飯菜,林朝陽的廚藝在其中確實是一等一的。


    吃美了的李拓搖頭晃腦的說道:“我在考慮啊,你說以後外地的朋友們進了京。除了我們家之外,是不是也得到朝陽這來報個到、點個卯?”


    李拓性格開朗隨和,為人仗義熱情,不僅在燕京作家圈裏有口皆碑,連很多外地作家也都知道他。


    這兩年,越來越多的外地作家來燕京出差、改稿時總會到李拓家站一腳“拜拜碼頭”。


    馮濟才拍手笑道:“這個提議好。你們家是‘禦書房’,朝陽家就是‘禦膳房’。”


    林朝陽反對道:“禦書房、禦膳房這都是封建糟粕,太俗氣了,還不如叫尋味齋。”


    “你也太雞賊了,給自己家起個這麽高雅的名字,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李拓不滿道。


    “沒有,絕對沒有,我這也是順著你們的思路來的好不好?你也可以給自己家起個名字嘛。”


    林朝陽說的理直氣壯,讓李拓啞口無言。


    他想了半天,絞盡腦汁也沒給自己家想出個好名字,故而鬱鬱寡歡。


    一旁的陶玉書看著他們的幼稚表現,無語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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