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成是來找林朝陽交流他對於傷痕文學的看法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陶玉書當成經驗怪。


    不過意外歸意外,洪子成還是誠懇的回答了陶玉書的問題。


    “坦白來講,我對傷痕文學的看法是比較複雜的。跟朝陽同誌的想法類似,我覺得我們既要承認傷痕文學在誕生後和發展中期對於中國文學和社會發展提供的重要價值,也要看到它本身的缺陷。


    我個人在理論研究的過程中,粗淺的把中國當代文學分成了兩個部分,分界線便是嗡嗡嗡時期。


    現在文學界的普遍爭論是在於我們到底要不要恢複‘十七年文學’時期的創作風格和意識形態,如果不堅持‘十七年文學’所走的道路,那麽我們應該怎麽走。


    嗡嗡嗡以後這個時期……”


    洪子成說到這裏卡了個殼,可能是沒想到應該如何稱呼嗡嗡嗡以後這段文學時期,現在距離76年過去了不過三年時間,一切不過是剛剛發軔的階段,文學界尚沒有任何人對於這段時期有一個準確的描述和定義。


    “新時期文學!”就在這時,林朝陽脫口而出。


    聞言,洪子成眼前一亮,拍著手站起身。


    “新時期文學!這個提法好,這個提法好!朝陽同誌對於當代文學的研究果然鞭辟入裏,這個稱謂實在是再準確不過了!”


    林朝陽連忙擺了擺手,“隨口一說,怎麽個叫法還要看學術界的意見。”


    洪子成卻越念越激動,說道:“這個稱謂非常好。朝陽同誌,我想把你這個叫法用到我的書裏,可不可以?”


    “你想用就用,一個叫法而已。”


    洪子成臉上露出暢快的笑容,“就衝著你這個稱謂,此行不虛。”


    本來洪子成是找林朝陽交流對傷痕文學的看法的,可林朝陽用一個短語便展露出他對中國當代文學,尤其是嗡嗡嗡以後這段時期的深入了解,讓他聊著聊著便忍不住將話題延展開。


    “七月份的《人民文學》你看了沒有?上麵有篇小說。”洪子成問。


    “你說的是薑子隆的《喬廠長上任記》吧?”


    “沒錯,你果然關注到了。”


    “寫的那麽好,現在影響力還那麽大,我怎麽可能關注不到?”


    洪子成頷首道:“現在有些評論家喊出了‘改革文學’的口號,《喬廠長上任記》算起來算是開山之作了,他的作品影響深遠。”


    “《喬廠長上任記》寫的是好,不過若論改革文學的發軔之作,我覺得他的《機電局長的一天》可能更適合一些。”


    洪子成聞言有些意外,他關注薑子隆是從《喬廠長上任記》開始的,對於薑子隆之前的作品還未做全麵了解。


    “這部小說我倒是沒拜讀過,你給我說說。”


    “《機電局長的一天》大概就是……,你要知道這篇小說是發表在76年年初之際的,作為發表在嗡嗡嗡時期的作品,整篇作品充滿著一種壓抑的氛圍,對當時的工業戰線的現狀充滿著一種憂心忡忡的敘述語態。


    這與當時的政治和經濟大環境是格格不入的,薑子隆早在這部小說當中就已經展現出了對中國工業發展敏銳的洞察力和強烈的責任感。


    ‘改革文學’之名,放在它身上可能更適合一些。”


    林朝陽對剛剛興起的改革文學的關注讓洪子成始料未及,他更好奇林朝陽是如何能做到對這些作品如數家珍的,畢竟他作為專門研究當代文學的學者也難免有疏漏的地方。


    麵對他的疑問,林朝陽笑了起來,“你忘了我是在哪裏工作了?在圖書館工作,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看書。古今中外,尤其是當代的文學期刊,我們那報刊室裏麵可太全了。”


    在互聯網普及之前,圖書館的人們獲取知識和資訊最權威、也是最便捷的渠道,燕大圖書館放眼中國也排的上號,身處其中的林朝陽自然受到了頗多滋養。


    不過林朝陽才到圖書館一年,平時又有工作在身,自然做不到博覽群書,他跟洪子成說的話半真半假。


    他所闡述的觀點,有一些自己這一年多來閱讀所感,還有一部分是後世的見識帶來的。


    但洪子成是不知道這一點的,圖書館工作、博覽群書……


    人腦有一個很強大的能力叫作聯想,這兩個關鍵詞進入腦海中,洪子成立刻聯想到不可明說之大能。


    聽著林朝陽的話,洪子成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崇敬。


    能在圖書館當臨時工的,果然非池中之物!


    一場酣暢淋漓的交流讓洪子成將林朝陽引為知己,聊到最後他感慨道:“朝陽,你這樣的人才,不到我們中文係教課,實在是可惜了。”


    林朝陽笑著擺擺手,“就我這點水平,哪裏教得了書?去當個學生還差不多。”


    洪子成聞言笑了起來,因為他剛剛聽林朝陽說了去中文係蹭課的事。


    之前林朝陽和學生們一起聽課,結果某一天他突然站到了講台上成了老師,想象著那個畫麵,洪子成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時間一晃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林朝陽送走了洪子成。


    回到屋裏,他就發現陶玉書眼冒星光的看著他,亮的嚇人。


    以前她和林朝陽交流文學創作上的事,因為是夫妻總是點到為止,或者說著說著就跑題到更親密上的事了。


    今天洪子成的到來讓陶玉書驚訝的發現,丈夫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到了需要她仰視的程度了。


    “幹嘛這麽看著我?”


    陶玉書不回答他的問題,拉過他的手,一臉心疼,“朝陽,真是辛苦你了。”


    辛苦?


    還沒等林朝陽問為什麽辛苦,陶玉書便說道:“在圖書館不僅沒有落下工作,還要抽時間上課、讀書,回到家裏還得寫作。”


    陶玉書幻想著丈夫每天馬不停蹄的忙碌畫麵,既心疼又驕傲。


    “啊,這個……確實。”林朝陽原本精神奕奕的臉上立馬顯出幾分疲乏之色,“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不過學習使人快樂。”


    “學習使人快樂?”


    陶玉書念叨著這句話,眼神越發明亮。


    找了這麽一個積極上進的另一半,可真是我的福氣!


    她用力的點著頭,“沒錯,學習使人快樂。朝陽,你說的真是太好了,真應該把這句話寫出來貼到牆上。”


    林朝陽被媳婦的癲勁嚇了一跳,“媳婦,媳婦,沒必要,這種精神我們自己領悟就夠了,貼出來不是給大家壓力嗎?”


    “為什麽會有壓力?有壓力證明不求上進!”


    陶玉書的反駁無懈可擊。


    林朝陽勸道:“這是家裏,不是學校、也不是單位。你想想大哥……”


    “唔……忘了家裏還有他這麽個不學無術的了。”


    黑起自家大哥,媳婦真是專業的。


    “不過你這句話說的真好,不用真是可惜了。”陶玉書嘀咕著,眼神裏閃爍著某種奇怪的光。


    翌日再下班,林朝陽發現陶父竟然在揮毫潑墨,這回小姨子不在,他的馬屁有用武之地了。


    “爸,您今天真是好雅興啊!”


    此時陶父剛剛起筆,全神貫注,沒功夫去附和女婿的馬屁。


    隻見他大筆一揮,行雲流水一般,紙上便出現了六個大字:


    學習使人快樂!


    林朝陽:???


    “爸,您這是……”林朝陽忍不住問道。


    陶父這時擱下了筆,回道:“玉書說,希文上小學了,希武也快了,讓我寫點字貼在他們房間,督促這兩個小子學習。”


    “她讓您寫的?”


    林朝陽還有下半句沒說完:她讓您寫,您就寫?


    “是啊,難為她這個當姑姑的還能想著兩個小的。”陶父言語間對女兒的態度很是欣慰。


    隻有知悉內情的林朝陽滿心無語,他很擔心媳婦再這麽卷下去,家裏恐怕會雞犬不寧。


    “玉成,把這幅標語給希文、希武粘上去!”


    陶父喊了一句,大舅哥立馬從房間出來,欣賞著父親大人的墨寶,還不忘獻上馬屁。


    “爸,您這手字最近又進步了!”


    林朝陽暗地裏搖了搖頭,大舅哥這馬屁,還不如自己的水平呢。


    媳婦說的沒錯,不學無術啊!


    陶玉成小心翼翼的捧著陶父的墨寶來到兩個兒子的房間,將墨寶粘在陶希文寫字、做作業的書桌前。


    陶玉墨剛搬到學校宿舍幾天,樂不思蜀,至今未歸家,也不知是不是生氣,丈母娘昨天支使著大舅哥把房間收拾了出來。


    原本陶玉成是帶著大兒子陶希文住一屋,趙麗帶著小兒子陶希武和陶玉墨住一屋,現在按照陶母的指示,變成了陶希文和陶希武兩兄弟住一屋,陶玉成夫妻倆住一屋。


    兩個兒子住一屋,夫妻倆住一屋,大舅哥自然高興,動作前所未有的麻利。


    隻是這樣一來,恐怕以後陶玉墨周末、寒暑假回家,也隻能跟兩個小的擠在一起了。


    現在文武兩兄弟還小,沒什麽不方便的,再過兩年可就不行了。


    林朝陽再次替小姨子感到心酸,家庭弟位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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