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倫·伍德科克的性格溫文端莊,跟她相處會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聊天也比較舒服,相較而言,保羅·索魯的性格就有點刻薄了。


    剛開始聊天的時候還好,等到聊開了之後,他便忍不住暴露本性。


    他是11月份到國內的,在長江流域的幾座城市逛了一圈,在聊起過去一個月的旅行經曆時,他又用他那慣常使用的毒舌腔調抱怨了起來。


    “你們中國人對自己幾乎不報憐憫之心,總是讓自己和他人都身處逼仄又不舒適的環境裏。


    我到滬上的時候,到處都是打樁機的聲音,真是太吵了,而且日夜不休,那幾天我都快失眠了。


    我的生活節奏完全被這種粗暴蠻橫的噪音主宰,就像有一個粗魯的老婦人在扯著我的耳朵喊,讓我別睡。”


    一開始,林朝陽還試圖耐心的跟他溝通,後來他慢慢發覺,保羅·索魯就這德性,在國內的一路旅行的衣食住行就沒有他不挖苦吐槽的。


    林朝陽也幹脆放下了客套,毫不客氣的說道:“得了吧,保羅,收起你這個娘們兒唧唧的樣子。中國就這樣,又沒有人求著你來。”


    保羅·索魯質問林朝陽,“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我們中國有句成語叫吹毛求疵,說的就是你這號人。我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當旅行作家,應該去菜市場賣菜。”


    林朝陽的奚落和諷刺讓保羅·索魯感到憤怒,他生氣的說道:“你們中國人可真是一點沒有待客之道。”


    “我們中國人還有句古話叫,朋友來了有好酒,敵人來了有獵槍。你是我們的朋友嗎?”


    林朝陽目光坦蕩的望著保羅·索魯,針鋒相對,兩人間的氣氛緊張。


    林朝陽逼問道:“保羅,你來中國是想交朋友的嗎?”


    在他的眼神逼視之下,保羅·索魯的眼神閃躲,氣勢逐漸衰落,最後說道:“當然。”


    林朝陽這才換了一副輕鬆的口氣說道:“好吧。既然是來交朋友的,那就得拿出交朋友的態度。別唧唧歪歪的,跟個娘們兒一樣。”


    保羅·索魯臉色難看道:“能別總把‘娘們兒’這個詞掛在嘴上嗎?這裏還有兩位女士。”


    見保羅·索魯徹底服軟了,林朝陽表情和煦起來,誠懇的對姍倫·伍德科克說道:“真是抱歉,伍德科克夫人。”


    “哦,這沒什麽,真是一次坦誠率真的交流。”


    姍倫·伍德科克臉色輕鬆,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沒錯,就像中美兩國之間的關係。”林朝陽一語雙關的說道。


    姍倫·伍德科克聽到這話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


    保羅·索魯的表情也放鬆了下來,忍不住又嘲諷道:“肮髒的政治,愚蠢的政客。”


    此話一出,姍倫·伍德科克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尷尬了起來,因為她的丈夫正是保羅·索魯口中“愚蠢的政客”。


    剛才她在一旁聽著保羅·索魯抱怨中國時毫無負擔,畢竟事不關己,這回被他的炮火無差別攻擊,她才感受到保羅·索魯的討厭。


    “閉嘴吧,保羅。我真難以想象你到底是怎麽長大的,你的每一次發言總會讓別人尷尬難過。”林朝陽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你以為你說話很好聽?蹩腳的三流作家!”


    見兩人沒說兩句又吵了起來,姍倫·伍德科克有些頭疼的搖了搖頭。


    “陶,不如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兒吧?”


    姍倫·伍德科克決定遠離是非之地,邀請陶玉書到休息區坐一會兒。


    陶玉書擔憂的看了正跟保羅·索魯唇槍舌劍的林朝陽,姍倫·伍德科克看出了她的擔心,安慰道:“沒關係的。兩個耍筆杆子的,也就是打打嘴仗而已。”


    姍倫·伍德科克的話一下子點醒了陶玉書,她再看正在吵架的兩人,莫名的覺得有一種看小學生吵架的喜感。


    對老外們來說,聖誕夜的慶祝活動要持續到淩晨。


    林朝陽夫妻倆肯定不能堅持到那麽晚,到十點兩人便從燕京飯店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陶玉書說道:“剛才我真怕你跟那個保羅·索魯打起來。”


    “沒事,他就是個耍嘴皮子的。”林朝陽道。


    陶玉書聽著他的話忍不住又想起了姍倫·伍德科克說兩人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麽了?”林朝陽問。


    “沒什麽。”陶玉書收斂了笑意,問道:“朝陽,你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像美國人那樣富足?”


    陶玉書問出的這個問題很符合她的一貫風格,林朝陽琢磨了一下,回答道:


    “美國的成功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廣袤的土地、弱小的鄰國、工業大爆炸、一戰、二戰……近兩百年以來,應該沒有哪個國家的國運能與美國相提並論。


    我們要想像美國人那樣富足和強大,沒有幾代人的努力是不行的。”


    聽著他的話,陶玉書頓感內心沉重。


    “幾代人啊!”


    林朝陽笑了起來,說道:“剛才保羅不是還抱怨我們的工人不知疲倦、晝夜不停嗎?這個過程可以縮短一半。”


    陶玉書點點頭,“沒錯,我們中國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勤勞的民族。”


    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嚴肅,眼神篤定,自帶萌點,讓林朝陽忍不住想親她一口。


    聖誕節在八十年代的中國是個完全沒有存在感的洋節,在燕京城裏為數不多的老外們在進行節日狂歡的時候,老百姓們依舊按部就班的過著自己的日子。


    眼看著已經是十二月末,人文社出版的《賴子的夏天》正式登陸了國內各大新華書店。


    《賴子的夏天》是林朝陽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小說自發表之後在文學界取得了非常高的評價。


    人文社這次出版也是相當重視,提前一個月便在《當代》《新文學史料》等旗下雜誌上給這部小說打了廣告。


    這天是周日,陶玉墨跟幾個女同學穿過老虎洞來到海澱大街,直奔開在這條街上的新華書店。


    來到新華書店門前,幾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又要排隊了!


    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的這段時間裏,書店一直是城市之中人氣最旺的文化場所之一。


    尤其是周日,又或者是書店來了暢銷書,當天早上書店門口必然會大排長龍。


    海澱大街附近有著水木、燕大等頂尖高校,高學曆人群含量幾乎是燕京這座城市裏最高的,書店的人氣自然也是最旺的。


    每逢周末到這裏買書排隊,已經是學生們的日常。


    但習慣歸習慣,看著這樣的場麵,大家難免心焦。


    “什麽時候書店能不這麽多人啊?大家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做嗎?”郭劍梅抱怨道。


    陶玉墨調侃道:“大家都是像你這麽想的。”


    其他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排隊肯定是要排的,陶玉墨她們來的時間還不算晚,前麵的隊伍也就三十多米長,不到一百個人,隻要不是想買的書進貨量太少,肯定能買得到。


    幾個女生說說笑笑,沒過多長時間,就見書店的門板動了,剛剛上班的營業員正在準備開門營業,排隊的人群一陣躁動。


    等書店的大門正式打開,人群迫不及待的蜂擁入書店。


    書店門口,貼著紅紙黑墨寫的新書上架預告:周日到《賴子的夏天》200本,欲購從速。


    “誒,別擠!別擠啊!”


    “擠什麽擠啊?都是大學生,能不能有點素質?”


    人群之中不時傳來個別人的叫喊聲,可惜並不能阻礙大家購書的熱情。


    海澱大街新華書店是如今燕京比較少有的實行開架售書的書店,人群湧進書店後,全都奔向了擺著新書的書架衝了過去。


    此時的書架上有一排新書格外顯眼,大家確認了一眼書名,立刻爭先恐後的摟起幾本跑到櫃台去結賬。


    陶玉墨和幾個同學擠在人群裏,艱難的從書架上取到了幾本書。


    “每人限購兩本!每人限購兩本啊!”


    櫃台的營業員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麵,隻是高聲提醒著眾人限購數量。


    “說了就能買兩本,你捧四本來幹嘛?”


    收款員熟練的從顧客捧來的書裏抽出兩本書放在一邊,然後再結賬。


    陶玉墨她們幾人並沒有急著結賬,因為幾人今天來不光是為了買《賴子的夏天》,還想買幾本別的書。


    隻是新書發售一向搶手,所以她們才不得不跟著大家一起衝,現在她們人手一本《賴子的夏天》,也就不著急了。


    耐心等一會兒,等來搶新書的人散一散,大家才可以悠閑的選書。


    搶新書的隊伍效率很高,沒過一會兒,書架上的新書空了,原本擁擠的書店也空了下來,隻有二十多個原本在隊尾的顧客還在結賬。


    陶玉墨幾人散開到各自想要選購圖書的書架前,一馬、二哲、三社科,四經、五軍、六法律……


    新華書店圖書分類是有順序的,常來書店的人對這個順口溜並不陌生,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想買的書。


    陶玉墨和郭劍梅挑好了書,便到櫃台去結賬。


    恰好碰見有同學走進書店,那張臉即便是放在大學生裏也很年輕,用後世的話來形容,完全是個小正太。


    “小查,你也來買書啊!”郭劍梅笑著跟對麵走來的男生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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