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曙光將《梵高之死》的手稿帶回當代文學編輯部,本來是想著先睹為快,結果一回到辦公室就被同事們圍了起來。


    稿子他還沒來得及看,有幾個同事就開始預約了接下來的閱讀權。


    李曙光本來還解釋說手稿得還給《當代》編輯部,可大家根本不管這一套,先斬後奏,也不征求他的同意就決定了。


    末了,還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早點看完,好傳閱下去。


    李曙光無奈苦笑,本打算盡快看完小說,別管是傳給同事,還是還給《當代》,先把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再說。


    結果還沒到下班,《當代》的祝昌盛便跑到當代文學編輯部來。


    “老李,我上衛老太太那取手稿,她說《梵高之死》的手稿在你這裏呢?”


    這一天李曙光摸魚看《梵高之死》,連工作都顧不上了,正看到精彩的部分,祝昌盛來跟他要手稿。


    “老祝,再借我一天,明天我看完給你們送回去。”


    “老李,不是我不想借給你。編輯部有兩個也沒看完呢,這兩天都快在我耳根子磨出繭子了。”


    覃朝陽審完《梵高之死》後,手稿本來是在《當代》編輯部內部傳閱的。


    結果那天衛君怡不知道聽誰說了《當代》來了一部特別好看的小說,跑到編輯部把手稿給拿走了。


    她是人文社總編輯,人文社收到的每一份稿子都有權利審閱,並且擁有著最終的生殺大權,她想看的稿子誰敢攔,但這卻苦了編輯部那幾個還沒看完小說的編輯。


    覃朝陽將稿子帶回《當代》編輯部時,曾經對《梵高之死》作出過這樣的評價:


    這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小說!


    要知道覃朝陽不僅是人文社的資深編審,同時也是著名作家,早在五十年代就已經成名,並且作品集《平原上》《幸福》《農村散記》等在那個時候廣為歡迎。


    能寫、能審,覃朝陽對於文學作品的審美標準和要求自然是極高的,能說出如此高評價的溢美之詞,可見他對於這部小說的喜愛和認可。


    覃朝陽說《梵高之死》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小說,當然不是指這部小說已經超越了眾多經典名著的水準。


    而是指在創作技法、情節和矛盾衝突設定、人物塑造等諸多方麵,這部小說已經達到了極高的水平。


    從讀者的角度看,它帶給讀者的不僅是一次充滿懸疑色彩、節奏緊湊的閱讀感受,還極其完美的闡釋了作家本人想要傳遞給讀者的主題思想。


    小說達到了故事性、文學性和思想性的多重平衡,這樣接近完美的表達,在當代文學作品中是非常稀有的。


    所以哪怕《當代》自創刊以來就一直強調堅持走“現實主義”的路子,但覃朝陽還是同意了刊發這部看起來不那麽“現實主義”的作品。


    “當一部作品優秀到某一個程度,它必然會以強大的內核打破題材、風格等諸多壁壘。在我看來,《梵高之死》正是這樣一部作品。”


    在編輯部討論一月上刊作品的會議上,覃朝陽如此說。


    他的說法也得到了編輯部內那些看過這部小說的同事的認可,大家瘋狂的鼓吹這部小說的精彩,也讓那些還沒看過小說的同事好奇的抓心撓肝。


    一連幾天時間,《梵高之死》的手稿在《當代》編輯部內部不停流轉,反正都能輪到,大家好奇歸好奇,但也沒有著急。


    可誰也沒有想到,衛君怡會突然對這部小說感興趣。


    按照正常情況來說,衛君怡一般是隻對社內的一些重點圖書和各編輯室不好拿捏分寸的作品做終審。


    她拿走了手稿,編輯部的人一下子又得多等幾天。


    好不容易今天能到總編辦公室取稿子了,祝昌盛卻被告知稿子讓李曙光借走了。


    祝昌盛趕忙找到當代文學編輯部,手稿他是看過的,但編輯部的同事們可還急的嗷嗷待哺呢。


    “不差我這一天。”李曙光哀求道。


    “小說還有幾天就發表了,到時候再看不也一樣嗎?”


    “不行,這小說一看上就停不下來,我看完就還給你們。”


    祝昌盛見李曙光不撒手,埋怨道:“哪有你這樣的,這可是我們《當代》的稿子。”


    見耍賴不成,李曙光又打起了感情牌。


    “老祝,你別忘了,要是沒有我的話,你能組到朝陽的稿子嗎?”


    “老李,你瞧你這話說的……”李曙光的話讓祝昌盛頓感為難,他無奈的歎了口氣,“行吧,看完你可趕緊給我,要不我也得挨編輯部那幫人的罵。”


    李曙光痛快道:“沒問題。”


    應付走了祝昌盛,李曙光全情投入到小說世界之中,直到下了班仍一動不動。


    直到六點多,天徹底黑下來,保衛老翟來樓裏巡查,才將他喊回神。


    “老李,不回家啊?”


    李曙光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又看了看手表,“呦!都這麽晚了!”


    他連忙收拾了東西離開人文社大樓,回家的路上他騎著自行車,腦海裏閃過的全都是《梵高之死》的情節。


    到家之後,家裏人都已經吃過了飯,妻子給他熱飯,他胡亂扒拉幾口便坐到書桌前,將那份沒讀完的手稿掏了出來。


    “老李,早點睡吧。”


    夜晚十點多,妻子過來叫他。


    “嗯。”


    李曙光隻用鼻音應了一聲,卻絲毫不見動作。


    他平日裏就有把稿子帶回家裏審的習慣,有時候經常會看到夜裏十一二點。


    妻子見他今天又這樣,也沒再催促,獨自去睡了。


    桌上的台燈一直亮到深夜,李曙光就這樣安靜的坐著,沉浸在十九世紀歐洲的一段時空旅行之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神落在稿子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字上已經很長時間了,才終於恢複了靈氣,眼球轉動起來。


    看完小說之後內心的震撼久久無法平靜,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完全從小說的世界中抽離出來。


    “唉!怎麽能寫得這麽好呢?”


    李曙光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


    他的歎氣不是遺憾,而是飽含了驚歎與讚美。


    編輯這一行他也幹了二十多年了,寫得好的作品見得多了,但他回想這麽多年經手的作品當中,還從來沒有一部小說帶給他的感受是如此強烈和豐富的。


    他編輯過許多以故事性見長的通俗文學作品、也編輯過更多以文學性、思想性見長的嚴肅文學作品,也都在這些不同風格的作品當中收獲震撼與感動。


    但《梵高之死》對比他前二十多年所經手的那些作品,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就是,這部小說在文學與故事的天秤之間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它帶給讀者的不僅有感官上的刺激,更有心靈上的震撼和思想上的滋潤。


    李曙光回想著小說的內容,那些文字好像閃閃發光,在他腦海中組成一幅又一幅精彩絕倫的畫麵。


    這些畫麵刻進了他的腦子裏,如同難以磨滅的印記,這部小說裏有太多讓人忘懷的情節和橋段了。


    他難忘於主人公亞倫在烈火前的奮不顧身,也難忘於那隻代表了梵高的才華、孤傲與恐懼的怪物。


    更難忘於時空交疊之中,如同莊周夢蝶,亞倫與梵高合於一身,帶領梵高見證了他未曾見過的獨屬於梵高的偉大。


    回味良久,李曙光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稿。


    本來是要站起身,卻不想腿腳使不上力,他在書桌前枯坐幾個小時,全情投入、聚精會神,動都很少動,腿腳麻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等腿腳活動開了,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


    從上午拿到小說手稿到現在,除了中間兩頓飯和回家,他的所有時間都用在小說上了。


    這樣一部超過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用這麽短的時間內讀完,幾乎可以說是囫圇吞棗。


    距離早上上班還有四個小時左右,李曙光直接回到房間倒頭便睡。


    臨睡前他心裏還有一個念頭,等《當代》上市之後,一定要再細細的讀一遍《梵高之死》。


    清早,李曙光從沉沉的睡眠狀態被妻子叫起來,滿身疲憊。


    “你啊,可悠著點吧!不是年輕小夥子了,審個稿子而已,用得著這麽拚命嗎?”


    耳邊響著妻子的嘮叨,李曙光也不辯解,默默的洗臉刷牙、穿衣吃飯,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單位。


    他剛在辦公室坐了沒一會兒,祝昌盛便走了進來。


    “就一份稿子,你們至於的嗎?”


    “至不至於,你跟他們說去。”


    當代文學編輯室內的眾人看著祝昌盛從李曙光手中接過稿子,悵然若失。


    稿子沒了,想要一睹為快,隻能再等幾天了。


    “誒,老李,小說看完了感覺怎麽樣?真有《當代》那幫人傳的那麽好嗎?”


    等祝昌盛走後,同事們問李曙光。


    李曙光皺起了眉頭,“該怎麽說呢……”


    見他猶豫,麵有難色,同事們還以為他是在看完了小說後覺得名不副實。


    沒想到過了好一會兒,李曙光才開口說道:“這部小說跟現階段你們看過的所有小說都不一樣,再過幾十年後它一定會成為經典!”


    “謔~”


    同事們沒想到李曙光竟然會給《梵高之死》如此高的評價,這樣的評價也再次激起了大家對於小說的好奇。


    一想到還有幾天新一期的《當代》才能發表,眾人便覺心癢難耐。


    期待之餘,大家又忍不住討論起來。


    “照老李這麽說,《當代》這回可是撿到寶了!”


    “那他們也得謝謝老李,當初要不是老李牽線,《當代》可不一定能組到林朝陽的稿子。”


    “說的是,說起來老李可是《當代》的功臣。”


    同事們嘻嘻哈哈說著玩笑話,李曙光覺得好像有點什麽事讓他給忘了。


    聽到林朝陽的名字,他終於想起來了。


    光顧著看小說,把正事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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