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滬上文藝》投稿是十月上旬的事了,到如今整整兩個多月過去,即便是算上來回的郵寄時間,這個效率也十分堪憂。


    林朝陽之前還覺得《燕京文藝》效率慢,現在看來,《燕京文藝》的編輯們已經非常勤快了。


    不過好在,《滬上文藝》的編輯效率不行,眼光還是沒問題的,他投去的那篇稿子如願采用,編輯部甚至在信裏說明了稿費單也會在幾天之後郵出。


    第二篇小說即將刊發,讓林朝陽的心情再次愉悅起來。


    時間眼看著走到了12月下旬,最近燕京城內似乎湧動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


    12月24日一大早,林朝陽剛上班,就看到胡文瓊正專心致誌的坐在工位上看報紙,神情嚴肅。


    放在往常,這個時間她應該在擦桌子才對。


    林朝陽正擦桌子,一張報紙拍在桌上麵,他抬頭一看,胡文瓊正一臉激動的看著他。


    “胡姐,怎麽了這是?”


    “好事!天大的好事!”


    胡文瓊笑逐顏開,將手中的報紙展示給林朝陽。


    “你瞧,《人民日報》上發表了老人家的重要講話,雨過天晴了!”


    林朝陽接過報紙,上麵刊登了剛剛結束的三中全會公報以及老人家的重要講話,他笑言道:“這兩天大家一直在討論這件事,這回是終於落聽了。”


    胡文瓊重重的點了點頭,她努著嘴唇,眼眶泛紅,“落聽了!落聽了!”


    胡文瓊的失態在這一天是常態,不光是她,林朝陽可以感受到,在公元1978年12月24日的這天早上,整個燕大都在翻湧著一股強烈的情緒。


    晚飯的時候,連老丈人都難得的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中國這位步履蹣跚的巨人在泥潭裏掙紮了十年之後,終於甩開身上的泥濘,開始邁向春暖花開的方向。


    要是放在四個月之前,林朝陽看到今天的《人民日報》,估計能高興的蹦起來。


    現在不一樣了,當初的壯誌雄心早已就著軟飯吃了。


    馬上要元旦了,先想好怎麽哄媳婦才是要緊事。


    現在雖然不流行過聖誕節這種洋節,但元旦還是要過的。


    《牧馬人》和創作談讓他收獲了兩筆一共一百零三塊稿費,現在小金庫又充裕了起來,他打算給陶玉書買個禮物。


    小金庫除了滿足他日常的開銷,最大的作用便是調和家庭氛圍。


    但有一個問題,林朝陽工資都交公了,每個月陶玉書隻給他留十塊錢零花,這還要算上他每天在學校的午飯錢。


    從九月到現在,他領了三回工資,再算上原本陶玉書收走他小金庫時留的十六塊錢,再去掉他在學校的午飯錢,這個禮物的價值絕對不能超過二十五塊錢,否則他解釋不清這錢的來路。


    想了想,林朝陽在這天中午找到了胡文瓊。


    “胡姐,之前聽您說,您家姐夫是在新華書店工作吧?”


    “嗯。咋了,要買書?”


    胡文瓊沒等林朝陽開口便主動詢問,林朝陽說道:“《外國文學名著叢書》能搞到嗎?最好搞一套來。”


    “這書啊,可不好弄。”


    胡文瓊語氣沉吟,沒敢打包票。


    《外國文學名著叢書》從很早之前就在策劃出版,78年重新啟動,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滬上譯文出版社聯合出版,收錄的作品清一色都是世界知名的經典名著,甫一麵世就受到了無數讀者的追捧。


    因為封麵一概都是米黃色網格,所以被讀者們親切的稱為“網格本”。


    “你要是要個一兩本,倒是不費勁。多了……”


    林朝陽詢問道:“不是新書也沒關係,你讓姐夫幫我打聽打聽,誰看完了書想賣的,我一本書給他加兩毛。”


    《外國文學名著叢書》現在在市麵上特別緊俏,一書難求,就算胡文瓊丈夫在新華書店工作,可也不敢打保票就一定能搞來一套。


    但林朝陽要是願意多加錢這事就好辦了,哪個書店還沒有點損耗了?多出來的錢請同事吃個飯,這不就結了嗎?


    林朝陽這事辦的通達,胡文瓊沒有感覺為難,痛快的答應道:“行,這事包在大姐我身上了。”


    聖誕節過後的中午,林朝陽在食堂吃飯遇到了陳健功和王曉平。


    雙方打了個招呼,林朝陽就聽見陳健功和王曉平在討論著前兩天在燕京高校界鬧的沸沸揚揚的《今天》創刊號事件,這件事一直是這幾天燕園裏的熱門新聞。


    王曉平是個狂熱詩歌愛好者,提到《今天》一臉的推崇和仰慕。


    “你那篇《牧馬人》現在可真是火啊!”陳健功低聲對林朝陽感歎著。


    “估計是借了《傷痕》的熱度。”


    “小說本身也足夠好,你就別謙虛了,至少我們中文係看了的人都說好。”


    兩人閑聊的時候,王曉平參與了進來,語氣大大咧咧,林朝陽無奈道:“曉平,你小點聲。”


    王曉平這才想起林朝陽之前的交代,露出個抱歉的笑容。


    當著自己的麵都這麽肆無忌憚的聊,林朝陽心中有點擔憂,“許靈均”這個馬甲估計自己藏不了多久。


    吃完飯,陳健功掏出兩張電影票遞給林朝陽,五四文學社成立後經常搞活動,看內參電影就是社員們的福利之一。


    說是小西天兒中國電影資料館的內部放映,林朝陽毫不客氣的將電影票收下。


    他給《未名湖》當顧問純純打白工,看點內參電影就當是報酬了。


    晚上回家,林朝陽將電影票掏出來,陶玉書也很感興趣。


    她在燕師大,偶爾係裏也會組織觀看內參電影,學生們總是趨之若鶩,格外珍視這樣的機會。


    “你從哪兒搞來的?”陶玉書問電影票來曆。


    “平時幫五四文學社的幾個學生占座,混的挺熟,他們送的。”


    林朝陽的瞎話章口就萊,與乃妻如出一轍。


    “可以嘛,人脈還挺廣。”陶玉書調侃了一句。


    聽說兩人要去小西天兒看內參片,小姨子陶玉墨羨慕的眼珠子都紅了,看著陶玉書總是欲言又止。


    夫妻倆何嚐看不出這丫頭的小心思,但兩人思想統一,小鬼畏威而不懷德,不能總讓她占便宜。


    翌日下午,兩人前往小西天兒觀影。


    因為是五四文學社組織的活動,所以今天下午這場電影有不少觀眾都是文學社的成員,其中還有陳健功、王曉平、查劍英、劉振雲等幾個熟人。


    大家以前光知道林朝陽是曆史係陶教授的乘龍快婿,但還從來沒見過陶教授的女兒,之前倒是聽章耀中提過,說林朝陽的妻子很漂亮。


    今天一看,眾人眼前均是一亮。


    百聞不如一見!


    陶玉書的長相明豔大氣,很符合中國人對於美女形象的認知,身材高挑,站在在人群裏極為出眾。


    “那個就是陶教授的女兒?”


    “真漂亮啊,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質。”


    王曉平和周圍幾個女同學討論著,她長相秀美,在燕大的女生當中算是不錯的,可跟陶玉書一比就有點自慚形穢了。


    旁邊幾個男生也在竊竊私語,大家的主題可以歸結為一句話:朝陽這小子,有點東西啊!


    今天放映的電影是法國和意大利合拍的電影《巴黎聖母院》。


    作為中文係的學生,《巴黎聖母院》和維克多·雨果之名在場的學生們如雷貫耳,以至於今天的觀影活動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幾分神聖的朝聖味道。


    電影是1956年拍攝製作的,但放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依舊可以稱得上是佳作。


    放映結束後,眾人意猶未盡,連陶玉書都說想再重溫一遍《巴黎聖母院》的小說。


    又過了兩天,元旦放假最後一天的早晨,胡文瓊剛上班就將一個袋子放到桌上。


    “朝陽,瞅瞅吧!”


    林朝陽頓時喜上眉梢,打開袋子,入眼便是一摞“網格本”。


    《傀儡》《詩選》《薔薇園》《當代英雄》《獵人筆記》《安娜·卡列尼娜》《十字軍騎士》……


    林朝陽數了一數,竟然有16本書,其中幾本還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看著差不多有個八五品、九品新,這讓他很是驚喜,經曆了嗡嗡嗡那樣一個年代,竟然還能保持的這麽好,太難得了。


    林朝陽對胡文瓊表示了一番感謝,又將事先答應好的錢給了她。


    這些書一共花了林朝陽26塊5,稍微有點超標,但問題不大。


    傍晚下班時林朝陽拎著一袋子的書走在燕園裏,最近學校裏多了一些杜丘同款的風衣,真由美的帽子也開始時興,《追捕》所引發的文化現象正在具象化,並且不斷的擴大。


    林朝陽對這些並不關心,他隻想到了陶玉書等會兒看到這些書時的又驚又喜的表情,臉上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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