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快到九點半的時候,授獎儀式即將開始,評委會的幾位主任、副主任和文協領導走上了主席台。


    這一屆評委會主任是茅盾,副主任有三位,分別是周揚、巴金和劉白羽,文協的還有章光年等人。


    幾人上台後,先是由茅盾先生進行了講話,老人家現在是文協統領,又是本屆評委會主任,由他開場講話名正言順。


    “我作為評獎委員會主任,工作做得很少。我聲明一下,我因為眼睛不好,隻看了少量作品,大部分工作是其他同誌們做的,我隻聽過許多匯報。


    對於這次評獎,我覺得很好。得獎的27位同誌中,有老年的,中年的,而絕大部分是年輕人,是嗡嗡嗡以後開始寫作的,是新生力量,是我們文學事業將來的接班人。


    他們在文藝上跨上了長征的第一步。我相信,在這些人中間,會產生未來的魯迅……”


    茅盾講到這裏,一旁的章光年插了句話:“也產生未來的茅盾。”


    會場內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本來嚴肅的氣氛因著他的玩笑話變得輕鬆活躍起來。


    魯郭茅巴老曹,建國這麽多年,無論是魯迅還是茅盾,他們在現當代文學的地位早已確立。


    茅盾絲毫不介意他的插話,笑著繼續講完了話,然後又是周揚、章光年等人講話。


    講話結束後便是授獎時間,台上唱名,底下的作家們依次上台,從茅盾、巴金等幾位頒獎嘉賓手中接過獲獎獎狀和紀念品,然後拍照留念。


    評獎雖然分一二三等獎,但授獎的時候卻是大家一起上台。


    林朝陽跟著獲獎作家們一起上了台,站在中間的位置,他的《牧馬人》是今年評獎讀者得票率和專家呼聲最高的作品,所以是由茅盾第一個為他頒獎,然後才由後麵的嘉賓為其他人頒獎。


    大家都在忙著頒獎,丁靈手裏拿著獎狀在台上找了兩圈,沒有找到目標,詢問道:“王慶來同誌來了沒有?”


    隊伍另一頭剛給人頒完獎的章光年立馬跑了過來,拉著丁靈走到林朝陽麵前,“給他就行。”


    丁靈有些發愣,“代領啊?”


    章光年哈哈笑道:“代領什麽?人家就是作者!”


    聞言,丁靈頓時滿臉驚訝。


    周圍人聽到章光年的話也齊刷刷的看了過來,他們的眼神先是在丁靈手中的獎狀上停留了兩秒,上麵確確實實寫的是獲獎作家“王慶來”的名字。


    王慶來就是林朝陽?


    然後大家的目光又放在了林朝陽手中的那張獎狀上。


    許靈均、王慶來都是林朝陽?


    這是什麽情況?


    這個突發情況讓台上眾人都陷入了震驚,主席台下的嘉賓們聽不清楚剛才章光年所說的話,隻看到眾人集體向林朝陽行注目禮,滿臉皆是震驚之色,這樣怪異的情況立刻引發了大家的關注和討論聲。


    台上眾人在看熱鬧,台下嗡嗡聲不斷,一下子讓會場內原本和諧順利的局麵變得亂糟糟的。


    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組織工作都是由《人民文學》編輯部來負責的,章光年見現場有些混亂,便上前彎腰握住了話筒。


    “喂喂喂!大家都安靜一下,保持一下會場紀律。”


    章光年的控場讓會場內的秩序暫時恢複,台上的頒獎活動繼續。


    眾人領完了獎便是合照時間,等照完了相,林朝陽卻被章光年留在了台上。


    “剛才台上發生了點小插曲,大家想必都很好奇。


    我在大家說明一下,大家看到朝陽同誌拿了兩份獎狀對不對?


    一份是《牧馬人》的獲獎獎狀,一份是《秋菊打官司》的獲獎獎狀。


    是因為這兩篇作品都是朝陽同誌創作的,‘許靈均’和‘王慶來’都是朝陽同誌的筆名。”


    章光年的話音剛落,會場內轟然作響,數百名嘉賓無不驚詫當場。


    作家有兩個筆名不稀奇,可在一次評獎中兩個筆名、兩篇作品都得獎了,而且還是全國性獎項,這樣的事跡太過傳奇,任誰聽了都會感到震驚。


    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可是新中國第一次全國性的文學評獎活動,主辦單位是文協、《人民文學》這樣的權威機構,評委會有茅盾、巴金等文壇泰鬥。


    哪怕是獲獎群體裏,也有茹誌娟、鄧友枚、王濛、高曉聲這樣的名家。


    尋常人能躋身獎項已然是難能可貴之事,幾乎可以肯定日後必定會在中國文壇擁有一席之地。


    可誰又能想得到,在如此權威和盛大的獎項裏竟然能有人獨中兩元!


    會場內數百道目光聚集在林朝陽身上,讓他感到連空氣都有些灼熱。


    “下麵就請朝陽同誌發表一下感言!”


    章光年說著,將話筒交給了林朝陽。


    按照去年的慣例,評獎第一名的作家有發言的機會,去年發言的是劉昕武。


    《牧馬人》是今年評獎的第一名,這個機會自然就落到了林朝陽的身上。


    會場內的眾人剛剛才被林朝陽一人獨得兩獎的消息洗禮過,這個時候林朝陽要發言,自然是讓眾人充滿了好奇。


    之前去《人民文學》編輯部的時候,林朝陽便被告知了要在授獎儀式上講話的事,所以是有準備的。


    他站在主席台上,看著台下的人頭,拿出打工人講解ppt的狀態,台下的人頭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個蒜頭。


    “感謝所有讀者和評委會對於我個人和作品的肯定。


    剛才幾位先生回顧了過去多年以來我國文學界所麵對的艱難困苦和發展曆程,跟幾位相比,我還是個小學生,就鬥膽站在七十年代的最後一年展望八十年代吧。


    我想象中的八十年代,應該是一個充滿變革和理想的年代,是一個思想激蕩、文化勃發的年代。


    在最近幾年當中,因為過去的壓抑讓人民群眾對於文學產生了極大的需求和偏好,我想這種潮流在八十年代仍會持續。


    這對於我們文學界來說是幸事,但同時也是需要我們慎重對待的。


    文學猶如一麵鏡子,映照的不僅是人民在曆史轉折中的堅韌與勇氣,也映照著我們文學工作者在社會發展中的擔當與探索。


    我始終堅信,文學最重要的價值是在於鏡鑒。批判與讚美、揭露與歌頌,這些都不足以概括文學的價值。


    文學的邊界應該是廣闊無垠的,人民群眾的喜愛才是它生根發芽的基礎,人民群眾也從文學當中汲取力量。


    我們文學工作者要有一個決心,那就是文學要給人民以力量!”


    林朝陽的發言簡短,卻字字斟酌,鏗鏘有力。


    他剛講完話,台下立刻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如果說剛剛茅盾、周揚等人的講話還帶了些官方色彩,那麽林朝陽的講話則充滿了個人色彩。


    特別是結尾那一句“文學要給人民以力量”,可謂是振聾發聵,讓在場不少人聽完之後都有些激動。


    講完了話,林朝陽的任務也完成了,他捧著兩份獎狀和紀念品走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距離坐席不到二十米,全場人的目光都緊隨著他的身影。


    今天的授獎儀式上,沒有人比他更出風頭了,哪怕是那些文壇泰鬥也不行。


    他剛一落座,劉昕武便語氣誇張的說道:“朝陽,你瞞我瞞的好苦啊!”


    林朝陽笑著與他交流了兩句,周圍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林朝陽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牧馬人》是本屆評獎得票率、專家評委的認可度最高,林朝陽這個獲獎者本身就已經備受矚目了。


    到了頒獎時,林朝陽兩個筆名、兩篇作品同時獲得榮譽,他儼然已經今天授獎儀式上最閃亮的那顆明星。


    頒獎結束,今天的授獎儀式也接近尾聲。


    散場之時,章光年拉住了林朝陽,將一位戴著眼鏡、年近六旬的老同誌介紹給了他。


    “這位是謝靳導演!”


    今天授獎儀式文藝界來了幾百號人,有電影導演並不奇怪。


    國內的電影行業與文學界一直過從甚密,許多經典電影作品也都是通過小說改編而來的。


    在章光年的介紹下,林朝陽與謝晉寒暄了幾句。


    因為下午還有座談會,兩人沒有多聊,謝晉隻說了找個機會要拜訪一下。


    下午的座談會,其實更像是一場見麵會。


    跟上午數百人的大場麵不同,下午的座談會基本是以評委會和獲獎作家為主,座談會的話題主要是圍繞著評獎過程以及獲獎作品。


    在談到把《牧馬人》作為今年評獎首篇作品時,幾位評委發表了意見。


    “我個人是認為《喬廠長上任記》應該選為首篇,它比《牧馬人》有個顯著的好處是社會效果和幹預生活的能力,有文學創作應該有的戰鬥力。


    不過在群眾呼聲上,《牧馬人》確實要更高。”


    《喬廠長上任記》自去年七月發表之後,受到了讀者群體和文學界的廣泛歡迎和熱烈討論。


    更是創造了“改革文學”這一門類,影響力很大,在評委會有擁躉者絲毫不足為奇。


    沙汀說道:“每篇作品都有自己的側重點,比如《內奸》,愛憎分明,因事說事,夾敘夾議,寫得略顯隨意。《喬廠長上任記》以改革為重點,視角宏大,藝術質量也是很好的。《牧馬人》的好處嘛,與《喬廠長》很像,但在《喬廠長》的每一項長處上又長了那麽一點,列為首篇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著眾多獲獎作家的麵,許多評委複盤當時評審的情況,絲毫不避諱個人的主觀看法,就事論事,讓在場的眾多作家聽的津津有味,哪怕是失落了名次的人也絲毫不覺得有不忿之感。


    對於今天獲獎的許多年輕作家來說,能跟這些文壇前輩和泰鬥近距離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很榮幸的事。


    林朝陽的《牧馬人》是今年評獎讀者得票數和專家呼聲最高的作品,再加上他一人獨得兩個獎項的壯舉,自然也是大家關注和討論的焦點。


    評委裏還有丁靈和馮穆兩位給他的作品寫過評論,大家對於林朝陽的評價都很高。


    巴金還特意把林朝陽叫到身邊,笑嗬嗬的問道:“我是該叫你王慶來同誌,還是該叫你許靈均同誌?”


    林朝陽笑了笑,“您不如叫我朝陽。”


    “王慶來就是許靈均,今天這個授獎儀式沒有白參加。我回去告訴小琳,她一定會驚訝。”


    巴金的笑容裏藏著幾分促狹,又對林朝陽說道:“早前我讀《秋菊打官司》,覺得寫的很好,很寫實。


    之前小琳給我看你那部《父母愛情》,風格轉變還是比較大的,倒是與《牧馬人》《小鞋子》的風格很相近。不再寫農村有些可惜啊!”


    巴金的話立刻讓林朝陽想到了之前李小琳給他寫的信,那是《父母愛情》寄給《收獲》之後的事。


    當時李小琳來信說《父母愛情》被采用了,但提到了父親巴金對於這部小說的觀感,他認為林朝陽沒有繼續走那種反映農村生活的現實主義,有些遺憾。


    這個年代寫農村生活的作家有很多,比如本屆評獎裏的高曉聲,但像《秋菊打官司》這樣的風格卻並不多見。


    但這個年代寫農村社會的作家大多是延續五六十年代的文學傳統,脫胎於解放區小說,具有較強的政治元素。


    很多小說在創作上大同小異,沒有什麽大的差別,就比如人物設置,都有苦幹而無私的農村基層幹部、有堅定走集體化道路的積極分子、有在兩條道路之間搖擺的落後分子和進行破壞的階級敵人。


    雖然每個作家在情節上的處理各不相同,但在文學界看來多少是陷入了老套和模式化的創作中的。


    而《秋菊打官司》這篇小說與一直以來國內的農村題材小說不同的是其辛辣的文字風格和強烈的反諷意味,打破了農村題材小說一直以來的壁壘和風格。


    “《秋菊打官司》寫的其實不是農村,而是官場。”林朝陽笑著說道。


    林朝陽隻回答了一句,便讓巴金有醍醐灌頂之感,他略一思索便大笑著拍了拍手。


    “你這個作者給我提了個醒!沒錯沒錯,這麽說更準確。”


    巴金笑過之後又問道:“你這個風格獨樹一幟,我看完全可以繼續寫下去嘛!”


    老前輩當麵催更,林朝陽也不好意思拒絕,說道:“有機會一定會寫的。”


    巴金點了點頭,又勉勵了他一番。


    兩人正聊著的時候,丁靈問林朝陽,“小林要去文講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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