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以後,燕京的天氣越來越熱。


    中午吃完飯休息時,有許多學生會跑到了未名湖畔,夏天裏挨著湖邊,又有樹蔭總歸是涼快一點。


    當然,除了未名湖畔,圖書館也是燕大學子們納涼的好去處。


    除了陽光大廳那塊,圖書館裏大多數地方都很涼快。


    傍晚下班,林朝陽從圖書館一出來,便感覺到一股暑氣。


    路過南門邊的操場時,有一夥人在打籃球,突然有人朝林朝陽喊了一聲。


    他停下自行車,就見劉振雲從人群裏跑了出來。


    他下身是一條軍綠色的軍裝褲子,上身穿著紅色跨欄背心,滿頭大汗的問道:“朝陽,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跟你請教請教意識流文學的創作。”


    “我隨時有空,你不一定有空吧?”


    林朝陽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此時籃球場裏除了一群小夥子,還有個姑娘,看著眼熟,林朝陽記得她好像還是小姨子的同學。


    從劉振雲往他這邊跑著的時候,姑娘的眼神就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


    劉振雲順著林朝陽的眼神看過去,看到姑娘,他臉上露出略帶靦腆的笑容。


    “那是我老鄉。”


    “老鄉啊!”


    林朝陽的語氣帶著幾分調侃,意有所指,讓劉振雲更加不好意思了。


    見他有些害羞,林朝陽便說道:“行了,看你自己時間方便。在圖書館時間不充裕,你可以去我們家,這個點兒你們回來不方便,周末的話好一點。”


    “好。”


    兩人分開之後,林朝陽騎車剛到校門口,後麵又有人喊他。


    “姐夫!”


    陶玉墨騎著自行車追了上來,“你怎麽也不知道等等我?”


    她追上林朝陽,兩人騎著自行車往華僑公寓而去。


    陶玉墨的自行車剛買還沒到半個月,這段時間以來,陶家沒有比她更瀟灑的人了,朗潤湖公寓、燕大宿舍、華僑公寓三處住所輪番寵幸,但也因而產生了一個問題。


    在燕大的時候還好,但每次往返華僑公寓都頗費周折,要不然是蹭林朝陽的自行車,要不然就是公交加走路。


    所以從上個月開始,陶玉墨就磨著陶父給她買自行車。


    她用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那年姐姐陶玉書上大學的時候父親就給姐姐買了一輛自行車。


    當然了,姐姐也出了一部分錢,但大部分錢和自行車票都是父親出的。


    現在到了她,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買輛自行車對於陶家的財力而言輕輕鬆鬆,自行車票反而更難搞一點。


    花了好些天,陶父才給陶玉墨弄到了一張自行車票,然後她就這樣成為了有車一族。


    有了自行車,陶玉墨的生活更加瀟灑滋潤了,每天穿梭在燕大和華僑公寓之間,樂此不疲。


    尤其是最近天氣越來越熱,她幾乎常住在華僑公寓,因為在這裏每天都可以洗到熱水澡。


    在炎熱的夏天裏,還有比這更爽的事情嗎?


    兩人回到華僑公寓,陶玉書也剛剛回家,正在做菜,陶玉墨非常自覺的過去幫忙。


    飯菜快好的時候,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


    電話是保衛室打來的,說有人來拜訪,一問原來是大舅哥。


    等他上了樓,就抱怨道:“來一次你們家真是不方便,趕上進機關單位了。”


    華僑公寓的門禁嚴格,除非是跟業主進來,否則來人都得登記、打電話確認,畢竟一個月八塊錢的物業費可不是白花的。


    華僑公寓還給每家每戶都配了電話,電話是為了便於業主和物業溝通安裝的,都是內線電話。另有一部分不差錢的華僑,是開通了外線的。


    林朝陽家幾乎沒有使用電話的需求,所以電話隻是內線。


    抱怨過後,陶玉成說起了正事。


    “李拓下周搬家,咱們去捧個場。”


    “好啊!”


    之前林朝陽搬家的時候,李拓帶著禮物來祝賀,而且林朝陽買自行車還是李拓幫的忙,人家要喬遷新居了,林朝陽自然應該去祝賀一番,禮尚往來嘛。


    林朝陽答應完,才問起了李拓搬家的原由。


    李拓家之前是住在小西天兒附近的平房,張暖心是燕京電影製片廠的導演,那個平房是燕影廠的宿舍。


    這回李拓之所以搬家,是因為去年他得了第一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之後成為了燕京文協的駐會作家,分到了房子。


    房子在朝陽區的東大橋附近,麵積不大,但是是筒子樓,怎麽著也比小西天兒的平房條件強。


    兩人聊著李拓的家事,陶玉書把飯菜端上了桌,陶玉成非常自然的坐了下來。


    來都來了,哪能不吃飯就走啊!


    吃飯的時候,林朝陽問道:“玉墨,之前老跟你走在一起的那個女同學叫什麽名?”


    “姐夫,你問的是郭劍梅?”


    “哦,叫郭劍梅啊!”林朝陽了然的點了點頭。


    陶玉墨好奇的問道:“你怎麽問起她來了?”


    “沒什麽,今天看到她在籃球場。”


    陶玉墨瞬間捕捉到了林朝陽話中的信息重點,內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


    “籃球場?她去籃球場了?跟誰?”


    “劉振雲!”


    “他啊!”


    陶玉墨對劉振雲有點印象,小眼睛、薄嘴唇,77級中文係的,跟自家姐夫關係還不錯。


    “劍梅怎麽看上他了?”


    林朝陽調侃道:“怎麽?人家談戀愛,還得經過你同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劍梅長的不錯,配劉振雲有點可惜了。”


    “小小年紀就以貌取人!”陶玉書數落了妹妹一句。


    陶玉墨不高興的說道:“什麽叫以貌取人?劍梅學曆、模樣都不差,為什麽不能找個帥一點的?”


    這個時候陶玉成插話道:“帥有什麽用?又不能當飯吃,你看你姐夫……”


    他的話說到一半,氣氛陷入了沉默。


    “大哥,吃菜!”林朝陽給陶玉成夾了口菜。


    陶玉墨說道:“我姐夫怎麽了?多帥啊!”


    林朝陽看了小姨子一眼,好好好,年輕人果然前途無量。


    陶玉成看了妹妹一眼,心裏有個疑問。


    妹妹這到底是被才華迷了眼,還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呢?


    又過了幾天時間,林朝陽來到李拓位於東大橋的新家。


    還沒進門便聽到屋裏麵嘈雜的人聲,進去之後,他發現逼仄的空間裏擠進了快二十個人,大部分是燕京文學界的中青年作家,也有幾個編輯。


    有些是林朝陽認識的,比如陳健功、祝偉。有些他不認識,但聽說過名字,比如張承治、鄭萬龍。


    一群人中還有個林朝陽認識的人,是《今天》的趙振凱。


    最近一年多,趙振凱和芒克等人創辦的《今天》在燕京文藝界可謂風頭正勁。


    雖然因為刊物性質問題,一直沒辦法像其他的刊物那樣廣為傳播,但在燕京的青年讀者群體,尤其是大學生群體當中,《今天》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卻是巨大的。


    也因著《今天》的影響,圍繞著這份民間刊物逐漸形成了一個作家和詩人群體,趙振凱正是這群人的領頭羊。


    去年3月《詩刊》轉載了趙振凱的詩《回答》,4月又轉載了舒婷的《致橡樹》,朦朧詩正逐漸走向主流文學媒體。


    今年5月謝勉又在《光明日報》發表了他對朦朧詩所掀起的“新詩潮”的評論文章《在新的崛起麵前》,文章給予了朦朧詩非常高的正麵評價。


    謝勉在燕京大學雖然隻是個講師,但在現當代詩歌研究領域的名望卻不低,他也是第一個在公開媒體上支持朦朧詩的知名學者,文章一經發表自然在詩歌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


    如今朦朧詩在國內的發展形勢一片大好,作為朦朧詩派的領軍人物,趙振凱可謂意氣風發。


    他在跟大家聊天時說起了《詩刊》即將在七月份舉辦第一屆“青春詩會”,光聽名字就知道,所謂的青春詩會幾乎可以等同於朦朧詩詩會。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朦朧詩的發展確實很好。


    但林朝陽也知道,在即將到來的八月,朦朧詩很快就會與主流詩歌界發生一場曠日持久的激烈交鋒。


    事實上,朦朧詩這幾年與主流詩歌界的交鋒從來就沒斷過,隻不過現在朦朧詩發展的越發興旺,必然會與主流詩歌界發生更激烈的碰撞。


    對於雙方的爭論,林朝陽並不感興趣,大家聊天的時候他更多的是在傾聽。


    期間李拓又提起了《賴子的夏天》這部小說,言談間全是溢美之詞。


    其他人聽著李拓對小說的讚美,也來了興趣。


    林朝陽的新小說並不是所有人都看過,有人對小說知之不詳,以為《賴子的夏天》是對西方意識流文學作品的臨摹之作,聊著聊著話題便偏到了福克納、伍爾夫等名家的身上。


    今天是李拓他們家喬遷之喜,林朝陽也沒想好給買點什麽,路過他們家樓下,碰巧看到有賣西瓜的,便買了兩個西瓜捧上了樓。


    大家來祝賀李拓的喬遷之喜,買了不少日用品,這本身沒什麽毛病。


    不過眼下夏日炎炎,林朝陽的西瓜恰好可以讓大家“及時行樂”,自然引來了眾人的一致叫好。


    李拓張羅著把西瓜拿到走廊水房去鎮了一會兒,等眾人吃完了喬遷宴,再把西瓜取回來,用刀切開。


    甘甜、涼爽又解渴的西瓜一下子消解了眾人身上的暑氣。


    酒足飯飽,大家坐在一起聊著文學和創作,房間裏煙霧繚繞,但誰也不在乎。


    一晃一下午的時間便過去了,李拓突然張羅起來,說想上鄭萬龍家吃炸醬麵。


    一群人烏泱的起了身,就往門外走去。眾人沿著朝陽門外大街走到東四四條鄭萬龍的家,待吃完了炸醬麵,已經是傍晚六點多鍾,愉快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過了兩天,已經是六月末了。


    陶玉書姐妹倆變得忙碌了起來,每天回到家就是看書學習。


    燕大圖書館裏的學生也比以往時候更多,因為馬上就是期末考試了。


    這天下午,夏日炎炎正好眠,林朝陽在書庫裏打著盹兒,樓下給他傳來了一張紙條,說有電話找他。


    他下了樓來到傳達室,接過電話,對麵自稱是《工人日報》的編輯,說他們報紙想要轉載《高山下的花環》。


    這年頭,報紙、雜誌轉載小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不過《高山下的花環》都發表快一年了,才想著轉載,這個反射弧未免有點太長了。


    林朝陽心裏雖這麽想,但嘴上答應的很痛快。


    報紙要轉載小說,他又能賺稿費了,何樂而不為呢?


    答應了《工人日報》的轉載請求,林朝陽也沒把轉載小說這事當回事,便放下了電話繼續回去工作。


    隔天上午,他正上著班呢,傳達室謝師傅又找到了借書處前台,讓杜蓉給在樓上書庫值班的他遞了張小紙條,說又有電話找他。


    林朝陽下了樓接起電話,這回還是報社打過來的,不過是《大眾日報》。


    他們打電話來的目的跟《工人日報》一樣,也說要轉載《高山下的花環》。


    有報紙請求轉載,林朝陽倒不會把倒手的稿費推出去。


    可連續兩家報紙,突然之間要轉載《高山下的花環》,而且還是在小說已經發表了近一年之後,單行本都賣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之後,他不用想也知道這裏麵肯定是有原由的。


    林朝陽想了想,給崔道義打了個電話,把報紙要轉載《高山下的花環》的情況講給了他,又問道:“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不?”


    “不知道,也許是看《高山》的單行本最近賣的太火了吧。”


    崔道義的回答倒有點道理,但並不能讓林朝陽滿意。


    兩人聊了幾句,林朝陽掛斷了電話,決定再給戰士出版社的梁俊書打個電話。


    等了快半個小時,梁俊書給他回了電話。


    “朝陽,找我什麽事?”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林朝陽便把兩家報紙接連要轉載《高山下的花環》這件事講給了梁俊書。


    聽他講完之後,電話那頭傳來梁俊書爽朗的笑聲。


    林朝陽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忍不住問道:“別笑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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