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電影院沾著“首都”二字,硬件條件好,票價自然也比一般的電影院貴。


    他們這裏不僅有兩毛錢的黑票和三毛錢的綠票,還有四毛錢的紅票,不過紅票是不對外賣的。


    紅票又叫外賓席,顧名思義就是給外賓準備的,而且隻在放映前半小時賣票,因為怕有外賓臨時來的,得預留才行。


    林二春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要買十一張綠票,趙麗帶著兩個兒子走過去擠過了人群,對林二春說道:“林叔,我們這有兩個孩子,可以買學生票。”


    陶玉書已經畢業了,陶玉墨今天出門沒帶學生證,隻有陶希文、陶希武兩個小的,不用掏學生證也知道是學生。


    林二春花兩塊九買了九張綠票、兩張學生票,等從售票口往回走的時候,他竭力控製著心疼的表情。


    “來來來,一人一張票。”他滿臉笑容的給大家分電影票。


    林朝陽盯著手裏的綠色電影票,和陶玉書說悄悄話,“綠票。估計老爺子這會兒心疼的直打哆嗦。”


    陶玉書忍著笑意輕拍了一下他,“哪有你這麽編排自己爹的。”


    “自己爹,又不是外人。”


    夫妻倆正說著笑話,陶玉墨盯著手上的電影票驚訝的說道:“怎麽是四點的票?”


    綠票,自然是綠色的,分成了電影票和副券,正中間拓印的是首都電影院的輪廓,右邊寫著“首都電影院”五個字,左邊一行小字是電影院的地址,正下方是座位號。


    陶玉墨的票是“樓上8排8座”,上麵還蓋著紅印章,有電影票對應的日期和時間,顯示的正是下午四點的時間。


    “火唄!”


    陶玉成隨口說了一句,他的眼神放在休息廳熙熙攘攘的觀眾當中。


    剛才進來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才不到二十分鍾的功夫,休息廳裏的觀眾人數明顯變多了不少。


    這會兒時間還不到一點,距離電影開場還有三個多小時,陶父說道:“這個時間正好可以出去逛逛街。”


    眾人討論一番,首都電影院離著西單近,兩對老兩口依舊去商場逛街,陶玉成夫妻倆帶著孩子跟著一起去玩。


    林朝陽夫妻倆去西單新華書店看看書,陶玉墨想了想,跟在了姐姐、姐夫的屁股後麵。


    西單的新華書店開業於五十年代,是燕京城裏開業時間僅次於王府井書店的老新華書店了。


    不過這裏主營各種科技和工業標準書,對於林朝陽和陶玉書這兩個文科生來說很不友好,夫妻倆進店看了看便覺得沒甚意思。


    西單新華書店位於西長安街和橫二條路口,夫妻倆順著橫二條往裏走,不到三百米,就看見“中國書店”的招牌。


    夫妻倆進了書店,橫二條裏的這家書店是中國書店的報刊集配部,以報刊經營為主,也有古舊書、新書和和字畫字帖等商品出售。


    林朝陽看到書架上擺的《收獲》,突然想起來陸文甫之前寫的信,他那部小說應該是在這個月發表吧?


    《收獲》是雙月刊,逢單月25號出版,今年的第一期雜誌還沒上市呢。


    說起燕京的古舊書業,稱得上是曆史悠久,自明清時期城內便多有以經營古舊書籍為業的書肆,隆福寺、琉璃廠的古書肆交相輝映。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又在西單商場、東安市場等處成立了舊書市場。


    在那個年代,出版業還不發達,舊書市場、二手書店在圖書市場上發揮了大作用。


    西單的中國書店不僅售賣,也收集各種中國古舊書,對於淘書者是個撿漏的好地方。


    林朝陽在書店裏轉了一會兒,還真讓他淘到了好東西。


    “姐夫,這是什麽書呀?”


    見林朝陽喜滋滋的抱著滿懷的舊書,陶玉墨問道。


    林朝陽將懷裏的書抱到櫃台去結賬,對她說道:“好東西!滬上雜誌公司發行的《中國文學珍本叢書》,全套的。”


    二三十年代,國內的古籍出版迎來高峰時刻。當時參與古籍出版活動的力量不僅包括藏書家、圖書館、社會機構或團體刻書、舊書業,還包括新近出現的出版機構,滬上雜誌公司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家出版公司成立短短幾年,便以“叢書雜誌化,珍本大眾化”在讀書人群體當中博得了無數好評,廣受歡迎。


    1935年,滬上雜誌公司開始出版《中國文學珍本叢書》,該叢書每星期六出版一種,受到了滬上讀者的極大歡迎,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這套叢書本計劃出五輯,每輯50種圖書,全套共250種。隻可惜因戰亂緣故,叢書隻出完了第一輯的50種圖書。


    林朝陽知道這套未出完的叢書,蓋因其主編是施蟄存,是中國現代文學的被遺漏的大家之一。


    施蟄存寫小說以心理分析著稱,著意描寫人物主觀意識的流動和心理感情的變化,追求新奇的感覺,將主觀感覺融入對客體的描寫中去,並用快速的節奏表現病態的都市生活。


    這種風格在三四十年代被稱為“新感覺派”,其實與意識流文學有異曲同工之妙,因此林朝陽看了不少他的小說。


    老同誌算是政治動蕩時期因文罹難的典型,1957年施蟄存在《文匯報》上發表了一篇《才與德》。


    文章引經據典說明亂世以才取人,盛世用人當首重德行。新中國是盛世,d員應當用有“gczy道德”的有德之人。


    但事實上卻有不少品德敗壞的幹部利用d的影響,同時還以“老子打過遊擊”而居功自傲,他認為這是“功”,而非“德”。


    有功可以以利祿酬之,卻不能許以高位。僅有德而不了解業務,恐怕也不頂事。所以,文章最後還是歸結到呼籲“不拘一格降人才”上。


    按理說,這本應該是一篇針砭時弊的好雜文,卻不想趕上政治風波,其時風雨如晦,施蟄存也因此遭受了些磨難。


    《中國文學珍本叢書》出版至今47年,還能在書店找到一套品相保存的如此完好的叢書殊為不易。


    古舊書一書一價,結賬一算,一套叢書50本,售價63元,比新書還貴,陶玉墨聽著價格不禁咋舌。


    在書店消磨完了時間,眼見電影快開場了,三人拎著書往電影院走去。


    走到電影院門口,陶玉墨驚呼了一聲,“哎呦喂,怎麽這麽多人?”


    剛才幾人離開時,電影院休息廳裏算上排隊等待的也就百十來人,出去幾個小時再回來,數百平的休息廳裏早已經人滿為患,喧喧嚷嚷。


    “電影院下午晚上人多,也正常。”陶玉書說道。


    “正常什麽呀,哪有這麽多人的?姐夫,我哥說得對,你這部電影真火了!”


    《牧馬人》在燕京剛剛上映兩三天,影響和輿論尚沒有發酵,現在還處在觀影潮的初期,林朝陽他們之前對於這部電影的熱映程度也沒什麽感知,今天來到首都電影院才算看出來。


    兩家的老人和陶玉成他們已經逛完街回來了,一家人在門口匯合。


    陶玉成對林朝陽說:“朝陽,我剛跟檢票的打聽過。《牧馬人》上映三天了,觀眾一天比一天人多,幾乎是場場爆滿。今天是禮拜天,影院特意加的場次,他說按照現在的情況,你這電影還得加場至少大半個月。”


    “趕上快過年了,大家觀影的熱情高漲!”林朝陽笑嗬嗬的說了一句。


    陶玉書看了一眼時間,催促道:“別在門口站著了,咱們趕緊進去吧,快開場了。”


    說著話,一群人往電影院內擠進去。


    首都電影院的放映廳分樓上樓下,綠票在樓上,觀影位置絕佳。


    一家人擠到樓上後等了沒一會兒,原本沉寂在黑暗中的大銀幕上突然出現一道光束。


    放映廳內響起一陣悠揚的竹笛聲,銀幕上出現了伴隨著星光閃閃的滬影廠的標誌。


    畫麵轉換,鏡頭緩緩展開了一幅遼闊壯美的草原畫卷。


    晨曦初露,金色的陽光溫柔的灑在無垠的綠色草場上,遠處的山巒輪廓在晨光中漸漸清晰。


    一群駿馬在晨光中悠閑地啃食著青草,鏡頭聚焦到一位牧馬人的身上,他騎在馬,手持馬鞭,背對著朝陽,矗立在小丘之上,身影孤獨而堅韌。


    隨即畫麵上出現片名《牧馬人》,然後是“編劇許靈均”、“根據許靈均小說《牧馬人》改編”的字樣,這個畫麵立刻引來了周圍家裏人的一片騷動。


    黑暗中,林朝陽清楚的聽到張桂芹不知在向誰說著“我兒子,這許靈均是我兒子”。


    緊接著就是林二春的嗬斥聲,“別叭叭兒,好好看電影!”


    陶玉書和林朝陽相視而笑。


    片頭畫麵播完,一身牧人打扮的許靈均躺在敕勒川的藍天白雲之下放牧,旁白過後,鏡頭變成了飯店房間。


    劉瓊飾演的許景由在看報紙,秘書密斯宋正和外事幹部交流,讓政府幫忙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畫麵再轉,飛機降落,密斯宋和外事幹部舉著牌子等在出口,一身中山裝的許靈均提著東西走出來。


    朱時茂的長相很符合中國人一貫的審美,濃眉大眼,正氣凜然,他帥的不夠精致,但卻有一種駿馬奔馳、大河奔流的豪邁之氣,渾身散發著雄性魅力。


    剛才鏡頭裏,他躺在草原上一身牧民裝扮還看不出什麽,換上了中山裝後再出現,立刻引發了影院內女同胞們的一致騷動。


    “好帥啊!”陶玉墨看著銀幕上英氣逼人的朱時茂,眼泛秋波,她湊到林朝陽旁邊,低聲的問:“姐夫,這演員叫什麽名字啊?”


    如今的朱時茂沒演過什麽電影,在大眾當中也沒名氣。


    “朱時茂。”


    “朱時茂?”陶玉墨念著這個名字,覺得朱時茂長得比郭凱敏還帥。


    銀幕上,汽車行駛在寬闊的長安街上,許靈均和密斯宋來到燕京飯店,見到了父親許景由。


    父子見麵,無語凝噎,沉默的情感讓觀眾動容。


    電影開場四五分鍾,人物的對白很少,卻通過畫麵與音效的巧妙結合,將觀眾帶入到那個純樸而又充滿挑戰的年代,也預示著一段關於愛情、忠誠與人生選擇的故事即將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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