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親耕禮。


    李世民帶領皇後、皇子、王公親禦耒耜。


    以往親耕禮都在正月舉行,今年因為李世民初登基,內亂不斷,耽擱到了現在。


    經曆了隋末亂世的百姓,許多都棄農耕而去弄刀槍了,如今種地的人越來越少,若是日後到了以一人耕而百人食的境地,國必貧必危。


    勸農、興農的意義重大。


    親耕禮先從祭祀大典開始,李世民向農神禱告,祈求農神保佑大唐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祭祀采用太牢之禮,殺豬牛羊各一頭,是級別最高的祭祀禮。


    以往祭祀後,君臣都是到專門開辟出來的一塊,叫做”藉田“的土地上去耕種,這次卻是去京郊的村落裏。


    袁侍郎主持的新耕法前不久在京郊開始推行,皇帝陛下這是過來給他撐腰了。


    袁圓沒有穿繁重的公主朝服,還是穿了她的小紫官服,戴著小官帽,坐在太子的車駕上。


    一路上,她都撅著小屁股看著外麵的景色,時不時跟馬車邊騎馬而行的趙王說說話。


    “六郎叔父,我都可會種地啦!!!”


    “我家裏的地都是我種的呐!!!”


    趙王偏頭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袁圓吹完牛,見趙王信了,美滋滋吃了一顆蜜餞。


    後麵的馬車傳來笑聲:“小圓寶兒,你還沒農具高,怎麽學會種地的呢?”


    李泰靠在窗邊笑了會兒,沒聽到回應,把頭探了出去。


    正好與被趙王拎過來,滿臉氣鼓鼓的小家夥對了個眼。


    趙王把小崽兒從李泰的車窗放進去,李泰甚至還搭了把手。


    結果小娃子一進馬車,先一個泰山壓頂撲到李泰身上,兩個胖娃娃展開了一番生死搏鬥。


    車隊很快便到了京郊的村落,沿路已經有禁軍把守了,村民在田邊觀禮。


    親耕大禮,首先由皇帝耕田,接下來是親王公卿按照品級次序耕田。


    農官畢恭畢敬獻上禦用耒耜,李世民抬手接過,下了田。


    袁圓也想要下田玩,被尉遲敬德夾在臂彎,不讓她搗亂。


    她時不時就撲騰兩下,尉遲敬德捏捏她的小圓臉:“莫要擾亂大禮,待陛下耕完,再帶你下去玩。”


    袁圓伸著脖子四處張望,看到袁侍郎,激動地手舞足蹈。


    好在尉遲敬德附近站著的都是熟悉的王公,不然諫官又有話說了。


    尉遲敬德頭疼地顛了顛這個好動的小娃兒:“再動阿翁給你屁股揍開花!”


    袁圓“哼”了一聲,又看向旁邊安靜如雞的齊國公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眼皮一跳。


    還沒來得及想好對策,袖子被扯住了。


    袁圓抓住他的袖子,又伸手去抓前麵房玄齡的袖子。


    尉遲敬德腦門“突突”的,正頭疼呢,前頭趙王拋過來一個油紙包,他伸手接住。


    袁圓吸吸鼻子,聞到綠豆糕的味道,馬上鬆開手裏的袖子,又去抓油紙包。


    尉遲敬德把她抱穩,讓她自己拆開吃。


    袁圓晃著小腿腿,美滋滋吃綠豆糕。


    李世民耕種後,王公便也要下田了。


    尉遲敬德要去陛下身邊,就把小娃子交給了長孫無忌。


    袁圓拍拍長孫無忌的手:“長孫伯父不怕哦,圓圓都可會種地啦!!!”


    長孫無忌點頭:“那臣分到的地,便全仰仗永昌公主了。”


    袁圓拍拍小胸脯:“嗯嗯嗯!!!”


    可等長孫無忌帶她下了田,接農具的功夫,一撒手娃就沒了。


    小娃子在坑坑窪窪的田地裏如履平地,邁著小短腿跑來跑去。


    “哇哇哇,程阿翁,你好笨哦!!!”


    “啊啊啊,右撲撲,你偷懶!!!”


    “哈哈哈,二郎伯父,你的胡子都不像羊咩咩了呐!!!”


    尉遲敬德連忙跑去抓她,可惜小娃子在人堆裏竄來竄去,大將軍明明離他很近,一時半會兒竟然沒抓到人。


    袁圓躲到長孫皇後身後,對他做了個鬼臉:“略略略!!!”


    尉遲敬德按了按人中。


    長孫皇後笑得不行,把小家夥攏到身前,對李世民說:“便讓她在此處玩耍吧,原本百姓於田中耕種時,便是家人環繞,歡聲笑語,何必如此嚴肅。”


    李世民歎氣:“便是青雀幼時也不曾這般淘氣。”


    不遠處李泰炸毛:“阿耶,兒何時淘氣過???”


    他一向沉穩,生下來就沉穩!!!


    李恪冷哼:“也不知是誰在我的茶水裏放土,在我的書上畫鳥。”


    李世民麵色溫和地看著兩個兒子拌嘴,附近的臣工心思各異。


    袁圓蹲在一旁看著李世民犁地,那麽老大一頭牛在跟前晃,她也不怕。


    這時的步犁采用直轅,犁架龐大又笨重,阻力很大。


    係統把耒耜掃描存儲,提醒宿主:“改變農具也能大大推動農業社會的生產力進步。”


    “在唐代晚期才出現靈巧輕便的曲轅犁,曲轅犁在犁地時利用犁抨就可以調整犁鏵入土的深淺,可以自由碎土、鬆土和起壟作畝,還能將翻起的土堆推往一邊,減少犁的阻力,提高耕地速度。”


    “宿主可以學習一下曲轅犁的工作原理,引導此時的人提前發明出曲轅犁。”


    袁圓跟在李世民身後,小嘴叭叭問著:“二郎伯父,為什麽不能吃牛哞哞呢?”


    她想起之前看過的華夏民國時期美食盤點,都離不開牛肉啊。


    李世民一邊勞作,一邊耐心給她解釋:“牛乃耕稼之本,馬則致遠供軍。”


    “若是牛馬上了餐桌,那軍士何以保家衛國,百姓如何種糧啊?”


    袁圓點點頭,有點遺憾,又跑走了。


    勞作完,李世民同幾位近臣去看了村裏百姓家的吃食。


    看了兩戶人家,都能吃湯餅,存糧也都能供一家人到秋收。


    李世民便不再去其他人家了。


    袁圓已經跟村裏的幾個小娘子玩了好一會兒了,開心得不得了。


    趙王來接她的時候,她正跟大家蹲在樹下,一起吃胡餅。


    袁圓手裏的胡餅是其中一個叫秀娘的小女童給她的,此時兩個小娘子手牽著手,吃得一臉滿足。


    趙王在她身邊蹲下,摸摸她的頭:“要回去了。”


    袁圓有些舍不得,但很是瀟灑地對大家說:“下次我帶白白和小黑過來,咱們還一起玩!”


    其他小娘子也都是依依不舍的樣子,尤其是秀娘,甚至還落了淚。


    袁圓牽著趙王的手回歸大部隊,等上了車,發現車裏有早上阿姐給她帶的糖。


    她連忙對趙王說:“六郎叔父,我可以把秋秋糖給大家吃嗎?”


    趙王點頭:“我同陛下說一聲,稍後帶你回去分糖。”


    好幾戶人家,一一找過去,也會耽誤不少時間。


    他去了聖駕,說了小家夥要分糖的事情,李世民給他留了禁軍,便帶人先行一步離開了。


    袁圓很高興,牽著趙王的手蹦蹦跳跳回村。


    可兩人剛走到田邊,便看到一個婦人拎著一個小童,把她丟進水渠裏。


    小童掙紮著站起來,又被婦人一把按進水裏。


    “阿娘……”


    婦人惡狠狠地說:“吃吃吃,還想吃嗎?!”


    “讓你陪貴人玩,誰叫你吃胡餅的?那是給你吃的嗎?”


    “人人都帶著胡餅,用得著你給貴人分?”


    “你手那麽鬆,真當自己是貴人娘子呢???”


    那被按在水裏的小女童正是給了袁圓一塊胡餅的秀娘。


    袁圓想要衝過去,趙王抓住她,示意護衛去攔。


    婦人見到護衛,大驚失色,完全沒了剛才的凶狠,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護衛把秀娘從水裏撈出來,四月的水並不冷,她渾身濕透,不哭不鬧,呆呆楞楞坐在地上。


    那會兒秀娘的胡餅,明明是她阿娘親自送來的。


    婦人親熱帶笑的樣子,讓小小的秀娘眼睛都紅了,她阿娘從未對她笑過。


    秀娘以為她的阿娘也同別的阿娘一樣,開始喜歡她了呢。


    而貴人一走,一切又回歸原樣。


    袁圓跑過去,心裏很難過,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她把裝了秋秋糖的荷包遞給秀娘,眼淚汪汪地說:“秀娘,你吃糖吧!”


    秀娘不敢接,袁圓仰著脖子哭了起來:“嗚嗚嗚,圓圓再也不吃胡餅啦!!!”


    她從星際到大唐,從來沒有接觸過底層百姓。


    她以為這個世界繁花錦簇,充滿了愛。


    世人有無奈,有悲傷,有無能為力,但怎麽可以有……來自父母親人的惡意呢?


    原來有人被愛,不是因為應該被愛,而是因為幸運。


    趙王歎氣,把她抱起來摸摸頭:“不怕不怕。”


    他對護衛說:“送回去吧,換掉濕衣裳。”


    護衛帶秀娘和她阿娘回家了。


    趙王安慰哭唧唧的小娃子:“不要哭,不要怕。”


    “當生活有更大的困難時,能活著,就是父母對子女最大的恩賜了。”


    自秦漢始,民間父母具有對子女的處罰權和送懲權。本朝開明些,父母殺害子女會被判處徒刑一年半,但教育孩子,誰也不能多說什麽,畢竟棍棒底下出孝子。


    袁圓蔫蔫地說:“六郎叔父,我們可以幫幫秀娘嗎?”


    趙王低聲說:“幫不了。隻要她還在這個家,這種事便還會發生。”


    “你給她錢帛,也用不到她身上。”


    “你也可以帶她離開,可如何安置這人呢?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你以後遇到了,便要全部帶回家嗎?”


    “當不幸的人成了大多數,就成了世間常態。”


    “幫一個兩個人解決不了問題,不若改變大多數人的生存境況。”


    “家裏無糧時,所有人一起挨餓,家裏有糧時,看門的狗都能落到一塊餅。”


    “你可知為何陛下去了兩戶人家便離開了?因為他知道已經看不到真實情況了。”


    “百姓的日子,遠比我們想象得要苦。”


    趙王讓護衛把秋秋糖分給了一起玩的幾個小女童,便帶著小娃子一起回城了。


    路上,係統感慨:“宿主,這個時空需要改變的地方太多,咱們任重道遠啊。”


    上次宿主去看了關內饑荒的修羅場,回來就跟尉遲敬德等人一起謀劃屯糧。


    後來去了歐羅巴,回來學習了係統裏的古華國武器課程。


    確實是,要改變這個世界,得先了解這個世界。


    袁圓抿著嘴不說話,小胖臉上麵都是嚴肅。


    趙王見她似是在想事情,沒有打擾她。


    心裏又隱隱擔心,這小兒年紀太小,太過早慧,容易受到傷害。


    他私心裏還是希望這麽活潑可愛的小童,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地玩鬧,不要過早地接觸這個世道的陰暗麵。


    車子停到袁府門口,已經先一步回來的袁侍郎出來接孫女。


    袁圓跑出車廂,見到阿翁,大喊一聲:“袁大壯!!!”


    袁侍郎:“……”


    他把小孫女抱下馬車,商量著說:“阿翁不叫袁大壯,你別學你阿奶亂叫。”


    袁圓捏住他的臉:“阿奶都說啦,阿翁小時候就叫大壯!”


    袁侍郎抓住她的小手手,對趙王道謝。


    趙王有心說一下在村子裏發生的事,便跟著一起進王府。


    袁侍郎心知趙王有話說,正想帶他去書房,袁圓卻嚷嚷著要去老宅。


    “我要去看看我的地呐!”


    拿著冰糖葫蘆出來接小老妹兒的袁青聽到了,對袁侍郎說:“阿翁同趙王去忙吧,我帶圓寶兒去老宅。”


    袁侍郎點頭,讓王府的護衛同小姐倆一起去。


    袁圓一手抓著糖葫蘆,一手牽著阿姐的手往外走。


    趙王見她開心的樣子,笑了笑。


    他轉頭看向袁侍郎:“袁大人,請吧。”


    袁圓咬下一顆糖葫蘆,鼓著半邊小胖臉嚼啊嚼,含含糊糊對袁青說著秀娘的事情。


    “那個壞嬸嬸……啊嗚啊嗚……差點都要把秀娘殺掉啦!!!”


    “六郎叔父說啦,可多可多小童會挨揍。”


    她把糖葫蘆咽下去,又舔了舔下一顆,對一臉感慨的袁青說:“阿姐,要是大伯打你,我就讓阿奶揍死他!”


    袁青:“……”


    她又不是真小孩兒,當然知道底層社會的悲哀,所以一直覺得自己挺會穿越。


    袁家真是難得的好人家了,哪怕在村子裏,供著三個讀書人,也沒虧著孩子。


    這家人勤勞上進,但凡家裏還有一塊餅,都會讓孩子先吃飽。


    袁圓以為阿姐嚇著了,連連保證:“阿姐,等我長大了,一定幫你報仇!!!”


    “我也不給大伯胡餅吃,還打他!!!”


    袁大郎在老宅打理完藥田,出來就聽到不孝侄女的誓言,臉一黑。


    袁圓躲到袁青身後,探出小腦袋看他:“大伯,你想吃糖葫蘆嗎?都可好吃啦!!!”


    袁大郎走上前,把她抱起來:“你這小兒,大伯又哪裏得罪你了?不是才給你五文錢?”


    袁圓生氣地說:“你馬上就要打阿姐,還不給她餅吃!”


    袁大郎無辜地看向袁青。


    袁青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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