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赦之見過那枚斷水章。


    他在江湖正式成名之前,曾遭遇過許多刺殺。原因無它,查出別人想要隱去的罪行本就是件得罪人的事,更別提他最瘋狂的時候曾因為一個連環案關鍵證據被人掩藏而一個月連挑十二個幫派,而那時的他在武學上的成就還並未為人所熟知。他遭遇過明殺、暗殺、截殺……狼狽的時候一整年都在查案和躲避追殺中度過,殺手堂裏獨屬於他的人頭的那份賞金越掛越高,幸運的是,他不僅沒死,反而是源源不斷的追殺、在生與死之間的磨礪令他的武藝更為純熟。漸漸的,他成為了名震江湖的楚大俠,殺手堂也不再願意接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在殺手堂對他的最後一次追殺中,他見到了這枚斷水章。


    早在薑夙螢說觀滄瀾和殺手堂的女殺手有聯係時,他便從薑夙螢在現場撿到的那朵馬醉木聯想到了殺手堂堂主葛兆鵬的義女葛醉木。殺手堂最後的那次追殺便是由一個擁有斷水章的人主使的,因此規模十分龐大,雖然有朋友提前將消息透露給了楚赦之,但他當年的確是抱著將死的心去應對的,在最後即將同歸於盡時,葛醉木拿著另一枚斷水章阻止了那場兩敗俱傷的戰鬥,此後,殺手堂便宣布再也不接關於楚赦之的單子。


    葛醉木會那樣做一是為了保下其餘殺手堂弟子的性命,二便是因為楚赦之的朋友,殺手堂原三把手班莒在她麵前力陳刺殺楚赦之的弊端,最終雖然說服了葛醉木,但也因此得罪了殺手堂真正的主人葛兆鵬。葛兆鵬氣量狹小,個性狠毒,班莒本人又由於個人原因並不願意離開殺手堂,為了朋友的安全,楚赦之便再不輕易與班莒見麵。但今時不同往日,觀滄瀾與殺手堂的接觸並不奇怪,但如果慕錦霞正是因這枚斷水章被觀滄瀾盯上,那麽……楚赦之毫不懷疑,短短幾年,對被親生母親代替自己培養的、從那個家裏出來的觀滄瀾來說,完全足夠把殺手堂牢牢掌控。以觀滄瀾的脾氣,不會容忍葛兆鵬壓在頭上太久。楚赦之並不會因葛兆鵬的死活動容分毫,可如果殺手堂易主……而且是連半點風聲都沒有流露的易主,那麽葛醉木、班莒等人如今的處境必定堪憂。


    而更令人不得不深思的是慕錦霞臨死前吞下斷水章的原因,正常人不可能想得到這個東西在屍體的肚子裏,慕錦霞是想隱瞞它的存在。為什麽?將這個東西交給她的洛書贇已死,丈夫和兒子都先她而去,無需擔心親人被連累,她生命的最終究竟在顧忌什麽?怕旁人將它撿走作惡?還是她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比如……斷水章真的是洛書贇給她的嗎?這樣重要的東西,皇帝怎麽可能允許洛書贇擁有呢?更別說把它送給一個已經退隱的密探了,除非洛書贇是個心地善良的聖父慈善家,否則這完全說不通。


    遞交回信的隻是一個普通人,他絕不敢打開首輔大人的東西,但是有武功的人可不可能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在返程的途中調換信件呢?答案是可能的,楚赦之就有自信做到,甚至隻要手腳靈活,沒學過輕功或內功的小賊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點。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慕錦霞的丈夫在回信送來之前“失足落水”就更加順理成章——正因為回信是假的,所以自然要除掉能辨認真假的人,那麽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局,目的就是得到一把刀,一把名為慕錦霞,峨眉三把手,在江湖中頗有聲望的好刀。


    想到這裏,楚赦之隻覺得毛骨悚然——像慕錦霞這樣的刀,幕後之人有可能隻準備一把麽?


    【同一時刻,平羅山】


    陸桑稚口念劍訣,凝出第六把無形氣劍時,對麵的昆侖長老直接認輸:“青城山掌門在您這個年紀時也隻能凝出三把劍,陸道長青出於藍勝於藍,不必再比,我認輸。”


    陸桑稚輕輕點頭,他並不是一個長袖善舞的人,師父也無意將他往那個方向培養,怕他被俗務困擾失了純粹劍心,而他在武學上天賦又太好,以至於謙虛聽起來都像是炫耀,所以這次下山前青城山掌門特意吩咐他不要多話,旁人誇讚隻需麵無表情的點頭即可,既展現了天才應有的傲氣,又不算失了風度。


    這位認輸的昆侖長老果然沒有覺得不尊重,但他的弟子卻不服氣,他與陸桑稚同歲,資質不錯,平時在昆侖也有幾分傲氣,可自己的師父比都不比就承認不是陸桑稚的對手,他覺得自己被無形中打擊的一無是處,正好瞄到離陸桑稚最近的,瘦骨嶙峋仿佛風一吹就倒的和尚——楚赦之臨走時拜托陸桑稚保護丘南,所以這幾日二人一直走的很近。


    “我想請這位前輩指教。”他提前觀察過這個和尚,發現此人除了輩分不低外,腳步虛浮,並不像是武藝精湛之人,又與陸桑稚交好,如果輕而易舉地打贏了這個和尚,還可以打擊陸桑稚的“氣焰”。


    剛才認輸的昆侖長老一巴掌給自己的弟子拍了個趔楫,嗬斥他不知天高地厚,旁觀的空箏就開口道:“誒,謝長老別這麽嚴厲嘛,本就是各派間的交流,輸贏無所謂。年輕人有勇氣沒什麽不好,讓他試試吧,難道還能死人不成?”


    陸桑稚看到了這個昆侖弟子的眼神,哪裏不明白丘南是受了自己連累,想要上前解釋,丘南卻微微搖頭,他雙掌合十,上前道:“空箏道長說的不錯,交流而已,不過貧僧半路出家,所習並非佛門功法,輸贏代表不了佛門弟子的水平,不過陪小友過過招倒還使得。貧僧已經多年不習武藝,還請這位小友手下留情。”


    這名昆侖弟子被師父一打,也發現自己行為不妥,可偏偏就是不想在陸桑稚這樣的天才麵前露怯:“前輩既然沒有武器,我也不拿武器好了,在下昆侖單敖,請指教!”


    丘南微微一笑:“指教不敢當,小友先請。”


    單敖以一招飄雪掌率先攻上,丘南步伐看似無力,實則暗含章法,外行人會覺得他每次都是險險避開單敖的攻勢,陸桑稚卻看得出丘南的遊刃有餘,知道他可以應付,遂不再擔心,觀察起周圍,以防暗箭傷人。


    單敖身在其中,隻覺得無論自己如何轉換攻勢都打不到對麵弱不禁風的和尚,比和一團棉花打來的還要憋氣,不知不覺就打出來火氣。來道法大會之前,他特意找門內師兄請教了一套拳法,名為“火毒拳”,剛猛無比,正合他此時心境,便懷著參悟的想法用了出來。這套拳法與飄雪掌路數完全相反,丘南確實亂了一下,但過了幾招後便明白大致路數。兩套截然不同的招式對單敖本人也有損傷,丘南見他鼻內已經開始流血,知道他撐不了太久,打算速戰速決。丘南轉換步伐接近單敖,瞄準了他的右肋打算將他推出擂台,卻突然感覺肺腔一痛,一股巨力打在柔軟的腹部,令他直接飛了出去,後腰撞到堅硬的石柱上,驀地噴出一口鮮血,直接昏死過去!


    陸桑稚急忙飛身接住丘南,眾人大驚,剛才還笑眯眯的空箏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他自然也看得出丘南一直在留手,對單敖怒目相視:“你怎可出手如此歹毒!誰讓你在交流大會上出殺招的!”


    單敖被反應過來的各派弟子團團圍住,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慌張地看著自己的拳頭——那一拳的確是他自己打的,可他沒有想到真的能打中,而且……而且他根本沒有用那麽大的力氣:“不是我!”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師父,眼淚和鼻血一起流著,反而顯得自己更加猙獰:“師父,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隻是……那拳不是我打的!師父你信我啊!”


    一個旁觀的幾名弟子快人快語:“怎麽不是,我們都看著你打出那拳的,丘南師父屢屢讓著你,你卻急紅了眼動了殺招,足見私德敗壞,當真給自己的門派丟臉!”


    “就是就是,這樣的人怎麽有臉稱自己是正派弟子!”


    陸桑稚沉聲道:“夠了!”


    他不斷地給丘南輸入自己的內力,心中寒意一片——丘南被打飛時,自己的目光正好錯開,可丘南身上的傷騙不了人,它像極了火毒造成的傷勢,卻比真正的火毒拳霸道的多,除非這個昆侖弟子比陸桑稚的天賦還高,不然不可能造成這樣的傷!


    楚赦之說的沒錯,有人從一開始就盯上了丘南,一直在等待時機出手,單敖所為隻是正好合了那人的意罷了,而這個人……一直藏在人群中、藏在平羅山這群“名門正派”裏!


    “空箏師叔,人還有救,還請師叔去找魁星樓懂醫術的那名弟子。”陸桑稚眼中冒火:“三泰、無相兩位小師父,速去宣城將此事告知正德方丈,請他快些回來!”


    到底是誰?這幾日交流大會上,他幾乎和所有人都打了一遍,可是這樣霸道狠毒的內力……明麵上有這個實力的獨孤長老一直和薑夙螢坐在遠處說話,正德方丈還在七皇子那邊,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一個比自己武功高一籌的人一直在藏拙!


    我得把這個人找出來。


    陸桑稚抱起丘南快步向臨時的治療屋奔去。


    不管是為了赦之兄的囑托,還是平羅山眾人的安全,他必須把那條藏在人群中的毒蛇揪出來,平羅山上不能再出現第二個無辜受累的昭徽,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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