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忽起風雨,吹動中原以南婆娑竹林沙沙作響。


    秦國的將士們躺在一起在帳篷底下聽雨聲安眠。


    秦軍靠著士兵們互相幫助,慢慢地開始適應了楚地的氣候。


    和之前初次來到楚地連適應都顧不上就立刻動身去打仗不同;這一次秦軍駐楚地,扶蘇給足了士卒休息的時間,尤其是那些步卒,扶蘇讓他們有了充足的時間去適應環境。


    一開始都覺得適應不了環境,但是適應之後,也很快就發覺了楚地氣候的好處。


    比如果子特別多,魚湯很美味……


    灌夫睡著了,時不時拍著自己的肚皮。他夢見他回到鹹陽了,看到了自己的妻兒。王後感激他把太子活著帶回了鹹陽,賞賜他們一家人入宮用膳。


    夢裏,灌夫還看到了端莊溫柔的甘棠夫人,驕橫快活的良娣,溫良可愛的韓姬。


    信在那邊一臉高傲地書寫起居錄,隻是寫著寫著,他忽然變了臉,提了劍往門外走去。


    灌夫追了過去,見到他手裏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人站在月光下露出滲人的笑。


    “少內史,你這是殺了誰啊?”


    信望著灌夫,神情悲傷,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灌夫就這麽醒了。


    “真是個怪夢。”


    他的帳房就在太子旁邊。


    今天晚上輪到馮敬值夜,他才能呼呼大睡。


    隻是他走了出去,見到夜深了,太子的帳中油燈還亮著。


    扶蘇接到了家信。


    信上的內容很多。


    一是說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母子平安。


    二是說宮中其他人一切都好。


    這都在扶蘇的意料和期待之中,期待沒有落空,心就是踏實的。


    扶蘇自然喜悅。


    隻是這份被甘棠夫人送上的書信,卻另外加了一件事。


    少內史信回到了章台宮,短短數月,成為了尚書令。


    就是因為看到這個,原本扶蘇本該笑著入睡,現在他卻完全睡不著了。


    雖然扶蘇從小就看到權力讓人異化,可是扶蘇沒想到,最先異化的那個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林信。


    也難怪,他一直都那麽高傲一個人,怎麽願意跟在自己身邊做那些記錄的任務呢。


    而這一次,自己攻打楚國也沒有想著帶上他,寧可帶上一直以來就很愛唱反調的張蒼,也沒帶上他。反而讓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用見不得人的手段去殺趙高。


    扶蘇望著棋盤,帳子外細雨蒙蒙,他沒想到自己會下錯一手棋。


    扶蘇不敢相信,信居然換到了他父親的陣營裏。


    傻子都知道,成為秦始皇後的嬴政為政舉措有多麽荒唐。


    扶蘇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為未來做準備。


    而信知道自己的很多秘密。當然那些秘密在扶蘇而言是秘密,因為那都是他的治國理想,還有他心中那一點點不可告人但是卻會危及嬴政大權的野心。


    現在好了,隻有天曉得信會在嬴政麵前怎麽說自己了。


    當然,現在的扶蘇,他也又學到了一個成語——養虎為患。


    馮敬在一旁看著太子望著棋盤坐了半夜了,手邊擱著信。


    從太子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信裏的消息絕對是對太子大不利的。


    可是馮敬不好問。


    天底下,能夠給太子寫信的人,屈指可數。


    “太子,這麽晚了,您怎麽還不睡?”灌夫沒有打招呼,就直接進來了。


    扶蘇看到灌夫,頓時暗著的眼眸又亮了起來。


    “還好,還有你還在我身邊。快過來坐。陪我下棋。”


    馮敬本想安慰太子的,可是他都沒找著機會。


    現在灌夫進來了,馮敬自然不滿。但是看太子的神色,太子不希望他繼續在場打擾他們二人。馮敬隻好推辭今夜回去休息。


    扶蘇自然也答應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馮敬躺在帳子裏,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他多麽努力,他永遠也成為不了太子的心腹,他隻能是太子的盟友。


    想通了這個,馮敬也就安然入睡了。


    個人有個人的命。


    扶蘇大帳內,兩人夜裏點燈對弈,這本是十分浪漫的事情。以前扶蘇經常和信對弈。


    信是個高手,而且從來不徇私,每次都要下得讓扶蘇節節敗退他才滿意。


    灌夫就不一樣了,“太子,我根本不懂圍棋啊,這玩意太複雜了。”


    “複雜?”扶蘇手裏捏著棋子,“是很複雜。還是不下了。”


    “太子不高興嗎?誰惹太子不高興了,看我去揍他。是不是對麵項燕,太子給我一千兵馬,我連夜去把他從敵營裏偷出來獻給太子。”


    灌夫拍著胸脯。


    “倒不是他。項燕,是我目前最佩服的將軍。明知前方有虎,但是仍舊願意一搏。”


    “那是怎麽了?竟然讓太子悶悶不樂。”


    扶蘇想了想,還是沒有把信交給灌夫。


    灌夫見扶蘇不肯說,自己就對扶蘇講了一遍他方才的夢。


    “少內史平時多嚴厲正直一個人,他忽然半夜提著一顆人頭對著我笑。可是夢裏啊,我當時就想,少內史怎麽會殺人呢?所以當即就醒了。”


    扶蘇不說話,隻是目光幽邃地望著灌夫。


    “看來,你和少內史關係不錯啊。你居然夢到了他。”


    “那可不。我與少內史,可是三年同僚啊。”


    扶蘇說不出話來,他和信可是十年形影不離。


    ——


    今夜的鹹陽宮,同樣是陰雨綿綿。


    林信在宮中當夜差。


    很湊巧,他和趙高是同一個夜班。


    信在章台宮裏整理文書,順便等待夜間急奏。


    值夜差的意義在於他作為尚書令要親自看過急奏後,以自己的能力判定情況緊急程度,隨後決定是否要叫醒嬴政。


    信在一旁整理著文書。


    趙高也在殿外侍奉。


    兩人一同靜靜聽著殿中滴漏的聲音。


    “滴答——”


    “滴答——”


    像是血液流經心髒的那一滴血一般,趙高不懼怕滴答聲響起,他怕滴答聲消失。


    麵對信,即便是做回了一個小宦侍,趙高卻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謙卑。


    信拉攏優旃,舉薦賢能,讓他們圍在大王身邊。


    這些日子,宮裏屬他風頭最大。趙高深諳人性,他知道現在的少內史家裏,已經藏滿了臣子送來的財貨。


    “還是很意外。沒有想到你會回到這裏。我想你一定舍棄了很多東西。”


    信冷眼望著趙高。


    “你猜為什麽今晚我們二人會一同當值?”


    趙高笑著,“你我認識也有二十多年了。這種事,還用得著問嗎。我是沒想到,伱居然會變成又一個我。”


    林信自然黑著臉,“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為了權勢不擇手段,濫殺無辜。至少,我還有底線。”


    趙高聽了,抽搐著笑起來。


    他害怕吵醒秦王,卻硬是要用譏笑來嘲諷林信。


    林信漸漸羞惱起來。


    “你真是不知死活。居然敢當著我的麵笑我?你不過是罪籍之後,卑賤之軀,卻心比天高,濫用權威,敗壞大王名譽。”


    “知不知道,現在隻要我想殺你,動動嘴皮子就可以了。”


    趙高詭異一笑,“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永遠也取代不了我。”


    “你除了會陰謀詭計、結黨營私,巧舌如簧,還會做什麽?我豈會比不上你?”


    趙高咂起了嘴,“人人都說這個世界不公平,其實這個世界公平的很。有人活在光明裏,接受臣民膜拜;就有人活在黑暗裏,為他消除一切阻礙。”


    “你該不會以為,大王調你回來,是看中你的忠心吧。對權力不夠貪婪,對於大王來說你就沒有把柄。大王抓不到你的把柄,又怎麽會重用你。”


    “你啊你,你隻是表露出了一點點對權力的貪婪,大王就把你留下來了。想想過去十年間,你都在做什麽,陪太子讀書。”


    “可是到頭來呢,太子喜愛的是那種不守規矩的人,太子喜愛張蒼,欣賞敗將李信。你看你,現在還有的回頭路走嗎?”


    “太子注定是要凱旋而歸了,等到太子回到秦國。你又以什麽身份去迎接太子呢?尚書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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