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拍著大腿,“原來是這樣。難怪太子會驅車來到沛縣,又偏偏召見我,明明素未謀麵,卻隻是通過一次麵見,篤行我有治世之能,輔佐之才。”


    見蕭何信以為真,扶蘇自己也強化了一下新的記憶。


    畢竟,一側一直跟隨他左右的言官正在記錄扶蘇方才說的話。


    日後不管蕭何能不能幹出一番事業來,這件離奇的事情已經被記載在史書上了。


    傳說秦國的太子在攻打完楚國之後做了個夢,他聽從夢中的指示,居然不遠千裏趕到了遠離楚國戰場的沛縣,隨後還真的找到一個叫做蕭何的人封為太子舍人。


    對方若是日後沒有表露出什麽治國的才幹,史家就會贅述說:可惜這個叫蕭何的沒什麽才能,太子年少輕狂,為夢奔襲千裏尋才士,頗有先王之風。


    對方若是展現了治世的才能,這就又是一個人人都喜歡的千古美談了。


    太子扶蘇夜夢仙人,得其指點,驅車往沛縣,果得賢士蕭何。


    自會有人評論說扶蘇是承接天命,借助這種奇異的事情,增強扶蘇統治的合法性。


    “這就是天意吧。我本來還懷疑,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沛縣這個地方,結果看到地圖,還真有;後來趕過來,經過查證,果然有你。”


    蕭何聽了,自己的疑惑終於消除了,這下他可以放心且安心為扶蘇做事了。


    當然,蕭何聽了扶蘇說的事情後,立刻忍不住同情起扶蘇來。


    太子年紀輕輕,這是身邊有多少不值得信任的人,竟然僅僅憑借一個夢就來尋自己,這是得多無助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太子,您放心,我為您舉薦的人,他一定會對您忠心耿耿,未來他會成為太子的手臂。”


    “再好不過,再好不過。來,再幹。”


    扶蘇喝著酒,心裏卻納悶,怎麽蕭何舉薦的人,不是劉季呢。。。


    扶蘇倒是想去查劉季啊,又怕身邊這一幫精明人看出端倪來,惹的事情更複雜。


    一個明白曆史大勢和全細節的人,和一群正蒙在鼓裏的人相處,如果做事太另類,肯定會被排斥的。


    蕭何一時高興,多喝了幾爵,這就醉倒了,扶蘇命灌夫把兩個人送下去休息。


    他則回到了側室處理公文。


    王賁果然命令任囂去追擊楚人,攻打吳越之地。又命李信南進,追擊逃亡黔西南一帶的楚人。


    讓他們自己內部爭,總比自己出來分餅好,作為太子,不管自己怎麽分,總有人覺得不公。


    扶蘇合上帛書。


    天色已經昏暗,渠豐適時走了進來。


    “太子,末將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馮敬望著渠豐,又望望扶蘇。不用想都知道渠豐要說什麽。但是不用想他也知道,渠豐要倒黴了。


    扶蘇也猜到了是什麽事。


    “說吧。”


    渠豐見扶蘇一貫溫和,十分好說話,根本不像大王那般強勢,說一不二,便直言不諱起來。


    “末將等原本並不知道太子來沛縣所謂何事。如今才得知太子僅僅是憑借一個夢來尋覓才士,固然太子乃國之儲君,蒙秦國列代先王庇佑,神明保護,得到神靈的指點也是自然。”


    “可是太子今日接連封呂澤為中郎將,又封一個才剛剛見過兩麵的蕭何為太子舍人。”


    “這兩個人,固然有別於常人,可是他們兩個根本沒有立下半點功勞,甚至還敢舉薦區區備用秦吏在太子身邊。可見蕭何眼光並不長遠。”


    “他們兩個人,沒有功勞太子卻賞賜他們,底下的將士們都感到不服。”


    扶蘇抬首望著渠豐,“嗯,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看以後,這個太子就由你來做吧。”


    渠豐聽到,當然興奮不已。


    太子隻會在大王麵前裝可愛謙卑罷了,如果讓他當了太子,他才不會費那麽大勁給那幫根本和自己無關的庶民出謀劃策,為他們的利益謀劃。


    隻是渠豐笑罷,恍然間察覺到周圍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終於反應過來太子方才都說了什麽。


    “太子,末將失言了。末將都是擔心太子,所以一時失言。”渠豐臉上突然冒出豆大的汗珠。


    “隻怕這才是你的真實想法吧。”扶蘇冷冷望著渠豐。


    渠豐直接跪了下來,“太子,您一向是最仁善的人,宮中府中,沒有一個人不認為您的德行是真的。渠豐隻是一時口舌之過,心中絕對沒有半點僭越之意,非分之想。”


    “嗯。我相信你。”


    扶蘇極其冷靜地盯著渠豐。


    而周圍人也都被扶蘇嚇了一跳。


    “我知道,你們這次保護我前來沛縣,任務艱苦。這次的事情就這麽算了。”


    眾人都望著扶蘇,感歎扶蘇真是對人太寬容了。


    隻是趙佗和馮敬,他們一個不相信堂堂太子沒有半點城府,一個則見到過扶蘇的手段,不相信扶蘇真的就會這麽放過渠豐。


    渠豐被扶蘇嚇了一跳,結果卻被扶蘇輕而易舉地放過,心中更是僥幸得意。


    畢竟他的腦子裏認為扶蘇隻是個釣魚的高手。


    “以後,就由你負責保護蕭何。明天由你親自去接夏侯嬰。”


    渠豐頓時麵色一緊,“是,臣遵命。”


    等到渠豐走了,馮敬忍不住道,“真沒想到,渠將軍竟然是這樣的人。他都在宮中五年了,一直侍奉太子,沒想到他竟然敢說出那樣的話。”


    “伱派人盯著他。”扶蘇望著馮敬,“如果他有不軌的舉動,回來告訴我。”


    馮敬答應下來。


    等到回去休息的時候,馮敬忽然間察覺到什麽。


    太子知道這虎賁衛裏有自己的眼線……


    想到這個,馮敬頭皮發麻,是自己今天拉呂澤過來暴露的,還是太子早就知道了。


    夜深了,趙佗還守在扶蘇身邊。今天晚上是他當值。


    “趙佗啊,我們可能隨時離開沛縣。你自己下去準備,但是不要讓外人知曉。”


    趙佗瞪大雙眼,雖然不明白太子為什麽安排,但是他不會多問的。


    “唯。”


    ——


    第二天一大早,蕭何在宿夢中清醒,發現自己居然身在驛館,一晚上沒有回家,當即著急。


    “蕭舍人無需擔憂,我昨晚已經派人送信到貴府上了。”


    渠豐又適時出現在蕭何麵前。


    “太子說,請您先去把那位夏侯嬰請來,太子想要見見他。”


    蕭何猶豫,“將軍可否許我先去見家人。昨日蕭何喝酒喝多了,不僅忘記了回家,更沒有來得及告訴夏侯嬰一聲,他未必能當場答應啊。”


    渠豐心裏氣惱,他連太子舍人什麽地位都不懂得,也配坐這個位置?


    太子實在是不公平。


    渠豐仍舊是笑,“這個舍人不必擔心,等到舍人到了之後,隻需要說,是您引薦他,如今太子召見他,他不敢不來的。”


    蕭何聽到,感覺這不是扶蘇的本意。


    可是眼下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先去見夏侯嬰了。


    “可否請將軍派人替我再知會家人一聲。我晚上一定趕回家去。再請將軍派人去往縣中,我那案上尚且有兩份判詞,東西已經寫好,隻需要按照上麵的結案即可。”


    渠豐滿口答應下來。心中卻覺得蕭何是在使喚他做事。


    固然中書舍人有這樣的權力,可是他這就擺上譜了。


    本來渠豐昨天被太子當著眾人的麵斥責,他就抬不起頭來,這下蕭何這樣命令他,更是讓渠豐感到氣憤。


    知不知道到底是誰先來的?


    “舍人放心,我一定照辦。”


    ——


    夏侯嬰正在家裏編筐,身邊樹樁上還拴著一匹馬,一個木頭鑿出來的馬槽上放滿了新鮮的青草。


    這都是夏侯嬰在溝裏采的,他擔心秋草太老了,馬不愛吃。


    這匹馬極其健壯,皮毛油光發亮,雙目炯炯,但也脾氣爆烈,除了夏侯嬰,沒有人敢騎它。


    隻是很可惜,這匹馬是替沛縣官府養的。


    但即便如此,夏侯嬰還是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兒子一樣養。


    作為一個喜歡馬的人,給官府無償養一匹馬是夏侯嬰給自己找來的美差。


    他每天都伺候這匹馬,劉季看到夏侯嬰看馬的神情總是一臉鄙夷,他的妻子看到夏侯嬰伺候馬匹,也是直搖頭。


    夏侯嬰的妻子過來收衣服,又看到夏侯嬰一邊編筐子,一邊對著馬癡癡地笑。


    “見過愛狗愛貓如命的,沒見過愛馬如命的。”


    “你不懂。騎著它,我就好像變成了鳥,盡情地遨遊在天空之中。”


    “可是人家縣府允許你騎它嗎,你這是把馬當祖宗供起來。”話說這,夏侯氏連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呸,差點對祖宗不敬。”


    夏侯氏安靜下來收拾衣服,這些樣式一致,顏色一樣的衣服都是官府裏的吏服。這是夏侯氏給官府裏的官與吏洗的,官府會給她工錢。


    夫妻倆就靠著官府提供的差事謀生計。


    日子過得不苦,不窮,但也沒有那麽富裕。


    在沛縣,他們夫妻倆算是中等人家了。


    夏侯氏遠遠看到秦兵擁簇著一輛馬車走過來,還提醒自己的丈夫,“哎,你快看,馬!比你的馬還要漂亮十倍的馬來了。”


    對一個純粹的人來說,她的眼裏隻有自己丈夫喜歡的馬,至於什麽銅蓋馬車,都已經不在她的欣賞範圍。


    夏侯嬰一聽這個,立刻放下筐子站起來。


    “哪裏來的馬?”


    確實一匹黑色鬃毛油光發亮的馬跑來了,這匹馬可比自己養的馬健壯多了,跑起來屁股上的腱子肉都在抖,一晃一晃的,真是一匹大肥馬。


    “這是秦國的軍隊啊。你怎麽說是一匹馬來了呢?”


    夏侯氏噘著嘴,“可你平日裏也對與馬無關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啊。”


    “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


    夏侯嬰站上了牆頭,他越看越看皺起了眉頭。


    那馬車前後都跟著秦軍,氣勢昂揚,一路過來飛沙走石,連路邊的菜地都給踏壞了。


    馬車越來越近,近的讓夏侯嬰幾乎與領隊的將軍都要四目相對了。


    “不對勁啊,這馬車怎麽是朝著咱們家的方向來的?”


    夏侯氏隨口笑著說,“難不成,人家秦國的將軍也看上你了,要把你和蕭吏一塊征召了去?”


    夏侯嬰低頭望著地上還沒有編好的筐子,坐下來道,“若是有一天我能被征召,去跟隨大人物,我可不會像蕭吏那麽隨便。”


    “秦國的將軍,我不會跟隨他的。我隻會跟隨講道義,心裏裝著庶民,做事公道的人。但是那樣的人,顯然不會是秦國人。”


    夏侯嬰雙目堅定,他不願意跟隨秦人。


    他們太蠻橫,不講道理。


    夏侯氏仍舊在曬衣服,越來越近的馬車聲在她聽起來“你這是在說你大哥劉季啊。他都已經好幾日侍弄地了,你指望他?不如盼著蕭吏日後發達了能提拔你。”


    “秦國人倒也未必那麽壞,我聽說秦王政就是年輕時侯在趙國受了苦,知道戰爭給人帶來多大的痛苦,所以他才發奮要結束戰爭。”


    夏侯嬰聽了卻道,“你怎麽能把征伐天下這樣的大業,當做是一個男人發了善心才做的呢。”


    “哼。這你就不明白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秦國的太子仁厚,難道是憑空產生的嗎,肯定不是,他一定是繼承了他父親秦王的心底才有的。”


    這話說得可讓夏侯嬰生了氣,“我看你真是皮癢了?老實洗衣服去。”


    夏侯氏瞪著夏侯嬰,瞪著瞪著卻發現,那輛馬車來到了自己家門口。


    “這是?”


    蕭何穿著一身樸素大氣的深衣出現在夏侯嬰家門口。


    丈夫趕快上前招呼,夏侯氏立刻去廚房生火燒水溫酒,又去忙活著做飯。


    蕭何連忙攔下。


    “弟妹不要忙活了。我和夏侯兄說幾句話就走。”


    夏侯氏一臉驚愕地望著蕭何身後站的秦軍,他們個個高大英武,身配長劍,可是卻又個個都麵無表情。


    夏侯氏忍不住問,“蕭吏這是?”


    “我今日是來請夏侯兄去見一個人的,先上車,到了車上,我慢慢和你說。”


    夏侯氏驚呼,“還真的被我說中了?你還真的被征召了?”


    “回家裏待著去,把院門鎖好。我沒回來前,不許出來。”


    夏侯嬰對秦人沒有一點好感。


    當初他是陽瞿人,被秦國人趕過來強行住在沛縣的,離開老家不能和父母兄妹相見,那是多痛苦的事情,都是拜秦人所賜。


    秦人的嘴臉,和強盜差不多。


    夏侯嬰做出這樣的安排,本身就是對秦人的一種挑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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