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豐抓著劉季不放,老是擠兌他。


    劉季不是那種會懷恨在心的人,他是今日有仇今日報。


    至於之後的麻煩嗎。他不管那麽多!


    這口氣消不了,實在是難受!


    眾人返回鹹陽宮的當天,返程出發前劉季借故給眾人檢查車駕,趁機給渠豐戰車的馬吃了點好吃的。


    渠豐是個將官,級別還不小。他非常喜歡炫耀自己,尤其對外以自己為太子出行車隊衛尉自居。


    每次出宮返回家,都會打著恒陽字樣的旗,命令甲士驅趕戰車,從鹹陽宮出門返回家。


    劉季給渠豐的戰馬喂了好吃的,並沒有在當時返回宮中的時候起效果。


    正在劉季擔心的時候。


    秦國兄弟們跑來告訴他,“劉季——渠衛尉出事了。渠衛尉的馬車在大街上突然失控了,衝撞了一位富商的馬車,把人家的馬給嚇跑了。現在那個富商把渠衛尉告給了廷尉。”


    劉季聽到之後,感覺有些不妙。


    “怎麽是告給廷尉呢?”他摸著後腦勺。


    “天下的案子,經過審理後,都要交給廷尉檢查。而鹹陽城裏的案子,直接報送廷尉。這事可鬧大了。”這些秦國士卒平日裏也經常挨渠豐的罵,聽到他倒黴了,自然竊喜。


    劉季卻叉著腰,等到兄弟走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這事可鬧大了!”


    話說著,劉季就解了衣服躺在自家榻上。管他多大的事情,先睡一覺再說。


    渠豐的事情,真的就被告到了廷尉府。


    李斯查驗了馬匹,確認了細節,聽了雙方的供詞,這就要判案,不僅懲罰渠豐賠償對方,更要按照律法剝奪他的職位。


    隻是對方偏偏是太子宮中的人,李斯就把案子給暫時擱置了下來。


    他親自派人跑去請示了扶蘇。


    “廷尉,太子回話說讓廷尉秉公執法。”


    李斯一聽,看來這個渠豐不得太子喜愛,那他隻能走流程。


    案子就這樣開始走流程。


    審理這樣身份特殊的官員,中間要經曆好多天。


    這個時候,眾人都在籌備秋狩大典的事情。


    這個世界,看著是同一片天地,但是每個人的世界卻都又不同。


    有的人進了大獄忙著找關係脫身官司;有的人則在王宮裏夜以繼日處理全國大事;有的人在宮裏三杯兩盞淡酒,吟風弄月;有的人則忙忙碌碌在辭書典籍裏摘錄經典,重新錄書。


    太學。


    炎炎秋日,太陽高掛在鹹陽上空。


    蕭何以太子舍人的身份進入太學做事。


    在宮裏跟著扶蘇吃喝玩樂的日子,隻有劉季喜歡。


    蕭何可不行。


    在沛縣的時候,劉季就帶著樊噲、周勃、盧綰等人忙著鬼混的時候,蕭何就在讀書,斷案,他幾乎一刻也不得閑。


    蕭何覺得,日子那麽長,非得做點事不可,一天不努力工作,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所以蕭何每天早上準時入宮拜見太子,隨後就來到太學整理書籍。


    他整理書籍,非常細致,不會出半點紕漏。


    宮中有幾十多個博士,有人曾經因為蕭何出身鄉野,沒有跟從過名師,又沒有學派傍身,但是卻憑借太子的喜愛,就去整理諸子百家的典籍感到自己被冒犯。


    他們憑借自己的職權,聯合起來去突擊檢查蕭何的工作。


    結果蕭何寫的每個字,都是經過考證的,他不確定出處的典籍章句,就在一旁寫下批注。


    等到這些人來檢查的時候,蕭何已經短短幾天的時間寫了一大筐。


    當然,還有曹參和幾個小吏一起幫忙,不過大部分任務都是蕭何完成的。


    蕭何也因此得到了那些博士仆射的敬重,大家都稱讚他是非常有才華的人。


    甚至有人倚老賣老,勸蕭何拜入儒家門下,日後也可有個傍身之處。


    不過這些,蕭何都拒絕了。


    蕭何說,“勞煩諸位仆射親自勸說,隻是我隻是一介布衣之身。對學問這樣的事情,隻能像個孩子一遠遠地站在山下觀望,若是讓我拜入師門,和眾人一起探討學說,我是不夠格的。”


    蕭何非常謙虛地拒絕了這件事,對那些明顯不懷好心的仆射也都很禮讓,這不僅讓他免於一場口誅筆伐的災禍,更讓他在鹹陽城贏得美譽。


    蕭何卻不在乎什麽美譽不美譽的,他隻在乎自己今天的日子是否過得踏實,有沒有辜負太子所托。


    漸漸地,鹹陽城裏的人給蕭何送了個外號。


    小廷尉——


    這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稱呼。


    鹹陽城中的人,都認為蕭何做事細致,辦事秉公,待人平易,像極了他們的廷尉李斯。


    不過李斯辦事是否秉公,另有一說,但是他辦理的所有案子,都是程序正當的。單從形式和程序上來說,幾乎是完美的。


    反正蕭何剛到鹹陽,就讓眾人把他和李斯相提並論,非常了不得。


    以至於嬴政聽說了這些事,也忍不住想要召見他。


    於是,蕭何憑借自己的才能在鹹陽城迅速出名,被秦王召見前去章台宮。


    其實,嬴政隻是好奇,自己的兒子是不是真的有那麽神通,竟然憑借做夢找到了一個可以和李斯媲美的人。


    你問嬴政是否相信扶蘇真的做了那個夢,他當然不相信。


    “太子是寡人看著長大的。你大約是不知道。太子的嘴裏幾乎沒有一句是真話。可是他也不說假話,隻是逢人說上三分。”


    “他說的那個夢,是騙你的。”


    嬴政腰上挎著劍,笑著跟蕭何這麽說。


    蕭何回憶起之前劉季告訴自己的話,便對嬴政說:


    “我聽人說,天下的人都畏懼大王,都敬仰大王。鹹陽城裏的臣民,都佩服大王,敬拜大王。大家都隻知道大王,而把太子當做是您的臣子一樣。”


    “但是對於微臣來說,大王自然是天,隻是天俯瞰群生。可是蕭何隻是太子屋簷下的一個人。太子驅車相情,對臣百般照顧,禮遇有加。這樣的恩情,不管是什麽理由都不能使我去質疑太子。”


    蕭何也不知道怎麽的,他本來也挺怕秦王的。


    但是見到秦王之後,不知不覺就開始維護太子。


    秦王見到蕭何這般坦然,忍不住問,“你這是眼中隻有太子啊。”


    “太子眼中隻有大王啊。”


    嬴政聞言眼中自然滿是對蕭何的欣賞。


    “你這樣的人才,跟著太子隻能去整理文書。若是你有意要做大事,我可以讓你做廷尉啊。”


    “大王的廷尉,隻有李廷尉一人能夠勝任。我微末之才,做個太子舍人都會引起非議。若是成為了大王的廷尉,天下人嘲笑我不自量力事小,怕是要責罵大王識人不明了。”


    嬴政由此對蕭何自然是更加喜愛。但是他知道,蕭何的心已經跟著扶蘇走了。


    後來也就不再強求。


    馮敬把這些事一五一十告訴扶蘇,“太子,大王看上了蕭舍人,想要讓蕭舍人做大王的廷尉,大王這不是挖您的牆角嗎?”


    扶蘇搖搖頭,“君父不是挖我的牆角,隻是也看重蕭舍人的才能和品性,想著借此機會,為蕭何在鹹陽城提升名氣而已。”


    扶蘇說著,不由自主想起了韓非。


    過去的話,嬴政權力沒有那麽大,自己對他的厚愛,能給他招來殺身之禍。


    但是現在,嬴政一句話就能決定所有事情。他的權力已經不再是過去那樣了。


    誇讚蕭何幾句,就是給了他在鹹陽城立足的金牌。


    權力對於帝王來說是這麽的重要,所以他為什麽要在一開始就讚成分封製呢,還是幫助先行幫助嬴政全力確立皇帝製度吧。


    總不能他當皇帝開曆史倒車,自己的父親是皇帝,到了自己在世人眼裏就是個國土麵積大的諸侯王!


    這可不行!


    這些事都得從長計議,從現在起就得計劃,盤算。


    ——


    很快,秋狩大典開始了。


    渠豐的罪名被洗刷幹淨了,李斯秉公執法,親自重新審理案件。


    根據富商提供的證詞,當庭的陳述,渠豐被改判無罪。


    渠豐最終是趕著秋狩大典無罪釋放了。


    他一回來就對眾人說,“還得是遇到了廷尉,若是遇到了其他人,指不定就做成冤假錯案了。”


    眾士懾其威嚴,都連連道諾。


    劉季本來還覺得對不起這個渠豐。對方居然差點就丟了官位,但是當他從那麽大的一個官司是非裏抽身,回來後還是這般趾高氣昂,劉季隻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心軟。


    不過,渠豐不在這十幾天時間裏,恒陽宮裏就是劉季的主場。


    等到渠豐回來,劉季已經記熟了恒陽宮裏每個守衛的名字,甚至大致了解了他們每個人家裏的情況。


    劉季已經和其他弟兄們開始稱兄道弟起來。


    一個三十三出頭的大男人很快就靠著自己出色的心理素質,強大的心態折服了宮中的年輕守衛。


    等到渠豐回來,眾人已經都喊起了劉季大哥。


    這樣的情況連扶蘇都始料未及。


    但是,這是他多年來做夢都沒有料想過的。


    作為秦國的太子,扶蘇不好去和將士們勾肩搭背,更無法和他們‘推心置腹’,但是扶蘇最缺乏的就是這些。


    今兩虎並存,將士們唯唯諾諾,不知所從。


    看著好像對誰都很忠心,實際上對誰都不忠心。


    劉季一到來,這些事情全部解決了。


    因為他籠絡了這些人的心。


    扶蘇坐在庭院裏於樹下乘涼。


    杏樹上結滿了橙黃色的杏果,五彩繽紛的落葉隨著秋風撲簌撲簌掉下來。


    大風一起,遍地的金黃色的樹葉隨風起舞,卷起到宮中屋簷上。


    樹葉翻飛,從宮中躍往宮牆外,飄向鹹陽城的各個角落。


    秋天,蒲公英成熟了,它的種子會伴隨著微風,飄灑向各地。


    這些種子微小而不起眼,它們落在地上,世人視而不察,等到來年春天的時候,地上將竄出無數蒲公英幼苗。


    一場偉大變革的種子,已經開始在恒陽宮裏緩慢孕育,散播。


    ——


    秋狩大典。


    扶蘇放出了胡亥。


    經過淳於越的教導,恒陽宮中上下的細心教導,看管,現在的胡亥已經開始知書達理了。


    當他見到嬴政,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身上穿的比其他公子的都要好的絲質衣服,身體健壯,眼睛裏更是藏滿了光。


    一看平日裏眾人都很疼愛他。


    這讓嬴政不住地望望胡亥,再望望扶蘇。


    這兩個人的氣質,怎麽越發相似。


    扶蘇怎麽這麽疼愛寡人的兒子。胡亥且不是年紀最小的公子,不過是胡人女子所生,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特殊的。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嬴政腦海中閃過。


    但是隨後再看了看兩人的歲數差,這才搖搖頭。


    十歲的時候,扶蘇還在跟著韓非背書呢。那個時候胡亥已經出生了。


    很快,狩獵正式開始。


    乖巧的胡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狗脫了繩,替馬脫了韁。


    一時間駿馬在人群裏橫衝直撞,而馬車則哢然一下車邦直接接在地上,摔了個碎。


    車夫和胡亥都從車上摔了下去。


    其他世子見到這樣,都覺得胡亥怕是要斷胳膊斷腿了。結果他竟然奇跡般地從車裏爬出來,還繼續騎著車夫的脖頸。


    “快追啊!快追啊!”


    胡亥一邊拿著韁繩拍打車夫的屁股,一邊大喊大叫。


    嬴政早已經和大臣去了山林裏打野豬。


    打野豬是最刺激的打獵合圍遊戲。


    其他公子則跟著扶蘇一夥,圍著胡亥嬉笑。


    扶蘇望著胡亥,心裏也很驚訝。


    他確實是學了很多禮儀,隻是這禮儀沒學到心裏去。


    隨行的淳於越見狀,更是閉上了眼。


    祖師爺教育人的法子,在胡亥身上是一點用都沒。


    什麽因材施教,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在胡亥身上全部失靈。


    甚至於,胡亥給所有人見識了一下,什麽叫做外儒內法。表麵上非常懂禮貌,骨子裏還是野心暴虐難以馴服。


    “十八弟日後必定非同凡響啊。”


    扶蘇看著胡亥的發展超出自己的預測之外,不免憂心忡忡起來。


    連小小的胡亥都懂得依仗權位肆無忌憚欺淩庶人,自己若是再不心狠手辣點,那怎麽能鎮得住這幫秦國腐朽貴族。


    這時,將閭走了過來。


    “太子難道不製止胡亥嗎?他這樣亂為,日後可是要出大禍的。”


    淳於越趕忙上前,“二公子,此乃我教導之過啊。十八世子這樣,都是我才能不足啊。讓我去將十八世子帶回宮去吧。”


    “不必。讓我來試試看。”扶蘇非常好奇,自己在胡亥心目中是什麽樣的地位。


    這個胡亥,非常善於演戲,在君父麵前裝的那麽好,等到君父不在,剩下他們,他就開始暴露本性。


    扶蘇走近胡亥時,心裏也在決定胡亥的生死。


    從把他帶到自己宮裏那一刻起,扶蘇當時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十八弟,站起來。”


    胡亥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天地裏,他想象著自己胯下有一匹馬給他騎,就像是他跟著淳於越出街看到的尋常父子的玩法那樣。


    胡亥隻是想模仿……


    當扶蘇走過來時,胡亥隻覺得自己的世界忽然清涼下來。


    讓眾人驚訝的是,這麽一個混小子,誰都管不住的人。


    在看到扶蘇之後,他真的停了下來。


    胡亥慢慢地從車夫身上爬了下來。


    車夫對著扶蘇再三言謝。


    扶蘇望著胡亥,感歎還好。這孩子還有的救。


    扶蘇不搭理車夫,隻問胡亥,“你為什麽要騎在他身上?”


    胡亥望著眾人指責的眼神,就連大哥也是十分憤怒的表情。


    他始終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我看到別人的父親,都是和自己的兒子這麽玩耍的。”


    在場的人,都是嬴政的兒子。


    大家聽到,自然都是一默。


    他們這個家族,是傳承了幾百年的貴族。


    到了嬴政這一代,已經磨得沒有多少親情了,就算有親情,嬴政那樣的個性也導致他極少和自己的兒子這樣互動。


    胡亥似乎無意間揭開了眾人心頭的傷疤。


    本來大家都覺得,胡亥被教壞了,現在忽然間明白了這小子為什麽動不動發狂。


    眾人都無言地望著胡亥。


    將閭也陷入了沉默。胡亥說的事情,他甚至從沒考慮過。他甚至不知道,尋常父子是怎麽相處的。


    兒子原來可以騎在父親的身上當馬騎嗎……


    扶蘇望著胡亥,心裏波濤洶湧,他一直都想著用文教改變一些事。


    如果連胡亥都讓他失望的話,那自己再堅持下去又有什麽用呢。


    扶蘇俯身摸著胡亥的肩膀,鄭重其事地對他說:


    “伱知不知道禮儀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行為,禮儀是約束自己的,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如果你天性是個不喜歡拘束的人,那我允許你人前人後都不必拘束;如果你想要做個守禮的君子,那你就人前人後都要時時刻刻要求自己。”


    “現在,我要你當著眾人的麵告訴我,你到底是喜歡無拘無束做自己,還是要做個恪守禮儀、表裏如一的君子。”


    “不管你做哪個決定,我都支持你。”


    扶蘇的話,讓所有的兄弟們都對其側目。


    對虛假禮儀的反抗,扶蘇從來就不是第一個人,


    胡亥揣著雙手,抬頭望著扶蘇,又看了看淳於越:


    “如果做正人君子是指穿這些衣服,見到人說固定的話,那麽我不做正人君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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