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險些就犯愣了。


    這個年輕人,他怎麽專挑實話說。


    季布現在有些喜歡陳平了。


    “那些人,都說你與你的嫂嫂通奸。這件事是真的嗎?”


    這下,輪到陳平犯愣了。


    這個秦國的官,他是不是腦子有什麽毛病。他會斷案嗎?


    一上來就問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過這件事。


    陳平卻想了一下,“弟弟盜嫂,這是讓天下人都樂意聽聞的事情。而當一件事傳的沸沸揚揚,事情的真相本來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廢什麽話!問你話你就直說。你到底有沒有睡你的嫂嫂?”


    陳平氣不打一處來。


    他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嗎。


    這堂上之人,到底是個什麽呆子。


    “請問這位將軍,既然是斷案,為何都不找人做筆錄呢。”


    “這種案子,由當今五大夫張蒼和中大夫蒙毅共同審理。不需要做筆錄。”劉季趕忙站出來圓場。


    蒙毅卻道,“既然他要求。來人。給他做筆錄。”


    眾人再度驚訝,沒想到今天來的這幫年輕小夥,都是朝廷的大官。


    季布震聲,“我再問你一次。你回答有還是沒有。伱到底沒有睡你原先的嫂嫂,也就是現在和你一起跪在堂前的人。”


    陳平本不是個執拗的人,見狀趕快道,“我當然沒有。是她陷害我。”


    “都說了。讓你說有還是沒有。她陷害不陷害你,不是你該回答的。”


    隨後季布又望向陳平原先的嫂子,“這位大嬸,陳平到底有沒有睡過你?”


    “有。”這嫂子喊了老大的一聲。“過去,我可漂亮著哩,年紀輕輕嫁到陳家,十裏八鄉,誰不說我漂亮。隻是被陳家兄弟兩個合夥欺負,這才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陳平前嫂子話一出口,頓時贏得無數人對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就連圍觀的眾人也開始不住地幫陳平前嫂子說話。


    可是這個時候,陳平仍舊是冷靜的出奇。


    他沒有大聲地爭辯。


    隻是陳平的前嫂子,她衝著陳平怪異地笑著。“你想跑,你們陳家兄弟想利用完了我,然後抱著張家有錢人家的女兒過好日子。我偏不讓你們如意。”


    季布的眼皮狠狠地抖了一下。他感覺陳平這個嫂子是個極大的怨婦。


    這時候,蒙毅其實也看出來了。陳平不是個好人,陳家兄弟過去對待他們的嫂嫂很不好,而這個嫂子,也不是個善茬。


    盜嫂的事情其實是假的,但是這陳平前嫂子對他的報複,似乎顯得理直氣壯。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


    但是,季布自信,有理走遍天下。


    這點破事算什麽。


    季布就狠狠地敲著後來被人稱作‘驚堂木’的玩意,打得堂內每個人都回過神來。


    “這位大嬸,請問過去陳平一家對你有不周到的地方嗎?”


    陳平的前嫂子聽到這句話,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在這供奉著灶神的草堂裏,這淒厲的哭聲、哀叫此起彼伏。


    季布雖然是個漢子,但是很快地讓一旁的士兵給這個雙手粗糙的女人送了手帕。


    這女人看到手帕,還愣了一下。她睜大模糊的淚眼,隨後望著堂前五六個衣冠整齊,相貌堂堂、年輕英俊的秦國官吏,不由得再次嚎啕大哭。


    就這麽一直哭、一直哭,哭了約莫半炷香。


    她終於止住了。


    期間蒙毅想要幹擾一下,讓這個女人不要再哭了。畢竟他們時間緊迫,哪有時間聽這個棄婦哀嚎呢。


    可是季布卻堅持說,“不要打擾她,就讓她好好哭。”


    蒙毅怒,將要斥責季布,卻被曹參攔下。


    “蒙大夫,那位既然說了,讓季布審理此案,必定是有緣由。你我皆為秦吏,若是真的按照秦律規定的審理流程,也未必一時半會就能審出結果來。”


    蒙毅想了想太子,隻能是在這件事上暫且算了。


    冷靜下來後,蒙毅突然記起,自己是大王的臣子;而季布是太子的屬臣。他也就把這件事就此放過。


    等到陳平的嫂子安靜下來後,日頭都不猛了。


    陳平的嫂子這才慢吞吞地說著。


    “我生下來不久,父親就死在了沙場上。母親不久就改嫁了。一直靠著嬸娘接濟糊口度日,稍微大些我就被叔伯賣到貴人家裏做丫鬟。八歲就開始給貴人家裏喂豬做飯洗衣。”


    “十六歲陳家的哥哥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過日子。我本以為苦日子終於到頭了。便拿出多年的積蓄贖回自己,嫁到陳家。”


    “我沒有嫌棄陳家貧窮,一心一意給陳家幹活。可是陳伯根本不把我當人看。他的心裏隻有他們陳家未來的名望、地位、富貴,還有他的弟弟。我隻是他們哥倆的工具。”


    “陳家兄弟,根本不把人當人看,所有人都隻是他們達成利益的工具。陳平娶克夫星張負之孫女,也隻是看上了張家的錢和人脈罷了。”


    陳平先嫂,隻能怪她識人不清,錯嫁陳伯。但是對陳家兄弟的為人,她確實看得清清楚楚。


    一些鄉人見狀,又開始同情起這位苦命的棄婦了。


    他們紛紛表示,願意上前給這位苦命的棄婦作證。


    “這陳家,確實過去很窮。尤其是陳平少年的時候,他家境貧寒,但是非常喜歡讀書。你說說,莊稼人,生下來就是種地的命。他偏偏心高,總是想著要讀書改變命運。我們在種地的時候,他陳平就在田埂上背書。”


    “貴人們,你們說氣人不氣人。”


    這些鄉人們本就是順著那些盛氣淩人的達官貴人的心意說話。但是他們並不了解,扶蘇所打造的這個全新的集團組成人員,都是和陳平一樣出生的年輕人。


    所以這些鄉民一開口,就遭到了劉季、夏侯嬰、季布等人的反感。


    “陳家家裏有田地三十畝,陳平年紀大了,卻始終不分家,獨身一人非要與哥哥陳伯住在一起。”


    “哥哥陳伯平時下地耕田,聽任陳平外出求學。貴人你看到了,這陳平長得又高又大,儀表堂堂。可是他卻不下地幹活。”


    “之前有人問陳平說,‘你家那麽貧窮,你到底吃了什麽東西,竟然胖成這樣?’”


    “貴人們,這可不是我們添油加醋,這都是事實。”


    實際上,這就是陳平和他嫂子矛盾的來源。


    時至今日,陳平的嫂子對陳平不顧家庭、不事生產的做法仍舊耿耿於懷,她當堂叉著腰再度說道:“陳平也不過是吃一些糠裏的粗屑罷了。有個這樣的小叔子,倒不如沒有。”


    這個時候,擔心弟弟遭殃的陳伯剛好趕了過來,他一聽到棄婦所言,立刻振聲大叫,“你個賤婦,還敢說這樣的話。當初我就是因為你說了這番話,我把你趕出家門休棄了。如今看來,我陳伯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情就是把你給休掉!”


    離婚夫妻見麵,新仇舊恨全部湧上心頭。


    雙方不管不顧,瘋狂地掐打起來,雙方都嚷嚷要讓對方去死。


    陳平隻好拉架,他想拉開原先的嫂子,卻被棄婦在他手上狠狠地劃了一道口子。


    陳平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忽然間意識到,她早就不是自己的嫂子了。


    隻是陳平手上鮮血直流,陳伯見到後,仿佛自己的手受傷了,陳平立刻脫了鞋子就要打她。


    “公堂之上,打架鬥毆,意欲何為?不把我當回事是吧?!”季布看到三人打鬥了一番,彼此都對舊日仇恨有所發泄,他這才站出來說話。


    隨後三人都被秦兵製服,各自上了枷鎖,乖乖又重新跪在地上。


    陳平麵如菜色,心如死灰。


    他想著自己今天恐怕回不了家,吃不了晚飯了。


    “都別叫嚷了。我今天來審理的案子,是陳平到底有沒有盜嫂?”


    季布,他的人生從來都是打直球!


    “現在,我要你們三個人都對自己的供詞簽字畫押,隨後到女媧娘娘廟前發誓。我要你們對著曾經孕育我們的母神發誓。你們誰敢去?”


    陳平倒是坦蕩,他真的沒有睡過他嫂子。恰恰相反,他極其討厭他嫂子。“我願意前去。”


    陳伯也道,“我死也和我兄弟一塊兒。”


    陳伯前妻聞言,頓時淚眼模糊,“你到現在,還是心裏隻有你的兄弟,而不把我當人看。”


    陳伯和陳平,都不搭理她。


    “齊大嬸,你隻需要告訴本官,你敢不敢去女媧娘娘廟裏發誓。”


    棄婦望著堂上的氣勢威武的季布,又望著緊緊挨在一起的陳氏兄弟,她很悲傷地說道。


    “並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隻是不願意看到陳家在休了我之後,他們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而我則成了沒有人要的人。休了我後,他們立刻娶了新的妻子。我的兒女則被陳伯又打又罵,當做工具,整日驅使他們幹活。而後妻的孩子,則整天待在家裏不幹活。”


    陳伯前妻說罷,隨後哇哇大哭。


    “女媧娘娘,若是真的在天有靈。卻為什麽造人之後不管不顧,讓人遭受這麽多的痛苦、這麽多的不公平?為什麽呢?”


    “陳平天天說要公平地分祭肉,說有朝一日成為大官,要公平地分一切。可是陳氏兄弟,對我公平嗎?對我的兒女公平嗎?”


    “老天對我公平嗎?為什麽要讓我一生都遭遇這樣的困厄。”


    棄婦捶著地麵,撕心裂肺地問著。


    陳伯聽了,惱羞成怒,不依不饒指著她罵道,“你這個賤婦,那都是因為你活該,你險些毀了我弟弟的名聲。若不是今日秦國大官前來巡查,我弟弟的名聲一輩子都要洗不盡了。要我說,我當初就不該娶你。倒了十幾年的黴。”


    陳平則聽了嫂子的哭泣,頓時明白了他們兄弟過去的作為是不對的。尤其是那一句,陳平想要讓給天下人公平,但是獨獨卻對她那麽苛刻,簡直是給陳平當頭一棒。


    其實陳平少年時期,也知道自己愧對嫂子,想著要補償她。但是她的嫂子總是出言刻薄,還動不動和鄰居婦女一起在樹下造謠其他人,害的別人家裏雞飛狗跳。後來嫂子就侮辱他,因此陳平就和嫂子結怨極深。


    陳伯前妻見到陳伯如此說,先是大罵起來。將陳家祖宗十八代數落了一遍。


    逼得陳伯恨不得活活打死她。


    鄉中人聽了這些事,一個個心裏百感交集。他們說不出誰對,也說不出誰錯。陳平的嫂子確實汙蔑了陳平,但是陳平難道是冤枉的嗎。


    棄婦又對堂中眾人說著,“陳家不尊重女人,把女人當做工具,這樣的人家,家裏早晚要破敗。陳平娶妻,也隻是為了她妻子娘家的錢財。”


    “陳家早年一貧如洗,隻有幾十畝地。沒有餘錢,等到陳平長成大人可以娶妻的時候,富裕人家沒有肯把女兒嫁給他的,而迎娶窮人家的女兒,陳平也覺得羞恥。”


    “過了很長時間,戶牖鄉有個富人張負,他的孫女嫁過五次,每個丈夫都死了,再沒有人敢娶她為妻。”


    “陳平這小子,心高氣傲,不怕被張負孫女給克死,一直很想娶她。所以就想盡辦法接近張家。”


    “鄉裏中有喪事,陳平由於家境貧寒,所以在幫助人家料理喪事的時候,總是早去晚歸。”


    “富人張負在喪家見到陳平,立刻垂青於他。張負跟隨陳平來到他家中。陳家就住在靠著外城牆的偏僻巷子裏,把破席子當作門。”


    “但是靠著一張臉,陳平竟然娶到了富人家的女兒作為妻子。老天不公平!”


    棄婦大聲地咒罵。


    可是這個時候,天空上十分晴朗,幾條白雲悠閑地蕩著。


    天公?天公何在啊?


    這時候,一個冷靜的女聲響起,“我就是陳平之妻,你口中說的寡婦。”


    隨後,一個模樣年輕、相貌平平的女子走了進來。


    “我的祖父確實喜歡陳平,去了陳家以後,看到陳家很破舊。可是我的祖父看到有很多貴人馬車留下的車轍。當時我的祖父就知道,這都是因為我的丈夫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所以會有富貴人家願意與他結交。富貴是早晚的事情。”


    “我的祖父回去以後,對我的父親張仲說希望想將我嫁給陳平。”


    “父親堅決反對,也認為夫君非常貧窮,又不從事生產活動。還說全縣的人都嘲笑他平時的所作所為。父親不理解為什麽祖父為非要偏偏要把我嫁給陳平?”


    “我的祖父相信,像我夫君這樣相貌堂堂的人絕對不會一直貧賤下去。”


    “就這樣我才嫁給了陳平。我之所以把這些事情說出來,隻是希望讓眾人都能夠明白,我的祖父看中的不是陳平的樣貌,也不是我的丈夫多麽懂得討好他人,隻是我的丈夫有著蓋世的才華,隻有我的祖父發現了這些。”


    陳平聽著這些事情,他不敢去看他一直以來厭惡的妻子。


    可是眼睛裏卻忽然掉了沙子一般。


    當初陳平家裏窮困,張負甚至借給他錢行聘禮,還送給他購買酒肉的錢,以便將妻子娶回家。


    張家對陳家的恩情,陳平擔心自己這輩子恐怕沒有機會報答了。


    棄婦聞言,先是一怔,她呆呆地望著陳平。其實她一直怨恨的也就在於,在他離開陳家以後,陳家兄弟的日子忽然好了起來,而享受的人卻不是她。


    棄婦大哭,“你不過是被陳平的美色騙了,他也隻是把你當做工具。你以為陳平對你很好嗎?那都是為了利用你。”


    不料,張美吉卻反問,“在這個世界上,誰人不是互相利用呢。你憤怒不就是因為,你沒有從陳家得到好處嗎。”


    “你雖然貧窮,可你卻比窮人更為可恨,因為你厭惡貧窮,看不起窮人。你厭惡陳伯貧窮,所以在婚姻之內經常和陳伯打鬧。”


    “陳伯休你,不是因為你辱罵陳平,是因為你過去種種作為都不良善,不是一個良妻。”


    “你反對陳平讀書。因為在你心裏,窮人一輩子就隻能是窮人。”


    “陳平讀書讓你感到不滿,不是因為他不事生產,而是有人願意成就他,讓他有個更好的未來。而你卻認為自己以後不會是受益的人。”


    張美吉一席話,頓時讓今日到場的鄉人一個個都麵紅耳赤的。


    “可固然我是富貴人家的女兒,我的祖父卻教導我,不要因為一個人出身低賤,家境窮困就看不起他。”


    “也不要因為一個人出身高貴,家裏有錢就認為他很有能力,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的夫君確實待我很好,因為我出嫁前一直記得家人的教誨。”


    “我的祖父曾經告訴我,不要因為陳平家貧而不恭謹地侍奉他。祖父更告訴我,要讓我侍奉丈夫的哥哥陳伯就像侍奉我父親一樣,侍奉嫂子就像侍奉我母親一樣。”


    “因為我是個富貴人家的女兒,到了陳家之後,尊重兄嫂,敬愛丈夫,所以我得到家人的敬愛。”


    “夫人您原先做的事情,我也一樣不落地在做。隻是我沒有抱怨,所以得到丈夫的認可。”


    棄婦聞言,更是難以麵對事實。


    實際上,陳平自從娶了張家的女兒之後,生活日漸寬裕,交遊的範圍也日益廣泛。


    陳家很快蓋了新房,山坡上的三進之宅就是他家的。


    陳伯前妻憤恨的原因在於,她被攆走後才發現,隻要自己再忍一陣子,就能遇到一個這麽好的弟妹了。


    可人生沒有如果。


    棄婦倒在地上,翻來覆去哭嚎。她的雙手被枷鎖套著,隻能仰麵哭嚎。


    草堂之後,一直有人在。


    扶蘇聽著這樁人間再常見不過的家庭紛爭,一時間胸中也是五味雜陳。


    “取筆墨來。”


    很快,一份判詞遞了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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