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城內,內史騰正坐在自己家府邸裏。


    “太子殿下為公上書,惹得陛下大怒。揚言要廢了太子。二位丞相勸阻,皆言此乃張蒼一人教唆之過,現在皇帝陛下要殺了張蒼。”


    家臣對內史騰一一稟告。


    “說起來,先皇後才崩逝半年不到。恒陽君一回來,就發生這樣的事情。陛下昔日何等英明果斷,為何如今為事如此荒誕不經。”


    嬴政封一棵樹為五大夫的事情,還有他衣著光鮮、招搖過市逛街,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情早就鬧得人盡皆知。


    早就說過,這種事別人遇到都算不得什麽大事,別人指著樹起個封號也很正常。可是皇帝不行,這是自己損傷自己威嚴的行為。


    他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卻總是遇到這樣那樣的事情。


    而且因為扶蘇的努力,他的人生之中已經避免了荊軻刺秦。隻是扶蘇幫助他留住的顏麵,也已經不多了。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


    “小人是在為內史擔心啊。現在大家都在瘋傳,說陛下真的要廢黜太子,殺了張蒼之後,下一步就是要軟禁太子,把太子趕出宮去。可是有很多人反對陛下這麽做,他們甚至私底下商議,要為了太子聯名上書,救助張蒼。”


    騰皺眉,“聯名上書?聞所未聞。”


    有一件事,不容忽視。那就是扶蘇所熟悉的兩千年曆史中發生的各種各樣的政治鬥爭形式,其實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非常陌生。


    大秦帝國乃一老嫗誕下之幼嬰。隻是這個孩子生下來就和別人長得不一樣,大家都不知道怎麽照顧它。


    可是在缺乏經驗的情況下,文士這類在過去數百年戰爭曆史上作用不比武將的人,開始發揮巨大的作用。


    他們幾乎是本能的聯合到一起,通過寫小作文這種委婉、含蓄的方式以期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內史騰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迷惘。


    “這隻是個開始。年輕力壯的新王將要在擁護者的支持下繼位,而蒼老的王則要在合適的時候退下去。在鹹陽城中,每個人都不能從這場風暴中幸免。您也應該及早的做出選擇。”


    “做出選擇?”內史騰對家臣的話感到震驚,手中的酒爵都抖了一下。“這麽快。不用這麽急吧。區區一件小事。”


    “內史,小人侍奉您這麽多年,每次給您獻上良策。這麽多年來,可有一次是有誤的嗎?”


    “你每次給我的建議,都能讓我從中獲益。”


    “那您為什麽在這件事上,卻對我的建議表示懷疑呢。”


    內史騰皺眉,“皇帝陛下,固然如今驕傲自大,可是陛下仍舊日理萬機,想要廢黜太子,在聽到丞相的勸阻後,也還能聽得進去。這都說明,陛下並非昏聵。”


    “不過因為太子上諫這樣一件小事,難道朝中就要被掀起千層浪來嗎?我堂堂內史,位居九卿,這就要站隊?”


    “你知不知道,我麵臨的人都是誰。皇帝陛下一向睿智果斷,而太子又是素有謀略。夾在這兩個人中間,誰敢輕易做出選擇呢。”


    家臣聞言,隻對著內史騰說了一句話。


    “履霜堅冰至。”


    騰默默不語。他已經沒有了喝酒的興致。這太突然了。


    “當大家都做出選擇的時候,觀望者就會成為首當其衝要被打擊的對象。”


    騰沒有說話,他親眼看到嬴政是如何折服一個又一個將士的心的。他不相信嬴政會被人這麽輕而易舉的推翻。


    奏疏裏一定寫了能夠威脅到陛下的實質性東西,而這是不為外人所知的。


    隻有太子和陛下知道。


    家臣又追問,“難道說,在內史的心目中,皇帝陛下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嗎?”


    騰想起了一樁舊事。十幾年前,曾經嬴政命令他帶領二十萬軍隊攻打韓國,將韓國的公子非帶回來。


    在如今的陛下得到韓國公子非之後,日夜和他在一起。誰都無法勸阻,如今朝中多少紅人、名臣,可是他們中沒有什麽人能夠得到嬴政那樣的待遇、更沒有得到嬴政那樣的評價。


    “寡人若是生能與此人同遊,死了也沒有遺憾。”


    但是,就在一年多後,得到了韓非之書的嬴政,還是下令親自殺了韓非。


    騰到現在都記得這件事。


    那是他心中的一個巨大陰影。


    “這很難選的。給我點時間吧。”


    “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您不打算出手嗎?”


    “我是九卿。在這種關鍵的時候,越是要慎重。”


    ——


    丞相府,李斯家中。


    “父親,現在外麵都在議論這件事。太子為什麽非要在這個關口上諫陛下呢?”


    李斯也感覺,皇帝昨日對他和馮去疾所言情況有所隱瞞,這裏麵肯定還有事情。


    能讓皇帝陛下想要廢了太子,不至於是因為太子說了一些出言辱罵陛下的言論。


    這種事可能在任何一個帝王身上發生,但是不可能在嬴政身上發生。


    可陛下對他們二位丞相都沒有言明,那恐怕事情更大了。


    除了那件事,李斯想不到還有什麽能夠觸怒陛下。


    李斯不由得也陷入了回憶。他回憶倒不是什麽十幾年前的破事兒。


    就在昨天,嬴政答應了要殺了張蒼平息眾怒的時候,李斯說,“陛下,張蒼罪行累累,常口出惡毒言論,動輒侮辱其他臣子。這些年來,諸位大臣對張蒼一再的忍讓,可是他毫無悔過之意。”


    “至於之前的罪過,不必詳細審問。單就這攛掇太子一事,他罪不容誅。臣提議要將張蒼即日斬首,以平息眾怒。”


    馮去疾也是滿臉欣慰地望著李斯。因為馮去疾知道,當下緊要關頭重點是讓陛下出了這口惡氣,把這些事給平息了算了。


    就在兩位丞相都自以為找到了一個出路的時候,嬴政卻笑道,“張蒼……他確實該死。但是朕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傳令下去,著張蒼在牢獄之中看守三日。三日後午時三刻在市斬首。”


    李斯頓時麵色灰白。


    馮去疾也是麵若冰霜。


    這不是……要把事情搞大的節奏嗎。


    眾人在外議論紛紛,揣摩嬴政的心意。


    但是兩位當事人卻一個在章台宮裏和平時一樣處理政務,而另一個也在溫室裏悉心養育蘭花。


    章台殿前,甘棠夫人拉著三個孩子,佇立在殿門口。


    冬日降臨,四人身上很快就落下了薄薄的雪。


    趙高到來,看到一向以微笑示人的甘棠夫人又用這招,他都覺得很乏味。


    “請常侍為我轉告陛下,就說我帶三個孫兒來給陛下賠罪來了。”


    趙高望著地上兩個正在掐架的四歲小孩,眼裏流露出滿滿的羨慕。


    “夫人稍待,我這就去。”


    進了殿,趙高隻見殿內有幾個歌舞藝人站在嬴政麵前。


    優旃也在場。


    林信在嬴政身側觀看歌舞。


    “陛下,喜鵲名為喜鳥,實際上它經常偷竊,總是做不好的事情。而烏鴉,名義上說它總是帶來壞運氣,實際上烏鴉是鳥類之中最講究孝心的。”


    “烏鴉在父母年老的時候,都會反哺父母。而且烏鴉會在地震到來之前,警示民眾。但是自古以來,人們卻把烏鴉當做是壞鳥。”


    “喜鵲不殺,固然有理。可是因為烏鴉有惡名,就因此殺了他,這樣怎麽能行呢?”


    “殺了烏鴉,這就是奪孝義。”


    “殺了烏鴉,日後有了危險,誰來為陛下事先鳴叫呢。”


    優旃的話,總是寓意深微。


    沒有讀過書的人,還真的聽不懂優旃的話。


    但是他講寓言的對象那可是嬴政,不愁說不通。


    嬴政立刻會意了。


    “好,你說的對。”


    嬴政捋須笑道,“朕確實不應該殺了張蒼。”


    趙高聞言,隻覺得陛下今日甚是恐怖。


    隨後嬴政拿出重金賞賜了優旃,又對林信說,“信啊,若非你,朕怕是要釀下大禍了。”


    林信其實也察覺出今日陛下待他有些不一樣,但是他說不出來到底是怎麽個不一樣。


    “陛下,臣隻是請優旃獻藝,讓陛下一笑而已。”


    嬴政抬袖,“你一介尚書令,能夠讓宮中歌舞藝技都聽你的話,可見威信之高啊。”


    優旃聞言,看到皇帝陛下對著信發難。其實今天他本不想來,但是架不住眾人一起勸說,都說這個張蒼對民是如何如何的好,所以優旃才來。


    他知道信素來忠義,但是在皇帝陛下心中,信始終都比不上奸臣趙高。


    具體原因,優旃不清楚。


    這其實就涉及到了政治。


    信在製約皇帝嬴政,代表的是為公的權力;而趙高就不一樣了。


    他永遠都在順著嬴政。


    趙高就是那個千夫所指、痛罵嬴政樹立私權的典型代表!


    趙高站在邊上,上次皇後死的突然,打斷了自己排除異己的過程。


    信作為皇帝陛下的臣子,卻為太子殿下操勞親自尋找少內史,遠遠超出自己的職責之內。


    但是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皇後的突然崩逝就這麽給溜走了。


    隻是沒想到,林信兜兜轉轉,又把機會送到了他眼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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