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笑著走上前,尊敬回道:“餘翁怎知我今日會至此?”


    餘翁也算是走過南闖過北,見過世麵的人,掰著手指頭算一算,眼瞅著中秋將近,這桂兒姑娘作為當今京都教坊乃至整個臨安最知名的頭魁必然會被邀請入宮,作為中秋宴的秀演人員表演節目;而換作往常,幾乎每一次在桂枝入宮表演之前,她都會特意地來上這麽一趟看看小七,所以便能料到今日,桂枝會來此。


    聽聞餘翁竟然都可以做出如此推斷,一旁的趙崇禮也是心中油然起敬。“餘翁怕是隱世的仙人!”趙崇禮雙手一拱,恭敬笑道。


    “老夫這一把歲數無非就是見得多了點,咱自然是沒有那未卜先知、造福蒼生的本事,但若論釀酒,還是頗有心得的!”說著餘翁伸手指向門前那一排,看似剛剛從地裏挖出來,還帶著些許土渣的酒壇。


    “瞧見沒?這些呀,全部都是佳釀,但是若論真正的好酒還在這後院的桂花樹下,隻可惜人老了,體力不支,今日我也挖不動了!不如你二人幫我把那後院桂花樹下的幾壇好酒給挖出來?”餘翁試探性著問道。


    桂枝自然是很輕鬆地便答應了下來,畢竟讓小七在人家這裏待了這麽長時間,對方就於己有恩,再加上本身作為後輩晚輩來講,這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又何足掛齒?


    見桂枝答應,趙崇禮自然也是當即應了下來,身為男人在此時必然要展現男人應有的擔當,必不可能讓桂枝去單獨做這些活。


    倆人在餘翁的帶領下來到了後院,卻見後院立著一棵偌大的桂花樹,香氣撲鼻,伴隨著陣陣微風,花從樹上飄零幾瓣下來,仿如人間仙境般的美景使人陶醉。


    餘翁不緊不慢地來到樹下,指著一塊地麵開口說道:“就在此處,這些埋在桂花樹下的桂花釀已曆十載,要知這十年陳釀最是醉人,當下正是開封的最佳時刻。”


    桂枝與趙崇禮二人頻頻點頭,隨後持著工具來到那塊地麵,卻見桂枝挽起袖口,準備開鑿,趙崇禮趕忙搶先一步,上前用土鍬鏟起土麵。


    於是倆人便在這花香四溢的桂花樹下勞作,而且不知何時,小七竟然也引著一眾飛鳥來到了此間,落在一旁草屋上方嬉戲,小七更是時而湊到桂枝身前,時而好奇地看向趙崇禮。不知過了多久,一鍬下去傳出了一道木板碰撞的聲音後,便當即停手。


    “應該就是這個了!”桂枝拍著手驚喜笑道。


    見此,趙崇禮竟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他含著笑意看向後者。倆人呼吸節奏幾乎


    相同,都有些急促,這可不比桂枝練上一個時辰的舞要輕鬆。


    趙崇禮輕輕擦著額角的汗,而桂枝亦是香汗淋漓。


    與此同時餘翁端著兩杯茶來到跟前,手裏還拿著一張手帕,遞與桂枝。


    後者道謝過後,接過手帕輕輕擦拭額角汗珠,但她擦完之後又看到麵前的趙崇禮,後者仍是流著汗,於是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手上的手帕,回頭看向餘翁問道:“餘翁再取一塊兒來與趙公子吧!”


    誰知餘翁竟笑了笑,從桂枝手中接過那張手帕,直接遞給了趙崇禮:“怕甚?他堂堂男兒,莫非還能嫌棄你這小丫頭?來,小子,接著!”


    見對方將手帕遞到麵前,崇禮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桂枝,後者隻是羞答答地轉移了視線,並沒有開口阻攔,於是他便當即接過了這塊手帕,不過他卻並沒有用這塊手帕去擦汗,而是用袖口草率擦拭,手帕則是被他收了起來,他根本不舍得用!


    “好了,這酒也挖出來了,待我將其開封,你們便可一嚐這桂花釀的滋味,且告訴二位,若是未曾吃過酒的,可別輕易嚐試啊,我這酒入口綿柔淡雅,越吃越上癮,但若吃多了也是會醉的!”


    對於酒桂枝並不陌生,因為在蘇姐姐的帶領下,她經常會與後者一同在臨安各大酒肆間品嚐各家美酒,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不會再像第一次那樣輕易地吃醉。


    趙崇禮更是不用提了,平日裏在家中作畫的時候他基本都得溫上一壺,半醉不醉的狀態最適合作畫了。


    於是兩人都沒有推辭,坐到了前院兒休息,而餘翁則是負責將那些挖出來的酒全部都抬到地麵上,並且開封。


    不得不說,就在餘翁將其中的一壇桂花釀上麵的封口給敲開,打開酒塞的一瞬間,一股淡雅的酒香夾雜著風中的芬芳,帶著十分清爽的桂花香便是撲麵而來。


    趙崇禮眼前一亮,微微一嗅便是當即稱讚道:“這桂花釀,真乃極品!”


    聞言,餘翁笑意盈盈地用竹筒扛出兩筒倒入瓷碗,基本上兩筒便可以裝滿一碗,“我這兒無酒盞,便且用大碗吃吧,倒也圖個痛快!”說著話,餘翁將兩碗桂花釀端在了二人麵前的木桌上。


    瞧見餘翁這麽爽快,二人自然是沒有話說,各自將碗端起湊到麵前,不約而同地嚐了一口,口感香醇、馥鬱,回味悠久綿長。


    雖然餘翁提前事先說明了,這個桂花釀雖然淡雅,但還是不宜多飲,可二人還是因為這酒十分香醇而多要了兩碗,但這大碗可不比酒盞,兩三大碗下肚便是有一股後勁攢著。是以桂枝這點酒量便已經帶樣兒了,腮邊至耳根微微發紅……


    “餘翁,您這桂花釀可真是妙得很,小生在臨安城內這麽多年以來,各大酒樓內的佳釀也是嚐了不少,像您這些桂花釀這麽好的酒,還真是人生頭一回品嚐,不知您這酒可有名字?”趙崇禮放下酒碗,看向一旁望著他二人嗬嗬發樂的餘翁問道。


    聞言,後者擺了擺手,有些不屑一顧地笑道:“真正的好酒何須花裏胡哨的名字,再說老夫閑散慣了,也不想因為一個酒名去想上半天,有這功夫多喝兩碗,豈不美哉?


    不過若你有這個興致,不如你替它起個稱呼,若合適倒也使得!”


    趙崇禮尷尬地笑了笑,論畫畫作詩,說不定他還能有些把握,但是這給酒起名字卻還真是頭一回遇見,一時把握不住,便隻得以苦笑回之。


    而就在此時,坐在他對麵的桂枝,卻是借著醉意來了興致,將一旁豎著的冰琴抱起,坐到籬笆園外麵的草坪上,嫋嫋起奏。


    隨著婉轉動聽的琴聲傳出,剛才在與其餘鳥兒嬉戲的小七也湊了過來,伴隨著琴聲開始翱翔起舞;這一幕,正與當年趙崇禮在吳太後六十大壽上所見的頗為相似,也令他再度癡迷沉醉!


    彈得高興了,桂枝便也抱起琵琶,單手捧在胸前,一邊撫琴,一邊與小七伴舞,旋轉在這山間。


    趙崇禮也是站起身,隨著桂枝邊舞邊行,逐漸離籬笆園遠了些。跟在後麵是擔心對方不小心摔了,畢竟吃了這麽些酒。越往山坡下走,風景越是秀麗,山間飄著淡淡的薄霧,而周圍一花一草一樹木,皆是這一人一雁的陪襯。


    談什麽靈感,眼前這一幕可不就是自己此生見過最美的畫麵嗎?


    趙崇禮隻感覺渾身上下不停地打著激靈,仿佛夢中一般,這一幕他曾無數次在夢中幻想,沒想到今日也能得見,平日看起來拘謹嚴肅的桂枝竟這麽活潑動人!


    於是他當即掏出了畫板,將這一幕臨摹其上。


    在他眼中,此時的桂枝並非隻是一名美妙的女子,更像是另一隻自由翱翔且灑脫活潑的大雁,仿佛她所想到的地方皆可縮地成寸,仿佛她想要的東西都觸手可得,天地之大,任其馳騁的感覺,灑脫至極!這股自由乃是他日思夜想卻又難以得到的。


    桂枝已經完全陶醉其中了,也不知是借著酒意還是其他,仿佛此時自己周邊沒有


    任何一個人,隻是她自己與小七在一塊這種感覺,這種肆無忌憚的感覺,讓她回想起了那年……記得那年,父親還在教書,青山瓦室小院內,吟誦聲不絕於耳;記得那年,母親還在為她梳發,那雙溫柔似水的手在自己發絲間穿過,既順滑又溫暖;還有幾位兄長,她們會陪著自己玩到天黑,並且將一桌子最好、最可口的菜夾到自己麵前……


    不知不覺,桂枝笑了,但也有一滴淚自眉眼縫隙間滑落。


    這一幕是極美的,趙崇禮想,她或許想到了什麽難過的往事?但還不容他多想,還沉浸在其中的桂枝便被山間的碎石絆倒了,整個人向前倒去!


    見此,趙崇禮一驚,丟出手中的畫板,一步上前抓住桂枝的手,另一隻手則是環抱在桂枝腰間,這才維持著沒有倒下。


    而垂首見到桂枝此時竟連落淚也是美得不可方物,沉積心中許久的情愫再也無法隱瞞,他深情地望著桂枝雙眸。


    “桂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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