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掛,大地宛如籠屜。


    烈陽下,八百裏的鑒湖乃是勝景妙處,據水占岸,引來周邊鎮上的公子、佳人紛紛結伴而至,在這湖畔邊兒上乘涼。或有尋陰涼之地暫歇之人,或有舉目遠眺湖景放空者,但瞧著那些捕魚的夥計自他們的小船縱身躍入湖中暢遊,讓人羨慕不已。


    然而,就在這種令人無法心情安定的環境當下,有一男子身著黑衣,背著黑色的行囊,戴著鬥笠,裝扮與路人格格不入,他剛來到湖邊茶館,坐下後便一直在倒茶水往嘴裏灌,這會兒已經灌了足足兩壺了。


    茶館的夥計看不下去了,雖然說這茶水是免費的,但是這位啥也不點就一個勁兒地喝茶,這誰受得了啊?


    於是,他小心地上前笑道:“這位官人,瞧您不是本地人吧?大老遠地來到這,天氣如此燥熱,不如要上一碗酸梅湯,解解暑氣?”


    那人並沒有立馬回答夥計,而是再度灌了兩口茶後才放下杯子,站起身擦了擦嘴,“不必了。”


    說完,他隨意地甩下了幾枚錢,轉身朝湖邊兒走去。


    夥計有些納悶,一邊拾起錢,一邊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嘴裏還嘀咕著:“古怪......”


    就他這麽一身裝扮,確實很容易令人多想,而此人似乎也是急著趕路,離開茶館後來到了岸邊,看了看周圍的船隻,挑了其中一條,上前與船夫聊了幾句後,便付了些錢登船。


    小船緩緩地漂流在湖麵上,那人站在船頭,眼瞧著一處島嶼越來越近了。


    船夫看了一眼隨後笑道:“那個島上啊,不知道是哪家大戶官人購置的院子,還不小呢!但就沒有多少人住,有些家丁偶爾出來采買些應用之物,倒是不見有人曾來拜訪過,官人莫非是島主的客人?還是說,您便是本家兒?”


    戴著鬥笠那人並沒有轉身,但是沉默了片刻後淡淡回道:“不該問的事不要問......”


    見對方沒有什麽心思聊天,船夫也隻好聳了聳肩繼續劃他的船。


    沒過多久,終於來在了岸邊,第一眼便能看到一片竹林,再往後則是若隱若現個個院子。


    “在此稍待,去去就回。”戴鬥笠男子說完之後,一步從船上邁下,徑直朝著那大院而去。


    然而,他剛剛站到院牆外,便聽到了一段極其悅耳的琴音......


    三進院內,桂枝坐在花崗石邊的一處草坪上,乘著院兒內的樹蔭,撫琴淺唱。


    她散下了常年盤著的青絲,發絲兒隨風拂動,身著淡藍織錦雲紋褙子以及寶藍色內襯,纖細的玉指勾勒在玉壺冰琴的弦上,輕鬆而又專注,宛如仙子般,若仔細瞧還能發現,在玉壺冰琴的弦板邊上,還搭著一根簪子,那是一株梅枝簪。


    一曲奏完後,桂枝緩緩抬起雙眸,此時的她眼中已然沒有了多年前的天真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平靜如水的淡然,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波瀾不驚,不厭亦不喜。


    收回目光,她瞥向琴板上的簪子,抬手將其小心捏起,看了兩眼後便用白巾包了起來,收回於袖內。


    “撲騰騰......”


    一旁池塘的水聲引起了她的注意,目光緩緩轉去,見小七正在水中嬉戲遊玩。


    對於小七,這個天氣著實有些炎熱,但好在這裏緊挨著水邊,池塘裏的水連接著湖裏的水,活水自然也是清涼的,這幾日小七經常下水翻滾一圈,涼爽非常。桂枝的嘴角揚了揚,站起身將玉壺冰琴放回木匣。但這邊剛剛將匣子合上,便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又驚又急的聲音:“小姐!有人從臨安送來了一封信,給您的!”


    聽聲音是霍弘,他一直待在府上,也是為了保護桂枝。而朱先生今日倒是與府上的幾位家丁在島的另一頭垂釣,這也是他平生最大的趣玩之事。聽到“臨安”二字,桂枝那顆已平靜了數月的心,突然起了波動,幅度頗大。她快步跑出院子迎向霍弘,後者手中捏著一封信,明顯已經看到信封上的字了,所以他才會笑得這麽開心。


    桂枝將信趕忙接了過來,一眼卻看到信封上寫著“梅香如故”四字。桂枝露出了這段時間難得一見的笑容,趕忙將信封拆開,拿出信紙。第一眼還沒看內容,卻已經有些失望了,因為這個字跡一看便不是夫人親筆。不過即便如此,桂枝還是趕忙閱讀了信上的內容:“久匪考究之感抑緩衝,尋覓爾久矣,心緒牽綰。聞聞爾之安穩與平安返來,心神方得安放。然有一事需告知悉,自爾離去之日,梅香為圖周全被迫一飲毒酒,生命吞盡。雖事後經辨謬誤,予母女亦洗淨冤屈,豈足抵補梅香之殞命,更不能止息舞坊的沒落。然彼母之靈位尚未能安置於教坊祠堂,豈能如願?對此,餘情難勝!然此事決不能終止於此,若不讓害爾母之人為其陪葬,餘絕不能息影於黃泉之下!迨至此刻,餘已鑒證而得真凶。然單憑己力,難以為爾母報仇。桂枝,若爾心中亦懷恨之火,願爾回臨安助餘,餘必全力護爾周全,事後再歸於隱逸亦未遲!尚有他一事,爾兄長楊次山實並無失蹤,他與趙氏有關......茲告兮,言之誠至,非吟風詠月之虛辭。爾迅速決定,於回信中告知,共商良策,以圖殲凶。”


    信很長,但桂枝卻看得無比仔細,瞧見落款人是張宗尹時,她隻感覺自己仿佛心頭一痛,竟無法呼吸。


    霍弘見此也顧不上別的,趕忙將其背回了房內,將桂枝扶穩坐在榻前,順勢接過了她手中的信。


    幾眼掃過,他也傻了眼。“夫人......”雖然心裏已猜到有此結果,但真正麵對時,還是會難以接受,而且如果夫人沒了,那琳兒又在何處?還是說,她也隨夫人......去了?


    霍弘不敢相信。桂枝又何嚐不是如此?雖然她心裏有預感,夫人若為了替自己頂罪,那亡國之音的事兒,豈能是輕易便了斷的?夫人本就是凶多吉少!


    每每想起,她都會無比傷心,後來她隻好自我麻痹,盡力不去想這件事兒,還幻想著有朝一日出現奇跡,夫人來到了島上,安然無恙地與她待在一起......


    現在看來,真是可笑的奢望!得罪了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哪怕是喘口氣兒都不敢,自己在意的人,在他們眼中不過就是些螻蟻罷了!


    打死她也沒想到,這件事兒會與趙家有關,更令她吃驚的是,兄長的事竟也與趙家有關係?


    這麽多年過去,連兄長是否還活著都不清楚,又如何找尋?


    “小姐......依我看,我們該回去!”霍弘臉色鐵青,他隻對琳兒一人有好感,來到島上這半年,他心裏一直掛念著,寢食難安,現如今他實在忍不住了,活要見其人,死也要見其靈位,他必須回去弄清楚。


    桂枝並沒有說什麽,眼淚剛剛落下,便立即抬手拭去。良久後,她開了口,但也隻一字:“回。”必須得回去,桂枝在這裏度過的這半年,沒有一天不在為臨安的事而憂心,如果這些事情始終存在心裏,得承受多大的煎熬與苦痛啊!最令她感到震驚的竟然是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趙家有幹係!


    所以,她必須回去!且不說報仇,但必須要替張梅香找回公道,並且將兄長楊次山的遭遇了解清楚。


    想到此,桂枝當即便開始收拾行囊,霍弘也趕忙開始準備。


    沒過多久,垂釣回來的朱邦直來到了屋內,興致勃勃地拎著兩條魚,他倒是很享受這清閑的時光。當他看到收拾好行囊的桂枝與霍弘二人從院兒內走出來時,一瞬間,心裏仿佛就明白了什麽。


    桂枝頓了頓,隨後走上前去朝朱先生拜了三拜,“先生,我不能就這麽待在這裏,夫人的事我一定要查清楚,我要知道究竟是誰害了夫人!我要為夫人報仇!”


    朱邦直隻是歎了口氣,目光深沉地盯著桂枝,又緩緩閉上了眼問道:“已決定了嗎?如果她還在,定不願你前去冒險,她最後的希望就是你今後能平安幸福。”


    桂枝十分堅定地點著頭。“朱先生,此事我不查清楚,我想哪怕我人在這裏待著,內心卻永遠無法平靜安寧,對我來說夫人就是母親,母親被人害了,我怎麽還能沒心沒肺地在這裏享清福?我必須要回去!”


    “傻孩子,複仇又有什麽用呢?梅香終究是......哎!也罷,你既已做了決定,那我便不再多說了,但教坊已經沒了,我也不打算再回去了。你一路小心,到了臨安更要處處謹慎......”說到這兒,朱先生看向霍弘,“保護好小姐。”


    “遵命!”霍弘拱手回道。幾人告別是如此的短暫,就像桂枝隻是去鄰邊的小島漫不經心地遊玩一下似的,可是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明白,這一去凶吉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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