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壽宮的寢殿之中,除了坐在龍榻邊眉頭微皺,滿臉關切擔憂的吳太後之外,還有一眾宮女、太監立於榻邊,以及一位老太醫在一旁為太上皇趙構診脈。


    雖然寢殿內站滿了人,但此刻卻是沒有一人說話。他們皆是憂心忡忡地望向榻前的老太醫,每個人都在等待消息,可是這無比持久的沉默卻是讓每一個人的心都十分的不安。


    最為緊張的便是吳太後了。


    片刻後,老太醫收回了號脈的手,並且將太上皇的袖子理好,這才開口:“太上皇現如今身體脈象倒是平穩,隻不過心率有些亂,想是這段時間又回想起了什麽事情,引得身心俱疲。依老臣所見,給太上皇開些順氣、活血的方子,平日裏多走動走動,散散心,此症便可痊愈。”


    聽聞此言,在座的眾人都鬆了口氣,吳太後更是點了點頭,趕忙說道:“快來人,賞。”


    話音剛落,張宗尹便自一旁站出來攙起老太醫朝殿外而去。


    如何封賞暫且不說,卻看吳太後此時用手裏的毛巾擦拭著趙構那滄桑的臉,不知不覺間這位老皇帝,也已經白發蒼蒼了。歲月不饒人啊!哪有人能真正的千歲萬歲,不過都是肉體凡胎罷了!


    楊桂枝站在吳太後身旁低著頭,她沒有看太上皇,而是在沉思著什麽。


    今日她原本是前來德壽宮請安的,不曾想卻看到了這麽一幕。


    而且這段時間的德壽宮是越發的淒涼了,不僅太子和太子妃不常來此,就連趙擴也沒有再來。


    不過桂枝倒是聽聞,趙擴現在被封為平陽郡王,而且還娶了韓氏為妻。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他不再來找自己,二人之間少一些交集,未必是壞事!


    思緒剛到這兒,卻聽一旁吳太後低聲地道:“你們先退下吧,桂兒,你且留下。”


    “遵命。”眾宮女太監回應之後紛紛退出寢殿,而桂枝則是側了側身子,站到一旁等待吳太後說話。


    “桂兒啊,這段時間多虧有你,幫著照顧太上皇。尤其今日若不是你發現太上皇在後院兒暈倒……恐怕……”吳太後看向桂枝激動地說道。


    後者微微頷首並沒有說什麽,而吳太後則是繼續道:“近日,太上皇的身體每況日下,卻也不見那東宮的人來瞧瞧,真是寒了哀家的心啊!若是太上皇知道了,恐怕也得十分痛心。”


    想到這兒,桂枝沉默了片刻後開口道:“奴婢鬥膽,太後娘娘,太上皇現在的狀態,官家和皇後娘娘都知道嗎?”


    吳太後搖了搖頭,道:“未曾告訴他們。哀家怕他們分心,現如今朝政才剛剛穩定,朝中的舊臣、新臣正在交替,難免有紕漏。為此,官家已是忙得夜不能寐,哀家又怎好再去打擾……”


    對於此話,桂枝有不同的看法,她提醒道:“太後娘娘,官家孝順那是人盡皆知的,臣女以為還是得告知官家一聲,哪怕避重就輕地提一提呢……”


    聽到這兒,吳太後點了點頭,隨後笑道:“好,桂兒你用心了,哀家自有決定,你先去吧。”


    桂枝點了點頭,屈身施禮後便準備離開,而她剛剛退後兩步,吳太後卻又想起了什麽似的說道:“對了,桂兒,雖然說你現在身為女官在德壽宮內的偏院任職,但是其餘幾司對於這件事似乎不太滿意。不如過些陣子,哀家給你尋一處後廷內好點的宅子,你帶些宮女過去也好就職,免得每日從德壽宮去後廷來來回回地折騰。”


    桂枝先是深施一禮,遂回道:“奴婢謝太後娘娘恩典!”


    隨後她又說道:“奴婢倒是從未覺得麻煩,能經常與太後娘娘相伴,陪您說話談心,便已是很滿足了。至於公務上的事,並沒有什麽不方便的。”


    “好孩子,你能這樣說哀家便是很高興了。但理不可廢,你作為六司尚儀局的司樂,自然是要在後廷任職的,一直待在德壽宮,時間長了難免會有人排擠你。好孩子……此事就這麽定了!過一陣子,給你安排到後廷的一處宅院內,反正也不遠,你想來德壽宮隨時都可以來。”


    吳太後之所以這麽安排,其實是她心裏清楚,太上皇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照這樣下去,德壽宮遲早有一天難以再庇護桂枝。如果她與太上皇二人都走了,那桂枝在德壽宮內,豈不是受人冷眼,為了桂枝日後的路能好走一些,所以說她要提前替對方做好打算。


    桂枝又怎能不知吳太後的心思?她心裏十分感激,俯身叩首三響,隨後便起身退出了寢殿。來到寢殿之外的花園處,桂枝見曲夜來與蔡奚琳二人站在小亭旁,神情似乎有些擔憂。


    “唉,司樂大人!”瞧見桂枝出來,曲夜來趕忙走上前,蔡奚琳也是跟在其身後。


    二人站到桂枝麵前後,曲夜來緊張地問道:“司樂大人,瞧您不太高興的樣子,莫非是出了什麽事兒?”曲夜來口無遮攔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桂枝瞥了她一眼,開口說道:“莫要胡說,能有什麽事!隻不過是近幾日我要搬去後廷與其餘幾司共同理事罷了。”


    “什麽?你要從德壽宮搬走?”蔡奚琳眉頭一緊上前問道。


    桂枝笑著點了點頭,“正是,估計也就是月底之前吧。”


    “那既然這樣的話,我便隨你一同去如何?這宮女主管的位置,我也不做了。”蔡奚琳此時可以說是完全忠於桂枝的了,桂枝要去哪兒,她便要跟隨到哪兒去。


    桂枝搖了搖頭,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你就待在德壽宮,我不在的時候,替我好好照顧太後娘娘便是了。我那裏不缺什麽人手,有夜來也就夠了。”


    蔡奚琳沉默片刻,但也隻好點頭回應,“好吧,那你還能勤來德壽宮嗎?此前我就聽聞後廷其餘幾司之間鉤心鬥角得可厲害了呢!”


    當初,吳太後之所以讓桂枝在德壽宮兼任司樂,不讓她直接去後廷,那便是因為司樂設在德壽宮內可以省去不少麻煩。尚儀局其餘幾司,她們也掌握著大內之中的許多事宜,這其中門門道道亂得很。起初,吳太後並不想讓桂枝直接參與進去,而是先磨煉磨煉她,現在時機到了。


    桂枝在德壽宮的這兩年裏也算是做得不錯,宮女、太監現在見到她都是畢恭畢敬,尤其是現在蔡奚琳也對桂枝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說德壽宮裏除了太上皇、吳太後以及張宗尹之外,怕是隻有桂枝說話最管用了。


    幾人一邊聊著,一邊朝桂枝的樂器坊而去。


    她們如何閑聊暫且不提,卻看東宮之中。


    近日,李鳳娘的心情好了不少,因為有她坐鎮,趙惇很少有機會去見黃氏,所以說,即便謝皇後派了個黃氏做妾,她依舊是高枕無憂。另一邊,趙擴則是每日沉默寡言,除去讀書的時間,大多時候他都在寫詞、作畫,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誰也不讓進,尤其是韓氏。


    麵對這樣一個對自己冷冰冰的夫君,韓玨有苦難言。她自審自己也並非是一個多麽差勁的女子,為何與這趙擴成親以來,除洞房夜以外,對方就再也沒有回過房呢,莫非是看不上自己?那為何又要娶她?


    在不知多少次以送糕點為借口,想要見一見趙擴而被拒絕後,這一日,韓玨終於忍不住了,她的心一下子落到了低穀,當即將食盒扔在一旁,轉身便是哭著奔出院子。


    凝華殿內,趙惇與李鳳娘正在為他們最頭疼的事兒喋喋不休——皇位!


    別看現在趙惇已經做了太子,而且做了十餘年,但是他這太子做得可不舒服。前有官家在上麵壓製,下有李鳳娘在後麵催促,夾在中間的趙惇雖然有著太子之位,卻無太子之實,甚至連朝政都沒有接觸過。這些事情便成了李鳳娘的話柄,相談之時,趙惇總會有些鬱悶。


    “稟太子!太子妃!平陽王妃殿外求見。”


    趙惇正聽著李鳳娘的埋怨,突然殿外傳來了這麽一句話,令他十分開心。


    往日裏這兒媳婦來凝華殿,總會與李鳳娘聊上許久,這樣一來,他便有了閑暇時間,“終於可以不用再聽囉嗦了!”他趕忙說道:“快宣!”


    太監應聲退出殿外。


    李鳳娘終是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後,整理儀容,端坐在旁邊等待著韓玨入內。


    工夫不大,韓玨自殿外而入。剛一進門她便跪倒在地抽泣道:“兒媳不孝,請母妃治罪!”


    李鳳娘對這兒媳觀感還是頗佳的。因為平日裏這姑娘都是挑著、揀著李鳳娘愛聽的話說,可今日一進門便是開始哭泣,這實在是令人有些難以理解。


    “這叫什麽話?快快起來,跟母妃說說,何事惹你如此傷懷?”李鳳娘親切地招著手示意她近前。


    趙惇原本想趁著這個機會先離開,卻看到韓玨這副模樣,他也愣坐在原地。


    韓玨匍匐著上前,跪在李鳳娘的膝蓋邊抱著她的腿,哭得泣不成聲,“實在……實在是臣妾的錯,若非……若非臣妾難以取悅郡王,又如何……會是今日這個下場……”


    聽到這,李鳳娘就明白了,這事肯定和趙擴有關係,平日裏韓玨就沒少在她麵前抱怨。趙擴整日待在他的書房裏,也不出門,也不與她相見,誰知道對方究竟是怎麽想的。


    “唉,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看見沒?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李鳳娘瞪了眼旁邊無辜躺槍的趙惇。


    趙惇還欲還口,卻見此時兒媳在這兒,倒也隻好咽了下去。


    緊接著,韓玨將這段時間來心中的苦水吐了個幹淨。二人成婚已然兩年,她至今卻仍未懷胎,這簡直就是莫大的恥辱。現如今,趙擴幾乎連見都不見她了。


    李鳳娘一邊安慰著兒媳,一邊心裏打算著,該如何教訓趙擴。


    好不容易將這兒媳哄好打發走了,李鳳娘歎了口氣,看向一旁的趙惇,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都是你這個當爹的沒用!堂堂一太子十幾年,愣是沒坐上皇位?難不成,你那父皇是準備把皇位給坐到底?不打算傳給你了。”


    趙惇見話鋒又轉到了自己身上,剛想反駁,卻發現李鳳娘說的話他一句都反駁不上來,隻能咬著牙將頭轉向一旁。


    李鳳娘瞥了他一眼。她也明白,此時如此埋怨趙惇也無濟於事,與其這樣還不如想想該做些什麽,改變現狀才是。


    沉默了片刻,李鳳娘突然想到了年後德壽宮傳來的消息,於是開口說道:“據說太上皇近日裏身體不適,想必官家也十分擔憂。不如便趁著這個機會,你去找官家請願,在玉津園安排一場春闈家宴,做些騎射閑趣,讓太上皇高興些。”


    趙構文武雙全,尤其是早年間更是喜愛騎射。雖說自退位後他便很少再去玉津園,但這些愛好,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眼下,還沒有人提出這種建議。李鳳娘想著,這件事如果是由東宮主辦的話,想必官家也會念他們一片孝心,要知道官家最看重的便是“孝”字。


    趙惇聽後也頓時豁然開朗,眼前一亮:“還是愛妃英明,這倒是個好辦法!本宮怎麽沒想到呢?愛妃真乃本宮的智囊啊。”


    李鳳娘冷哼了一聲,理了理袖口後再一抬眼,看向趙惇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那太子爺還在這幹嗎呢?趕緊去呀!事不宜遲,現在就去找官家。”


    趙惇頓了頓,有些意外:“啊,現在就去嗎?”


    “不然呢,不然等太上皇駕崩了再去?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李鳳娘罵道。


    趙惇歎了口氣,於是趕忙起身整理儀容,便入宮麵見官家。


    大慶殿中,官家端坐龍書案後,二指掐著眉心,略顯愁意。


    方才他正在批閱奏折,聽德壽宮那邊傳來消息,太上皇的病情越發嚴重。雖然老太醫給了方子,但狀態還是不容樂觀。


    “官家吃口茶吧,歇一歇,劄子晚些再改也一樣。”


    一旁的謝皇後自早朝後便一直陪伴在後殿內,方才得知太上皇的事兒,也是心裏咯噔一下,但她仍舊安慰著趙昚。


    官家放下手,接過謝皇後手中的茶盞,剛湊到嘴邊,又聽殿外有人傳報,“太子求見!”


    這一口茶還沒喝下去,官家便是再度歎了口氣,放下茶盞,淡淡地說道:“宣。”


    工夫不大,太子趙惇踱步入了後殿,來到趙昚麵前,他生硬地一躬到地,隨後念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官家點了點頭,直截了當地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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