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深甫看來,與其讓華而不實的餘端禮主政,還不如讓趙汝愚繼續為相。


    見謝深甫沉默不語,韓侂胄有些不高興了,問道:“謝相公莫非對趙汝愚心存憐惜?”


    謝深甫徐徐道:“下官並非憐惜趙汝愚。下官隻是覺得若以結黨罷黜趙相,必然列舉出黨羽。這些黨羽是罷,還是不罷?若一同罷職,三省六部豈不要癱瘓?”


    “且說趙汝愚崇尚理學,朱熹、陳傅良、蔡元定都與之相善。觀我朝官吏,理學弟子已難以計數。若是以結黨之名罷黜趙相,理學派官員和士子們必定群起攻之。到那時,癱瘓的就不僅僅是三省六部了。”


    見此,韓侂胄將臉孔一板道:“莫非誰還敢造反不成?”


    “您有所不知啊!”謝深甫繼續道,“南渡以來,經高宗、孝宗以及太上皇三朝,理學已成氣候。現如今,趙汝愚領銜官僚,朱熹影響仕學,一旦趙相被罷職,勢必人心紛亂。”


    他說得沒錯,如今理學一派枝繁葉茂。


    不僅天下士子尊崇理學,就連鄉裏紳士也以涉獵理學為榮。


    韓侂胄板著臉,一時沒有吭聲,他不相信一群書生能生出什麽大事。


    但既然謝深甫等人極力反對以結黨罷黜趙汝愚,韓侂胄也不好繼續堅持,心底卻是一百個不痛快。


    然而就在此時,京參政受邀遲遲來到。


    一番言語後,京參政笑著說道:“相公勿憂,既然官家要罷黜趙汝愚,何愁找不到由頭?”


    總算聽到了順耳的話,韓侂胄這才和緩著臉色問:“京參政有何高見?”


    “我朝有製,宗室不得參決政事。趙相身為宗親,官至右相,總攬朝政,有違祖製。”


    謝深甫聞言頭皮滲出寒意……


    看著眼前二人,他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次日。


    一道“趙汝愚以同姓居相位,將不利於社稷,乞罷其政”的彈劾奏本送達趙汝愚的案頭,除此之外,還有參朱熹的奏本。


    趙汝愚看罷彈劾奏本,半天一動不動,這一直是他最為擔心的事情。


    當初請留正回來出任左相實際上有兩個目的,一是牽製韓侂胄,二是遮擋自己。誰知留正上任僅僅不到一月就遭罷職,趙汝愚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這七個多月以來,祖宗之法就像一柄利刃懸掛在趙汝愚的頭頂。終於,這柄利刃落下來了,一種刻骨銘心之痛蔓延全身。既然遭到彈劾,趙汝愚隻得上奏請辭。以趙汝愚的設想,官家肯定要挽留他,至少要召見他予以撫慰。即便是禮節上的,這一套程序也不可避免。誰知就在趙汝愚上奏請辭的第二天,官家不僅批準了他的辭呈,就連外放的詔書也一並下來了:以觀文殿大學士的身份出知福州。趙汝愚頓時渾身涼透。


    原來,打擊他的不僅僅隻有小人、政敵,就連官家也不信任他了,欲將他趕出朝廷而後快。


    與此同時,朱熹惹怒官家,下旨被流放千裏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趙汝愚甚至還沒有機會見到朱熹,後者就離開了臨安。


    而趙汝愚則也是終究不得不離開臨安城,表麵上看起來是他主動請辭,但實際上,離京的路上,怕是少不了苦難,自己能否活下去還是個問題。


    離京當晚,他召集家人先行,因為官家命他出知福州。


    臨別之際,一家老小哭泣不止。


    反觀趙擴當晚返回勤政殿後坐立不安,這幾日的怒意讓他有些失神了。


    是以他當即備駕前往重華宮。


    依次向聖人太皇太後請安之後,趙擴找到桂枝,將近日裏的事兒道出。


    韓侂胄與趙汝愚二者早晚有一個會出事,這是桂枝意料中的事兒,但沒想到,趙汝愚竟會如此被罷相了,更重要的是,朱熹竟然也遭受連帶了。


    桂枝深知理學的重要性,縱使趙汝愚一黨該肅清,但朱先生畢竟隻是一儒士。


    “官家此舉不妥,朱先生怎能被流放?”桂枝突然起身,趙擴也是一愣。


    “朕已然下了旨……那朱熹欺朕太甚!”見桂枝這麽激動,趙擴也有些不知所措。


    桂枝看著趙擴,似乎眼前這個人,又與他登基前有所不同了。


    此時即便自己再怎麽說,怕是也挽救不了朱先生,既然如此,她便隻能……


    “近日我打算告假一月,還鄉裏祭祖,請官家恩準,還望期間多保重龍體。”桂枝的語氣突然平淡了起來,說完她便朝後殿而去。


    趙擴正在氣頭上,見桂枝似乎也對自己的決策不滿,心裏更加鬱憤,便甩袖而去。


    後殿裏,桂枝向聖人太皇太後請了旨,準許出宮回鄉祭祖。


    一路匆匆而出,桂枝花了錢銀包下馬車,沿著朱熹被流放的路上去了。


    朱熹惹過韓侂胄,依後者的秉性,自然不可能讓他這麽輕鬆地離開臨安。


    桂枝趕得快,她先是去找了霍弘,二人日夜兼程地趕路,總算是在第三日與朱熹相聚。


    朱熹並未見過桂枝,但見馬車被攔,他下馬皺眉問道:“小娘子攔路為何?”


    “妾身名為楊桂枝,為慈福宮女官,自小便常聽家父講學,對先生更是瞻仰已久,此番得知先生辭官而去,特來此處相助。朱先生,官家的氣已然消了大半,奉聖人太皇太後口諭,您不必再流放千裏,到這兒便夠了,回鄉去吧!”說著,桂枝自身旁取下一利事袋,其中沉甸甸的皆是碎銀,“出門不曾多備,這些留先生路上使用,圖個方便!”


    朱熹看了看桂枝,突然笑道:“小娘子方才自報姓名為楊桂枝,這個名稱老夫亦是聽過,當年絕世之舞膾炙人口,官家既不追究,聽聞你是青溪人士,老夫也曾拜訪詹儀之,與他一道在瀛山書院論學,此番便回去那鄉野,但小娘子的錢銀卻不必相贈,老夫年事已高,此等皆為過眼雲煙,為治學之舉尚有遺憾!”


    “先生您拿著吧,奴家在宮裏也用不上這些銀子,何況此乃聖人交辦。”桂枝再三請求道。


    朱熹態度堅定:“老夫隨行帶有盤纏,若錢銀多了反而是個負擔,小娘子心地善良,聽老夫一言,莫在那宮闈之中浪費此生光陰!”


    桂枝原本以為趙擴登基之後會娶自己,可誰知道這段時間趙擴不僅對此隻字不提,她也早就沒有念想了,準備侍奉在聖人太皇太後身邊,若有朝一日無法服侍,便出宮做一平民未嚐不可。


    目送朱先生離開後,桂枝愣在原處。


    “小姐,我們回臨安嗎?”霍弘問道。


    桂枝搖了搖頭,“我向聖人太皇太後告了一月假,接下來咱們去福州,我想看看那趙相公如今可好。”


    自此而往福州,途中數日不提。


    但桂枝前腳剛到此處便聽到一則消息。


    “趙汝愚又被貶到衡州了?”聽著衙門口小廝的回答,她顯得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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