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


    言燦睡到第二日正午醒來。


    睜眼之際,客棧二樓已經是人來人往,周邊的椅子上都坐滿了食客。


    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一幕場景,隻當是沒言燦這人,從言燦身上跨過。


    “呦,你可算是醒了。”小二端著幾盤菜肴,在二樓忙碌著。


    言燦扭頭,左右看了一圈,然後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小二,我昨天是沒給酒錢吧?”


    “沒給啊。你啥時候給過酒錢?”


    “胡說,兩年前那個中秋節,我不是給了。”


    “呦,還好意思說呢。來這兒喝酒喝了三年,也就自己給了兩次酒錢。”


    小二取笑著,周圍認識言燦的食客也都紛紛笑了起來。


    他們都知道那座破落的書院裏有一個酒鬼弟子喝酒從不給錢。


    每每都是喝醉了,往客棧的地板上一躺,等著掌櫃的去玲瓏書院討酒錢。


    也是因為玲瓏書院不會賒著酒錢,所以言燦要喝多少就喝多少,掌櫃的也從不在意。


    這酒錢定是要的回來。


    “摳門的,沒去書院要錢?”


    摳門的,這是言燦對客棧掌櫃的稱呼。


    每每言燦喝得爛醉,掌櫃就會去書院討銀子,而他也會被架著送回到書院。


    唯有付了酒錢,他才能安然地在客棧地板上躺到第二日?


    小二指了指二樓角落,端著酒邊走邊說道:“是那位公子替你付了酒錢。”


    言燦捋了捋淩亂的頭發,朝著角落走去。


    既然對方替自己給了酒錢,無論如何該道一聲謝,方才顯得玲瓏書院的弟子都是有禮貌的人。


    言燦似乎不知道謝的禮節,徑自坐在蘇牧的對麵,將小二拿來的酒倒在了自己的杯子裏。


    “昨夜替我付了酒錢,我想你也不差這點酒水,再請我喝一壺。”


    見著言燦無賴行徑,小二倒是氣急,唯恐惹惱了蘇牧。


    蘇牧擺擺手示意小二退下。 “確實不差這點酒水。”


    言燦打量著蘇牧,眼前的少年不像是以往那些好心替他出錢的食客。在少年身上,言燦能夠感覺到一股大浪淘沙之後的沉穩和藏在風浪之中的鋒芒。


    少年人該有鋒芒,這不值得奇怪。


    但沉穩...言燦極少在年輕人身上看見,尤其是這般風雨不動的沉穩,尤為少見。


    少年人心中要有火,熊熊燃燒的火。


    沉穩,那該是老人家才有的東西。


    “有趣,有趣。玲瓏城裏什麽時候出現了你這樣的家夥。”言燦自說自話著,目光又落在了酒壺上。


    蘇牧也回應道:“玲瓏書院的弟子都如你一般,豈不是更有趣?”


    言燦一愣,手裏的酒水都晃出了一些。


    “確實。若是都如我,才更有趣。小子,你很有眼光嘛。”


    蘇牧苦笑了一下,這言燦似乎聽不出好賴話。


    喝完一壺酒,言燦起身。“我該回去了。逃了今日的早課,免不了被二師兄訓斥,好在昨夜的酒錢有了著落,三師姐的那一頓打算是免了。”


    “多謝。”言燦隨意地拱手道謝。


    蘇牧也跟著言燦起身。“我跟你一起走。”


    “回書院?”


    “我要拜入書院。”


    ......


    客棧離玲瓏書院並不遠,但又因為那一條小巷太深,深到沒有人經過,所以又顯得遠了。


    言燦再度打量著蘇牧,身上依舊還有昨夜宿醉的酒氣。


    “你真要拜入書院?”


    蘇牧反問道:“不行嗎?”


    言燦神色狐疑,眼珠子轉著,臉上逐漸露出一抹喜色,就連腳步也變得有些興奮。


    “有趣,真有趣。你是二十年來第一個要拜入玲瓏書院的人。不知你是腦子進水了,還是水進了腦子。”


    言燦甩了甩不怎麽幹淨的衣袖,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的手腕處,別在身後腰間,走起路來像是私塾中的老儒生那般晃悠。


    “想讀書,青霄洲中有很多書院。肯花銀子,不,就算刻苦勤奮些,也能有個好去處。”


    “想修行,青霄皇朝之下三聖宗,還有許多有名氣的宗門。大多都是比玲瓏書院好的多。”


    “你要入玲瓏書院,無論是為了哪一者,都錯得離譜!”


    言燦的話反複地說,都是在說,拜入玲瓏書院的就是傻子。


    蘇牧挑了挑眉頭,一邊走,一邊問道:“你呢,你又是為何拜入玲瓏書院?”


    傻子才進的玲瓏書院竟然有言燦這種年輕的淩虛境強者,傻子才會覺得玲瓏書院沒落了。


    在言燦打量蘇牧的同時,蘇牧也在打量著言燦。


    準確地說,從昨夜開始,蘇牧就發現了這個酒鬼的不尋常。


    那種氣息不好錯,淩虛境的氣息。


    蘇牧也曾經踏入淩虛境,知道那是一個什麽樣境界。


    言燦聽著蘇牧的話,忽然走前前頭的身子停了下來。


    隻見言燦微微仰頭,望著遠處的天空,兩行清淚緩緩流淌。


    淚水中仿佛是包含了六月飛雪的天大委屈。


    “我...不一樣。”


    短短四個字講述了一個悲慘而又漫長的故事。


    蘇牧沒再問。每個人都有秘密。


    不管言燦是如何進入玲瓏書院的,他蘇牧就是成為玲瓏書院的弟子。


    言燦擦幹眼淚,轉過頭,若無其事地再度打量起蘇牧。


    這是言燦第三次打量蘇牧,依舊是那麽光明正大,毫不避諱。


    “曾經修行過?”


    “對。”


    “經脈斷了,連丹田也破裂了。已經是個廢人了。還入書院做什麽?”


    在言燦說到“廢人”二字時,就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沒有嘲諷,沒有輕蔑,就連一絲絲探究一番原因的好奇也沒有。


    在言燦看來,廢人,隻是一個稱呼,算不得什麽。


    蘇牧淡淡說道:“你說過,書院還可以讀書。”


    言燦一怔,然後嘴角微微彎起。


    “有趣,真有趣。你說的不錯,書院還可以讀書。”


    青霄洲很大,三聖宗之外還有無數宗門,光是這玲瓏郡就有數百個宗門。


    其中不乏涅盤境強者坐鎮的頂尖宗門,論修行,他們甚至不輸三聖宗。這些地方隻教人修行,但不教廢人修行。


    讀書的地方很少,少到這玲瓏郡隻剩下這座沒落的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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