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裏寂靜無人,黑得像曠野中的一段墓道。蕾蓉不由得一陣心慌,加快了腳步,卻覺得身後有人在跟蹤自己,便走快了一些,誰知身後的腳步聲也加快了,而且在一步步逼近,她很想回頭,卻又不敢,正慌張時,平白起了一陣旋風裹住她的腳踝,她低頭一看,竟發現一個綠色的影子已經從後麵疊住了自己的影子!


    她咬了咬牙,猛地轉過身。


    不由得一愣,身後沒有任何人,倒是一輛奧迪a8緩緩地停在了身旁的道路上,車窗“刷”的一聲搖下,露出了王雪芽驚喜的臉龐。


    “蓉蓉,我看著背影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


    蕾蓉的精神原本高度緊張,這時見了舊友,頓時鬆弛下來:“你怎麽在這裏啊?”


    王雪芽指了指市第一醫院:“公司準備和這所醫院開展‘健康更新工程’的合作項目,明天就要召開新聞發布會了,我來落實一下有關事宜。”


    “健康更新”這四個字讓蕾蓉想起,姥姥住不進病房似乎就與此相關,心中不禁有些不快。王雪芽見她手中還提著一個蠻大的提兜,便說:“我送你回家吧,這附近不好打車,你拿著東西坐公交也不大方便。”


    蕾蓉想起剛才身後的腳步聲,心有餘悸,便默默地拉開車門,坐到了後排。


    王雪芽把車開動了,不知有意無意,一曲趙詠華的《舊愛》忽然從車內音響中嫋嫋地飄揚了出來,聲音深沉而哀怨:


    aa


    “我專心的想你,


    從認識那天想起。


    想你最喜歡的顏色,


    最喜歡的衣服。


    想你快樂時的表情,


    憂傷時的眼睛。


    記得都是一些,


    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不像是別人談的,


    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車子在昏暗的街道上緩緩地行駛,仿佛在沿著音符尋找一條迷失很久的路。


    “蓉蓉。”王雪芽突然說話了,“我看報紙上寫的,你不再在那個法醫中心任職了,是真的嗎?”


    蕾蓉“嗯”了一聲。


    “太好了。”王雪芽說完這話,怕她誤會,連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公司過去的工作重點主要在上海,今年把我調過來,就是準備開拓這邊的市場,現在我每天忙得暈頭轉向,需要一位優秀的助手,你願不願意來幫幫我的忙?年薪你開個數,我絕不還價。”


    蕾蓉一笑:“你們公司是保障活人健康的,要我這個法醫有什麽用。”


    “這你就不懂了吧,你說為什麽有人要找我們公司?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兩個字——‘怕死’!可是要論及死法,那可多了去了。我們能盡量推遲他病死或者老死的時間,可是有一點是不屬於我們業務範疇以內的,那就是他被人殺死。”


    這話倒讓蕾蓉不由得一愣。


    王雪芽笑道:“屁股底下坐著一堆人民幣,那就跟坐在一排喂了劇毒的尖刀上差不多。最盼著他們早死的,說出來都讓人悲哀,就是他們的直係親屬,因為他們死了,那遺產才有的分啊!所以如果我們公司聘請到你做顧問,他們就會覺得安全感多了一層保證,因為身邊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家夥,不敢下毒,不敢偽造‘自殺’的案子,這些伎倆統統逃不過你的法眼——你說你對我們有沒有用?”


    蕾蓉沉思不語。


    “你再好好想想,我可是真心邀請你的。”王雪芽道,“對了,我們公司明天在大德酒店召開與市第一醫院進行戰略合作的記者招待會,你也來吧,了解一下我們公司的戰略構想和發展方向。”


    蕾蓉還是沒有說話。


    到家門口了,蕾蓉要下車時才發現王雪芽的右臂一直是半架在方向盤上,想起今天上午他為救自己勇擋鋼筋,不禁問道:“傷得很重嗎?”


    “沒大事,為了救你,我這條命豁出去都值。”王雪芽笑道,“明天我在會場等你,一定要來哦!”


    第二天上午十點,蕾蓉來到了大德酒店,記者招待會在二層的萃華廳舉行。她在廳門口正遇上王雪芽。王雪芽請她隨便坐,便忙著和幾位嘉賓寒暄去了。


    蕾蓉穿過大廳內密密麻麻的人群,在中間部分找了個位置坐下。望著寫有“逐高公司與市第一醫院戰略合作簽約儀式”字樣的背景板,一種無聊感湧上心頭,就拿出手機來看微信……磨蹭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星球大戰》的主題曲在會場裏轟然響起,大廳內猛地暗了下來,聚光燈齊刷刷地照在主席台上,坐在蕾蓉身邊的一個男人大聲咳嗽著,像被驟然亮起的光芒嗆了喉嚨似的。


    主持人走上了台——居然就是王雪芽。蕾蓉第一次發現,當老同學西裝革履地走在聚光燈下時,還是蠻帥的。


    “請到場的嘉賓落座,請到場的嘉賓落座。”王雪芽說了兩三遍,蕾蓉才聽見身後蜂聚般的嗡嗡聲漸漸平息了下來。然後,王雪芽開始致開場詞,那些包裝盒一樣的套話她並沒有在意,倒是有幾句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就像生物鏈的最高端往往都是瀕危動物一樣,高端人群在日以繼夜的操勞中,往往想不到、來不及關注和保障自己的健康,於是相當一部分人過早地倒在了前進的路上,不僅是重大損失,更令人扼腕歎息。今天,我們與市第一醫院開展戰略合作,就是要徹底終結這種現象!”


    接下來,王雪芽開始逐個介紹到場嘉賓,每點到一位的名字,就有某個坐在嘉賓席的人物站起來,半扭個屁股向後排的人們揮手致意。當王雪芽念到“逐高公司總裁錢承先生”時,坐在她身邊的那個剛才咳嗽的人竟站起了身,當聚光燈像套圈一樣打到他身上的一瞬間,蕾蓉看出這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人,臉膛紅紅的,高高的顴骨和細小的眼睛給人一種刻薄的感覺,他神情很不耐煩,甚至有點痛苦,似乎覺得自己被介紹是受到了侮辱,隻點了點頭就坐下了。


    也許是他沒有坐在嘉賓席,也許是他毫不掩飾對這個隆重儀式的厭惡,蕾蓉竟對他產生了一點點好感。


    然而對他的折磨還沒有結束,剛剛介紹完嘉賓,王雪芽就宣布:“有請錢承總裁上台致辭!”


    一片掌聲像開場的鑼鼓,催促著演員必須走上舞台。


    錢承慢慢地站了起來,佝僂著背脊,一步一步向主席台走去,走得有點搖擺,像喝多了酒的醉鬼似的。


    蕾蓉感到有些詫異,就在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兩個人極其低切的對話聲,一個聲音沙啞,一個聲音年輕。


    “時間?”


    “一分鍾以內。”


    “地點?”


    “主席台。”


    “方式?”


    “心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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