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亦欣麵無表情,吐字清晰,聲音冷峻,宛如用一把尖刀在冰上鐫刻著什麽……這鐫刻冷酷無情,也許是刻出桑加百利山上遍野散布著白骨和殘骸的場景,這令楚天瑛毛骨悚然。


    “1979年7月25日,亞特蘭大警方發現了一具失蹤13歲男孩的屍體。搜索現場時,在這具屍體的50英尺外發現了另外一具被肢解的屍體。同年11月,又發現了兩個被害的黑人男孩。隨後,1980年3月12日,一個11歲黑人男孩失蹤;5月5日,一個12歲黑人女孩在上學途中失蹤,五天後屍體被人發現,此後又陸續有孩子被謀殺……警方對此一籌莫展,萬般無奈之下,亞特蘭大市長於1980年9月16日請求白宮給予援助。”潘亦欣在陳述這些日期時的熟悉程度,簡直就像描述自己獵殺後院野貓一般準確而無情,“白宮請來切特德·特蘭警官作為自己的助手。德特蘭在亞特蘭大地圖上標注了每一個被害人的家庭住址、被害人被最後看見的地點以及拋屍地點,他注意到這些地點聚集分布在12條亞特蘭大的主要街道,當將這些街道聯結起來之後,其中心是帕涅羅帕路一戶住宅,住宅的主人名叫韋恩·威廉斯。盡管當時的警方認為犯罪地理模式是不存在的,並嘲笑德特蘭的工作毫無價值,但是還是加強了對韋恩·威廉斯的監控,1981年5月22號淩晨,韋恩威·廉斯在傑克遜路大橋上向河裏拋屍時被捕。”


    “還有發生在俄羅斯的‘羅斯托夫森林恐怖事件’,從1978年到1990年整整12年之間,羅斯托夫紀念堂地區的森林地帶先後發現了53名青少年及幼童的屍體,屍體均遭到鞭打或其他慘無人道的虐待——”


    “打住!”楚天瑛幾乎要掩住自己的耳朵了,他實在受不了有人用如此平靜的口吻講述連續變態殺人案,就像用剔骨的聲音演奏出小夜曲似的,他看了看那個叫潘亦欣的女孩,他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感情。


    “怎麽?楚老師聽不下去了?”凝問道。


    “不是,我搞不懂你讓她給我講這些有什麽用處?”楚天瑛說。


    凝一笑,又向潘亦欣做了個手勢,請她解釋。


    於是,潘亦欣繼續用背書一樣的語氣說:“犯罪心理學研究證明,大部分犯罪分子在實施犯罪活動時都會遵循‘就近原則’,也就是心理學中的‘最小努力原則’——當麵對多個效果相似的預定目標時,人們多是選擇付出最少努力就可以獲取的最近目標。對於任何個體而言,選對了方向和路線,行動就會輕而易舉,否則就會難如登天,犯罪者更是如此,他們基本會在相對靠近自家的區域或者自己熟悉的地域內實施犯罪,距離近,時間上就有優勢,可以使捕獵的成功率更高,而且便於逃跑、擺脫追蹤、掩蓋藏身地。有如下一組統計學研究數字,90%的凶殺案件發生在距離作案人住處不到2.5公裏的範圍以內,94%的強奸案發生在犯罪人主要活動空間的0.9公裏以內,64%的縱火犯的作案目標大多在離家1.6公裏範圍內——”


    “夠了。”凝一揮手,打斷了潘亦欣,然後笑著問楚天瑛:“楚老師聽明白了嗎?”


    楚天瑛瞪著眼睛,一言不發。他基本上聽明白了潘亦欣的介紹,隻是這知識實在太新銳、太奇特了,就像給清末的弓箭手講述自動步槍的使用方法,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凝誤解了,把這位擁有豐富經驗的刑偵處長真的當成了白癡:“無論任何一種犯罪,都不會缺少犯罪地點,比如凶殺現場、拋屍地點、藏匿凶器處……當然還包括裝有屍骸的包裹遞出地和目的地……而一個係列案件,往往會呈現幾個、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地點,再配合時間點,犯罪人活動的時空分布圖就像坐在imax影院裏看電影一樣栩栩如生地凸現在我們麵前,上麵的作案時空點看似具有隨機性、偶發性和移動性,然而,我們一旦準確地串並案件,將其作為一個‘整體圖’,就能看出犯罪人無意中呈現的犯罪目標取向特點、犯罪活動的範圍、路線的走向及其相關的行為規律,最終幫我們鎖定他的藏身地——這就是犯罪地理剖繪學。”


    “犯罪地理剖繪學。”楚天瑛情不自禁地念了一遍。


    “犯罪地理剖繪學,屬於行為科學的一個分支,在這個學術領域,國內的領軍人物是名茗館前任館主林香茗……”凝冷笑了一聲,“隻可惜,自從林香茗因為芝麻大的破事兒被捕以後,行為科學在警隊中的普及工作就完全停頓下來了,這真是因小失大的愚蠢行為——”


    全市的警察都知道劉思緲心中隻有林香茗一個人,而楚天瑛又發狂一樣暗戀著劉思緲,現在凝這樣講話,等於是在無限拔高林香茗,楚天瑛哪裏還按捺得住,呼啦一下子站了起來,憤怒地說:“林香茗那是芝麻大的案子嗎?那可是——”


    “楚老師不要激動,坐下,坐下嘛。”凝嫣然一笑,向下壓了壓手掌,“我覺得過去的事假如妨礙到未來的事,那前者永遠都是芝麻大的事。”


    不知是一種什麽神奇的力量,居然壓抑得楚天瑛慢慢坐下了,但他還是憤憤地說:“就憑你在地圖上勾畫幾下,就能找到犯罪嫌疑人?那今後幹脆讓國家測繪局兼職做刑警得了!”


    凝聳了聳柳葉肩:“也好,那咱們就眼見為實吧,小潘,圖表上的數據傳輸到我的電腦上了嗎?”


    潘亦欣點了點頭。


    凝在ipad的屏幕上輕輕點擊了幾下,投影儀直射的幕布上,先是三個星星一樣的光點在本市城區圖上閃爍起來,然後那張地圖迅速收縮空間,一直到僅僅囊括了三個光點的區域內才停了下來,街道、商場、飯店、住宅區等等也都相應的放大,變得愈發清晰。然後那三個光點像使用過膨大劑一樣脹成一個個圓形或橢圓形的光斑,接下來,地圖上像被迪廳的鐳射燈掃射一般,打出了無數條不停地顫抖和變幻的變形線,最終,三條壓過光斑的直線漸漸清晰起來,並以每個光斑的中心為結合點,連接成了一個不等邊三角形。


    “這就是‘弧矢七’,由加拿大溫哥華地區的環境犯罪學研究有限公司研發,是國際刑警學會認可的用於鎖定犯罪嫌疑人地理位置的軟件係統。使用者隻要將犯罪地點以街道地址的方式輸入,該係統就可以依據相應的運算法則進行分析,最終輸出犯罪嫌疑人的可能居住地址。”凝解釋道,“我們把屍骸包裹的快遞送出地址輸入,就形成那三個光點,根據統計學得出的罪證移動平均值,電腦以每個光點為圓心,分別劃出了一個半徑為2.5公裏的圓圈,就是那三個光斑。接下來電腦開始做‘忽略性掃描’,就是你們剛才看到的變形線,那是係統在回避開公園、公建、停車場等嫌疑人不大可能居住地點,最後,確定了這個不等邊三角形。”


    說著,她拿起一支激光筆,筆尖射出的紅點在幕布的圖示上劃動:“這個不等邊三角形是怎樣構建起來的呢?它依據這樣一些定理:係列犯罪行為的第一次一定是在家附近,所以罪犯的住所應該在以西豐路新華書店為圓心的半徑2.5公裏範圍以內;由於罪犯每次都化妝、注意不在投遞物上留下指紋,所以這是一個頭腦聰慧的有組織力罪犯,他的第二次投遞會刻意避開住宅,選擇相對較遠而又在心理層麵上熟悉的地方,這個地方可能是他的工作單位,就是在平實路的公用電話亭為圓心的半徑2.5公裏範圍以內;第三次投遞,就是我們剛剛收到的那截軀幹,十分殘忍,暴露出凶嫌的變態趣味,他要在血腥的投遞中品味成功的樂趣,所以他的心態十分放鬆,看,他這一次選擇‘發貨地’的蓮玉街樂樂熊西餅屋恰好位於街心公園附近,我敢斷定他把那個裝有屍骸的包裹交給快遞員之後,去街心公園喂鴿子去了呢……這三條線把三個圓心聯結起來,這個區域就是罪犯日常生活的主要活動空間,我再說得明確一點:‘弧矢七’的犯罪地理剖繪表明,這個係列包裹投遞案的實施者應該是一個家住西豐路附近,工作地點在平實路附近,而喜歡到蓮玉街一帶休閑娛樂的人。楚老師,你隻要按照這三個標準去排查,相信可以大大節省警力——”


    凝的聲音戛然止住!


    她被嚇住了。


    不知什麽時候,王文勇站了起來,他的臉在投影儀射出的光芒中像被磷火燒著一般,眼珠瞪得玻璃體布滿裂紋,仿佛是被無限膨脹的震驚脹裂!他驚恐萬狀地指著幕布上的圖示:“這……這……”


    連楚天瑛都被嚇到了:“王文勇,你怎麽了?”


    王文勇的胳膊和手指觸電一樣顫抖著:“老……老高,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


    高大倫扶了扶眼鏡,看著那張犯罪地理剖繪圖,看了半天,依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啥啊?”


    王文勇大步走上前去,用指頭嗵嗵嗵地戳著幕布上的三個圓心:“你看這兒,西豐路新華書店!還有這兒,平實路的公用電話亭!還有這個蓮玉街的樂樂熊西餅屋!你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想不起來?!”


    高大倫瞪著那張幕布,眼睛都瞪出水兒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王文勇氣得把那幕布快要戳出窟窿來:“西豐路新華書店!旁邊這兒是什麽?江南夢小區!這是罪犯住的地方——難道你忘記了嗎?去年冬天我們還到江南夢小區去過,去蕾蓉家給她過生日!平實路,平實路!這是罪犯的工作地點,咱們這個研究中心就在平實路上!還有蓮玉街,那條街上的萬達廣場不是蕾蓉經常去逛嗎?!”


    屋子裏的空氣都凝結了,連愛新覺羅凝·都驚駭得喘不上氣來:按照“弧矢七”給出的結論,恐怖包裹的投遞者竟是蕾蓉!


    “胡逑扯!”


    高大倫怒吼一聲,衝上前去“呼啦啦”一把扯下了幕布!會議室裏騰起一片灰塵,在投影儀的光柱中仿佛坍塌了什麽似的。


    死一樣的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楚天瑛再一次被搞得頭暈目眩之時,又是凝先他一步掌控了局麵:“劉捷,你和潘亦欣去找一下唐小糖,調查一下每次快遞收取包裹的時候,蕾蓉都在哪裏。”


    劉捷和潘亦欣立刻站起身往外走,王文勇也跟了上去。


    凝厲聲喝道:“王文勇,你站住!”


    王文勇愣住了,回過頭嚅囁道:“我……我想跟他們一起了解情況。”


    凝冷冷一笑:“你哪兒都不能去。”然後對劉捷說:“你讓周宇宙回來,讓他把這個研究中心的電話線切斷,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個房間裏,暫時監管,手機統統收繳,不許上網,不許離開研究中心半步——”


    “要是有人非要離開呢?”劉捷低聲問。


    “抓!”凝從牙縫裏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轉過臉微笑著問楚天瑛:“楚老師,我這樣處置,合適嗎?”


    楚天瑛今晚完全不在狀態,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提線木偶,被凝牽著走,但略一思索,不能不承認,凝的處置相當果斷明快。無論蕾蓉是不是犯罪嫌疑人,既然犯罪地理剖繪圖將犯罪嫌疑人的目標指向了她,那麽她的這些舊同事必須隔離審查,為了避免消息走漏,切斷與外界的一切通訊聯絡也是必須的。


    於是他說:“就這樣辦吧,另外,我調市刑警大隊的人過來協助調查……”說著拿出了手機。


    凝一把將他的手機奪過。


    “你!”楚天瑛有點被激怒了。


    凝微笑著豎起右手的兩根手指,在楚天瑛的麵前輕輕地搖了搖,魅惑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他的五髒六腑,然後抬起頭對張燚說:“給我調警官大學刑偵專業的特訓班過來!”


    楚天瑛整個脊背一片冰涼:原來她連我都不信任。


    十五分鍾以後,身穿學員服但個個荷槍實彈的警官大學刑偵專業特訓班學生,已經將這座小樓裏裏外外箍得鐵桶一般。


    這個班由本市各個分局選派的26歲以下優秀刑警組成,在警官大學接受為期三個月的高級培訓,並非普通大學生,而是實實在在的編製內警員。盡管他們早已在刑偵一線摸爬滾打多年,但對名茗館都仰慕已久,加上名茗館的“隱權力”之大也非外人所能想象,所以甘願受凝的驅策。


    特訓班班長郭煒按照凝的命令,布置好研究所內外的警力,然後走進會議室,正趕上幾個人在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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