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蓉和劉思緲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好吧,我們換一種思路,既然真凶把犯罪相關區域內的頭發一根根地撿起帶走,這些頭發必然具有重大的物證意義,那麽它們究竟是誰的頭發?”呼延雲低著頭,一麵在屋子裏踱步一麵自言自語,“黃靜風的頭發麽?肯定不是,因為他的頭發說明不了任何事情,倒是地上沒有他的頭發才奇哉怪也,何況,真凶並沒有撿起他脫落在其他區域的頭發,這個推論否掉了;真凶自己的頭發麽?不對,他每次在黃靜風麵前出現時都戴了假發套和假胡須,在其他區域發現的黑色化纖絲就是明證,他並沒有把這些黑色化纖絲一一撿起啊——”


    “也許他去殺害黃靜風時過於匆忙,忘了戴假發套和假胡須呢?”劉思緲突然打斷他道。


    “好,我們順著你這個思路進行推理,真凶去殺害黃靜風時過於匆忙,忘了戴假發套和假胡須,所以他必須把殺人時由於種種原因自己掉下的毛發都撿走,請注意,這個推理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法醫在對頭發根部毛囊的dna提取之後,搜索法醫dna數據庫,能否發現此人以前由於犯罪留下的dna記錄——姐姐,我說得對麽?”


    蕾蓉點點頭:“沒錯,否則即便是提取到了dna也沒有用。”


    呼延雲說:“那麽,姐姐,我再問個問題,在我國目前對犯罪嫌疑人的身體證據取樣存庫中,是不是如果留有他的dna資料,就一定會有他的指紋資料呢?”


    “這個是當然。”蕾蓉不假思索地說,“指紋取樣是最基本的,而且要比dna取樣容易得多。很多地方公安機構不具備dna取樣的條件,就隻對犯罪嫌疑人做指紋取樣呢。”


    “那麽,思緲,如果真凶是為了不讓警方在法醫數據庫中找到自己的dna,而撿走自己的頭發,他為什麽沒有擦掉室內遍布的自己的指紋呢?”


    劉思緲頓時目瞪口呆。


    “既然真凶沒有擦掉自己的指紋,也就是說他的指紋根本不在法醫指紋數據庫中,換言之,他此前根本就沒有因為犯罪被警方拘捕留樣,既然他連指紋都沒留過,那麽他的dna肯定更加不會在法醫dna數據庫中留樣了,所以,真凶撿走的絕對不會是自己的頭發。”


    “該否定的都否定掉了,剩下的就是肯定。”呼延雲鏗鏘有力地說,“凶手撿走的既不是黃靜風的毛發,也不是他自己的毛發,而是一個第三者的,這個第三者的毛發大多根部帶著毛囊,保存有大量dna信息,也就是說,不是自然脫落的而是拔掉的,真凶出於不得已的原因,衣服上帶著這些頭發到了犯罪現場,殺人過程中,他突然意識到這些頭發可能會掉在地上,哪怕隻掉了一根,隻要警方一檢測,馬上就會發現自己的真實麵貌——”


    “這回我可是真的聽糊塗了。”劉思緲說,“既然不是真凶的頭發,他怎麽會隨身攜帶?我們又怎麽可能一檢測就知道他的真實麵貌?”


    呼延雲把頭一轉,問蕾蓉:“姐姐,我國的法醫dna數據庫的庫存有多大?”


    “極少,美國和英國的庫存量也都沒超過200萬,更別提咱們國家了。”


    “搜索比對費勁麽?”


    “需要比較繁瑣的手續。”


    “那麽,凶手拿走的頭發,dna信息可能根本就不在法醫dna數據庫裏……也就是說,我們隻要檢測出dna信息,甚至不需要到法醫dna數據庫中尋找,就一定能夠馬上找到吻合的對象。”


    “這怎麽可能?”蕾蓉瞪大了眼睛,搖了搖頭,“沒有入庫的dna信息,提取到了也無法比對,前麵我已經說過了啊。”


    “這當然可能。”呼延雲慢慢地說,“世界上隻有一個人的dna信息具備這樣的‘條件’——難道你忘了?在那天晚上,你下令,讓某位同事把一個人的頭發剃光,而這位同事由於沒有電推子,就弄了把解剖刀一邊刮一邊薅的,搞得自己衣服上到處都是頭發——”


    蕾蓉怔了一怔,如夢初醒般的喊了出來:“天啊!原來你說的是——”


    “我說的是張文質的頭發,他的頭發dna檢測結果一定會第一時間送到你手裏,假如,在黃靜風受害現場提取到的頭發dna信息,隨後也交到你手中,你一看居然一模一樣,這個時候,那位負責給張文質屍體剃頭的同事該作何解釋呢?”呼延雲轉身,望著退縮到牆角的段石碑:“是不是啊,段石碑——高大倫先生?”


    高大倫惡狠狠地瞪著呼延雲,皮包骨頭的黃色臉孔異常猙獰,滿眼凶光,有如兩把要剖開他肚腸,再攪上幾攪的尖刀,然而呼延雲毫無畏懼的逼視著他。


    哈哈哈哈哈!


    突然,高大倫縱聲狂笑起來,笑聲從尖嘴唇中噴出,在並不寬敞的洗衣間的四壁磕撞著,猶如一群發了瘋的困獸。待笑聲停止時,他把呼延雲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點著頭說:“早就聽說過你的鼎鼎大名,沒想到你的推理能力真的這麽厲害!可惜,可惜,我本來為了以防萬一帶走的頭發,竟然成了證明自己身份的鐵證——我隻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說。”呼延雲道。


    “你怎麽會猜到我要來洗衣間?”


    呼延雲冷冷地說:“當我在黃靜風遇害的現場推理出你是凶手之後,立刻想到一個問題,你把地上的頭發一根根撚起時,為了不讓頭發重新掉在地上,恐怕是在掌心裏預先放了一張紙墊著,最後把這個裝著頭發的紙包帶走的吧——那麽你會把紙包扔在哪裏呢?我從唐小糖那裏了解到,你和她一起在運送張文質屍體的路上,說家裏有事,急著去辦,辦完就回所裏。我猜,你中途下車之後,打車到黃靜風那裏把他殺害,然後就匆匆打車回到研究中心,以你的謹慎細密,不可能把紙包扔在犯罪現場附近,大概也不至於就把紙包扔在研究中心門口,最穩妥的方法,就是把紙包和你隨身攜帶的假發套和假胡須(黃靜風遇害時沒有提防,說明你是化妝後去見他的)一起扔進廢料處理室的紫外線殺菌箱,當時時間已經超過10點,沒人再進行分檢,等早晨十八裏鄉生化焚化場來車裝走焚化,一切物證就消失得幹幹淨淨了。”


    “這個時候我又突然想起,還有一樣東西,你肯定比紙包、假發套、假胡須還急著處理——那就是你的外套。”呼延雲說,“兩個原因:第一,你和唐小糖一起來到市第一醫院的裝束我見過,從領子上可以判斷,外套下麵就是毛衣、襯衣,那些都裝不了什麽東西,隻有你的條絨外套是內襯有很大的口袋那種,你的假發套和假胡須一定裝在裏麵,如果是這樣,你即便把假發套和假胡須扔到廢料處理室了,從上麵脫落的黑色化纖絲依然會留在口袋裏:材質相同、耗損相同、連褪色程度也相同——這可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證據鏈。第二是因為你再一次擔心起了‘埃德蒙·洛卡德法則’……”


    隻要罪犯出現在犯罪現場,總會留下一些痕跡,並帶走一些證據——這就是刑事鑒識科學鼻祖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重要法則,其中的核心思想就是物證會因接觸而交換。


    “你之所以撚走那些頭發,就是擔心殺人時,把張文質的頭發掉了進去,而你現在更加擔心自己的外套,因為你害怕你勒斃黃靜風時不小心撕扯了他的頭發,粘在了外套上,要知道黃靜風遇害後,你並沒有給他做屍檢,也沒有其他任何接觸,如果他的頭發在你身上發現,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怎麽辦?匆忙中來不及細細挑揀化纖絲和頭發了,你隻好脫下外套,把內兜翻卷出來,扔進洗衣機裏。”


    “一想到這個我心急如焚,如果你的外套被清洗,將缺失一項重要證據。我知道研究中心的洗衣機是根據投入的衣服量自動清洗的,深夜的投入量應該比較少,為防萬一,我還是立刻打了個電話給劉曉紅,告訴她蕾蓉要回研究中心對錢承屍體做二次屍檢,以劉曉紅的為人和做派,一定能馬上查出蕾蓉複職是謊言,為了阻止她屍檢,劉曉紅勢必會關閉所有設備——因為我在電話中特地提醒她‘做好準備,啟動一切設備’,當時蕾蓉和思緲都奇怪我為什麽要給劉曉紅打這個電話,因為在研究中心,高大倫的業務地位僅次於蕾蓉,我如果安排其他人關閉全部設備,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隻有劉曉紅這個行政領導最合適。”


    “果然,你沒有產生疑心。當我和蕾蓉回到研究中心,得知洗衣機已經很久沒有啟動時,心中長出了一口氣。這時蕾蓉的主要工作是給錢承做二次屍檢,為了不讓她分心,我沒有馬上拆穿你的罪行,隻是告訴蕾蓉要讓你做屍檢助手,穩住你。而你雖然知道洗衣間和廢料處理室的設備停了,但早晚還會啟動,也就沒有在意,直到蕾蓉屍檢結束,按照我教的,說出了那句引你上鉤的話——‘廢料處理室先等一等,我要親自去分檢’。”


    高大倫嘿嘿了兩聲,嘴角綻開了一縷苦澀的獰笑。


    “你當然知道大事不妙,蕾蓉的分檢是何等認真,一定會發現紙包、假發套和假胡須,地鐵監控視頻再不清楚,胡須和頭發的形態還是明白的,她會馬上懷疑真凶就在研究中心,你深知,她會把整個研究中心一寸一寸地放在顯微鏡下檢查……你隻有抓住唯一的機會了,在蕾蓉去市第一醫院看姥姥的時間,去廢料處理室拿走紙包、假發套和假胡須,然後再回到這裏,拿走那件致命的外套!”


    ……


    靜靜的,很久很久。


    外麵窗台上的野貓冰冷地注視著屋子裏定格一般的人們,忽然它站了起來,拱起脊背,然後前腿伸展,後腿蹬開,殘忍地抻拉著身體,仿佛要把這死寂延展得更長一些……


    高大倫長歎了一聲,一直抓得緊緊的手絕望地鬆開:假發套、假胡須和一個小小的白色紙包,滾落在地上。


    蕾蓉注視著他:“為什麽?”


    “什麽?”高大倫扶了扶眼鏡。


    “是我發現了你的才幹,是我把你引進了我的研究中心,我自問沒有什麽虧待你的地方,你為什麽要殺我?難道僅僅因為我曾經是一位斷死師?”


    “謝謝你對我這個縣城小法醫的憐憫,謝謝你賞我這個懷才不遇的人一碗飯吃。”高大倫冷笑一聲:“可你不要忘了,你有編製,我隻是個聘用工,同樣是法醫,你可以獲獎升職名滿天下,我再怎麽努力奮鬥都沒有升遷的機會!也許在你看來,這沒有什麽,可是蕾蓉,像我這樣一個小縣城的法醫,如果再埋首《洗冤錄》這樣的古籍,你知道他會受多少欺負嗎?你知道他會遭多少白眼嗎?你知道他會被多少愚昧迷信的蠢貨當成不祥之物轟來趕去嗎?你知道他在這個世界上會有多麽的孤獨、苦悶、無奈和痛楚嗎?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蕾蓉的嘴唇顫抖著:“就算這樣,可是……可是你為什麽要殺害黃靜風?他是比你的處境更加悲慘的弱勢群體啊!”


    高大倫仰起了頭顱,喉結劇烈地蠕動著,當他垂下腦袋時,眼中閃爍著亮晶晶的東西:“是啊,是啊……那小子挺慘的,人挺不錯的,我教他的那些斷死訣他記得很牢,也很用心地學,我曾經想過把我師父教我用羊腸埋線殺人於無形的妙法也傳給他,但是……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如果想達到目的,而又掩護自己,隻能利用他的愚昧,並在行將暴露時殺掉他……”


    “你師父的頭頂,有沒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蕾蓉問。


    “這我可不知道,但他知道你。他告訴過我,你曾經是一位斷死師,後來背叛了我們,成了一位推理者,讓我對你多加小心。”高大倫眯起眼睛,“所以,當我的老同學張文質來找我,說起逐高公司的計劃,讓我加入進來,一起發財,前提是我要策劃出一種殺人無形的方法時,我知道,如果不早一點殺掉你,你早晚會發現殺人方法的真相!我要求張文質要絕對保密我的身份,並且居中,把兩股對付你的力量變成一股合力,讓你根本辨別不清明槍暗箭的來源,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他痛快地答應了……沒錯,是我找到了黃靜風,是我雇用了襲擊者,是我在地鐵裏把那個嬰兒撕扯到地上,是我把市第一醫院無人認領的屍體切割後快遞給你,是我刺死了錢承,是我煽動黃靜風去殺姓郭的記者,也是我,在他失手後又親手勒死了他……我推開門,看見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他說他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說他放掉了你,他問我為什麽利用他……我知道你已經剪掉了他身上的傀儡線,那麽,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夠了!”屋子裏突然傳來厲聲的一喝。


    是呼延雲。


    “你講了這麽多,我聽來聽去,隻留下了一個印象——”他盯著高大倫說,“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斷死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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